庸直留在这里领悟天书文字,吴升终于结束这次远行奔波,返回扬州。回到鹿鸣泽继续帮忙建园的同时,也在等待临淄那边学宫传回来的消息。
香七娘和小环询问庸直下落的时候,吴升告诉他们,庸直新近有所领悟,故此在路上闭关了。
过了几天,庆书从临淄回来了,他将众人召集起来,告诉大家关于此行的情况。
“学宫已然确认,吴升还活着,赏格提至百金,经剑宗于大奉行、左剑和右剑回忆,由学宫画师出手,绘制了吴升之像,今日便张挂于城上。”
众人传阅那张画像,画像是在白绢上绘制的,以此为模板,发送各地学舍,再由学舍转刻成木板通缉布告,交付所在廷寺,悬挂于城头。
吴升接过槐花剑递来的画像,看了两眼,只觉又是心虚,又是后怕。
如果倒退一年,这张画像中的自己,相似度几乎达到九成,不用辩解什么,庆书回来的第一反应,必定是抓捕自己。
庆幸的是这一年吴升对此非常小心,提前做了准备,改变天相丹少许配比,将自己的相貌又做出了不少改变,再加上披头散发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这才没有穿帮。
当然,其中也有钟离英的功劳,不是钟离英确凿实证,想不引人怀疑也难。
尽管如此,相似度也达到了将近七成,隐患还是很大的。
槐花剑和吴升打交道最多,自打将吴升从傩溪滩救回来,便是她在照顾吴升,忍不住就看了吴升两眼。
吴升强作镇定,摸了摸鼻子,大胆自首:“这吴贼,倒是和我颇有几分相似,旁人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我兄弟。”
槐花剑道:“孙大哥,你确定家中以前没有失散的兄弟。”
吴升苦着脸道:“可惜父母早亡,只能抓住他后问问他的来历。若果真是,少不得还要为我这兄弟求告减罪,就是不知需要为学宫立下多少功劳才能抵其罪之万一?”
陈布叫道:“看在孙大哥的面上,布愿一并助孙大哥陈情。”
石九道:“你们两个所有功勋加在一起,怕也不够,还得努力立功!”
众人说笑一阵,庆书压住话:“说到功勋,能够确认吴升、魏浮沉未死,也多赖我等前番南下之功,剑宗虽然醒转,却只知吴升活着,而吴升的行踪却是我等查出来的,故此,学宫记档,孙五、钟离记功三转,赏金五镒;余者一转,赏金三镒。”
众人皆露喜色,庆书本人的功劳虽然他自己没说,但肯定是最大头的,上上下下都有记功,扬州学舍算是将宋镰死后的颓丧之气一扫而空了。
“还有。”庆书笑着续道:“郢都行走薛仲在临淄报功,也提到了诸位相助之力,助剿巫修一案,出力者各记一转,红衣妖修一案,同样记功一转,孙五出力最大,各记三转。”
这么算下来,吴升在临淄记功已达十二转,赏金二十镒!记功造册,是学宫奖赐之制,功劳记转越多,将来修为跟上之后,被委任行走一地之责的可能性就会越大。
按理来说,吴升修为已到,如果将来继续努力,就有希望转迁某地行走了。
当然,这只是按理来说,天下不按理的事情实在太多,所以也只能是个参考。就比如当年的宋镰,修为到了,却没什么功劳可言,只是跟对了人,入了罗凌甫的门下,攀上了鱼大奉行,就硬生生坐上了扬州这等大城的行走之位,此类事情也属常见。
尽管如此,大伙儿望向吴升的目光中还是充满了羡慕。
议事已毕,庆书将画像交给钟离英,吩咐他交廷寺制作布告,务必今夜就挂上城头。
离开学舍,吴升和钟离英同行了一段,钟离英忽然低声道:“孙兄……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升问:“钟离,你我过命的交情,有话直说就是,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吗?”
