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升拍了拍桌子:“张小坑,严肃点!你们若还是这种心态,怎么做事?随时随地记住了,我等是为学宫效力,定要将那些未破的积案查清,还天下朗朗乾坤,将那等通缉的人犯抓捕归案,不使一个坏人危害世间!”
众人齐声应诺