钟离英道:“那好……孙兄,立功不可太过,适可而止吧,若是庆行走主持的功劳,孙兄怎么立功都无所谓,可现如今,一半却是郢都行走薛仲所报之功,这是对庆行走扎刺啊。”
吴升无奈道:“钟离,红衣魔修的案子你也知道,我一开始是不想答应的啊。”
钟离英不停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说起来也是怪我,孙兄当时是推拒的,但……”
吴升问:“庆行走说什么了吗?”
钟离英道:“庆行走问我,扬州有没有什么在野的名士,他想充实扬州学舍之力。”
吴升默然片刻,点头道:“好事,这是好事。”
回到鹿鸣泽,吴升将索老六和张小坑招过来,吩咐他们几句之后,两人便进了扬州,蹲守在廷寺门外。
到傍晚时,见几个寺吏捧着木板出了廷寺,两人立刻跟在后面,渐渐加快脚步,一前一后追逐着。
张小坑在前面飞跑,一头将几个司吏撞得东倒西歪。
索老六在后面追上来,高呼:“捉贼啊!”将几个寺吏扶起,把落在地上的几块木板捡拾起来,逐一塞还给他们,又继续追了下去。
几个寺吏破口大骂,跟在后面追了一阵,却哪里追得上,只得怏怏前往各城城门,将原来吴升那块已经发黑发旧的通缉布告撤下,更换成新的。
新的布告上,吴升的嘴角赫然多了颗痣。
第三十九章 他乡遇故知
钟离英受命搜罗扬州名士,以壮大学舍之力,这是庆书布置给他的紧迫任务。
按照庆书的说法,扬州学舍掌辖之地太过广袤,如今连上他这个行走,也不过区区八人,实在太少。
君不见郢都薛仲麾下已有十三太保,新郑郑简子门下十五高士,宛丘常子升更笼络了九内九外十八剑,他们行走之地,还不及扬州三分之一。
钟离英也知,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添充人手、收罗门士向来贵精贵忠而不贵多,庆书是缺人,但有没有那么急?之所以急,大概也是感到了紧迫性——孙五给庆书带来的紧迫感,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说不清道不明,却实实在在压在庆书心头。
这本也不是什么坏事,尤其让钟离英去找人,充分说明庆行走对他十分信任,他已经被庆行走纳入心腹之列,与重吾、陆离并重。
可这么做,却是为了防范孙五,孙五对自己有大恩,自己如何做,才能两全其美呢?
这几日,钟离英将城中有名的修士挨个盘点一番,真正可用的,大多都有大夫之身,让人家入学舍从普通门下做起,肯定张不开口,而那些不是大夫的,自己都不怎么看得上眼,凭什么把他们招揽进来?
其实钟离英很想找孙智、吴相等一干鹿鸣泽的人,和他们既相处融洽,又能报答一番救命之恩,再理想不过。可惜庆书添充人手本就是为了限制孙五在扬州越来越大的影响力,又怎么可能收录那帮人呢?
连续寻找多日无果,庆行走已经过问了两回,钟离英正发愁时,门丁、成甲两个寺吏过来巴结了。自从上次在小东山搜查红衣魔修结识后,这两位见了自己就点头哈腰,十分热情,没想到今日居然登门了,说是在小东山下设宴,请他赏光,将来也好多照应照应他们兄弟。
钟离英正是愁闷之际,索性便答应了,一起来到小东山下某处风景独秀的山亭之中,和门丁、成甲吃喝起来。
这两个寺吏都是油滑的老手,刻意巴结之下,当真是宾主尽欢,钟离英的烦闷心绪顿时消散了不少,又收了两个寺吏馈赠的小东山特产,这才告辞。
望着钟离英消失的背影,门丁道:“果如孙行走所言,钟离英正为学舍物色新人,倒是个难得的良机。适才旁敲侧击,他却故作不知,这却如何是好?可惜负责选人的不是孙行走,否则你我兄弟说不定也有机会配一块学宫腰牌。”
成甲道:“咱们也只是试探一二,不要太过奢望,就算他同意,咱们田寺尉不点头,怕也是难办。你说田寺尉能放你我走么?”
门丁叹道:“你我修为精强,见事明白,处事果断,人脉宽广,在廷寺独当一面,为田寺尉倚重,如左膀右臂,事事离不开你我,你说他能高兴放人?他若不愿,学舍岂能强求!”
成甲道:“田寺尉和孙行走交情不浅,若请孙行走出面,田寺尉或可点头。”
门丁道:“这是自然……不过还需先说动钟离英。孙行走说,他要避嫌,不方便在钟离英跟前递话,这却如何是好?”
成甲道:“孙行走将此事告知你我兄弟,这已是极大的人情,不可太过难为他老人家,再从别处下下工夫……”
门丁忽然想起一人:“不如请槐花剑出面?”
成甲问:“槐花行走也有一面之缘,关键是要想办法投其所好……”
这两位商议时,钟离英也在回去的路上,他当然不是糊涂蛋,明白门丁、成甲的意图,原来这两位巴结自己,却是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想要入学宫为修士。
从廷寺挖人,钟离英对此还没考虑成熟,故此不敢答应,而且这两个寺吏的风评不是太好,敲诈勒索的事情没有少干,属于钟离英可以打交道、却不愿招揽进学舍的人,所以也不太想答应。
不过今日这场酒宴,却将他的思路打开了,扬州城内不行,那就城外,眼前这些人不行,那就想想以前的老相识。
正迎着傍晚的徐徐凉风回城时,冷不防前方忽然发现两条身影,慢慢悠悠往扬州方向行去,怎么看怎么眼熟。
钟离英很是疑惑,加快脚步,来到这两人侧面,从旁看时,不由自主叫道:“鹰氏兄弟!”
这两位正是当年狼山神隐门的总堂执事,鹰大和鹰二。听说这两位离开了狼山,不知所踪,却不想竟然在这里遇上了。
狼山旧人,包括鹰氏兄弟在内,往投芒砀山时都很低调,因为他们担心左神隐和麻衣的报复,所以钟离英随宋镰往四国和百越查案两次,都没发现他们。
要放在过去,钟离英能避多远就避多远,但这几年他修为大进,已至资深炼气颠峰,又在扬州学舍养出气度和自信来,当下便上前招呼。
鹰氏兄弟还愣了愣,打量着钟离英:“这位兄弟……”
钟离英笑道:“二位或许忘了,我当年也是狼山出身,在北堂为永城分舵执事,二位当年在总堂任大执事时,我还向二位请教过门中事宜,我是……”
还没等他说完自家名姓,鹰二已经脱口而出:“钟离!你是钟离英!”
鹰大也眨了眨眼:“原来是钟离兄弟,有传言你奔了好去处,却不知如今在哪座山头高就?”
作为当年狼山一个无名小卒,能被两位总堂大执事认出来,钟离英还是颇为感激且自豪的,当下反问:“二位呢?听说二位也离开了狼山,却不知何故?当年二位在神隐门中可是地位显赫,颇受左掌门信重啊。”
鹰二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不知如何开口……神隐门,已经不是过去的神隐门了,左掌门也不再是过去的左神隐,我们这帮老兄弟不吃香了。”
鹰大道:“惭愧,我兄弟漂泊无定,混迹于楚、陈、蔡、宋诸国,也去过百越甚至蛮荒,至今没有一个像样的地方安身立命。听说吴国剑宗招募天下豪杰,正要过去看看。瞧钟离老弟这身富贵气,修为似乎也精进了不少,如今怕是混出头来了?”
钟离英笑道:“说来话长,今日他乡遇故知,便由兄弟做东,请二位饮酒,咱们好好叙叙别后之谊!”
第四十章 举荐
听完钟离英的禀告后,庆书思索良久,犹豫道:“狼山啊……”
钟离英知道他的顾虑,收录狼山旧人,不是担心左神隐不喜,而是因狼山旧人劣迹斑斑,几乎都是某地凶名昭著的凶徒狠人。庆书是根正苗红的学宫派出身,从小就在临淄接受学宫培养,对接纳这些不法之徒有一定心理障碍。
钟离英劝道:“鹰氏兄弟我还是了解的,当年为宋、卫通缉,乃因刺卫夫人一事。卫夫人南子与宋公子朝私通,鹰氏兄弟受命刺杀而未果,故此流亡。在狼山时,他们兄弟也以开坊市为主,处事公道,少有强买强卖之举。其后左神隐立神隐门,兄弟二人为总堂执事,颇见治事之才。”
庆书虽是学宫派出身,却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迂腐之人,相反很是精明,否则也不会被派来行走大城,他知道钟离英对鹰氏兄弟的介绍多半是真的,但肯定有所隐瞒,鹰氏兄弟绝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依旧委决不下。
钟离英又道:“郢都行走薛仲前些时日收录的辛西塘,此人过往比鹰氏兄弟还要不堪,绝不止偷盗盘师法器那么简单。此人偷摸成习、出卖故友,品性极差,薛行走何故还要收录?无他,用其所长罢了。鹰氏兄弟既是斗法狠辣之辈,又擅货殖营生之道,遇敌可招之来战,平日又可为学舍增益进收,如此人才,岂可错过?他兄弟若能入门,可于小东山设立秘密坊市,一则为学舍谋利,二则也可多一条打探消息的渠道,何乐而不为?”
以薛仲举例,顿时打动了庆书,庆书缓缓点头:“如此说来,狼山旧人,也可收录?”
钟离英道:“英,也是狼山旧人啊。”
庆书又道:“也是,是我失言,你们几个,槐花、陈布、石九皆为狼山旧人,如今已是学舍中流……哦,对了,说起来,孙五也是狼山旧人。”
钟离英笑了:“他算什么狼山旧人?入山既晚,离山又早,前后不到数月,若不是因为和我与槐花等人分作一舵,连我们也不认得他。他之发迹,主要还是在百越蛮荒。”
庆书点头:“原来如此……那就见见吧。”
转过天来,钟离英携鹰氏兄弟入学舍拜见,两兄弟诚惶诚恐,历数己过,又向庆书极力输诚,令庆书十分满意,当场答允纳入学舍,呈备临淄,出为扬州学舍修士。
交给鹰氏兄弟的第一桩要务,便是往小东山重设鹰亭,将坊市的生意做起来。
得了两名炼气颠峰修士,庆书依旧不满足,想办法扩充学舍。这一日,有左徒府来人,邀请庆书赴宴,却是扬州左郎崔明终于获郢都诏令,晋中大夫,接左徒之职。
左徒是扬州地方三大巨头之一,地位显赫、权势很重,虽说四国已灭,但百越、蛮荒事务依旧不少,尽归扬州左徒掌管。
庆书行走扬州后,一直秉持着借重地方的理念,崔明晋升的贺宴,自然是要躬逢其盛的。
崔明的贺宴办得很是隆重,州尹景会、右徒范子垣以下,尽皆出席,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酒酣耳热之际,听崔明谈论百越人物风情,庆书就动了心思,向崔明打听有什么得用之才。
崔明道:“这有何难?百越之地,豪杰之士辈出,若行走不计较他们的过往,我这里倒是有些忠义之士可以举荐。”
庆书忙求其详,崔明道:“扬州正南三百里,近螟虎部,有一梅庄,庄主万涛,原为狼山万涛谷主,炼神修为,因与左神隐不合,避祸南下,已居梅庄多年,其人有大才,我掌百越事务,多有借重万涛之举,万涛从未推辞。”
庆书大喜:“如此最好,还请崔左徒修书一封,我亲往拜谒,请其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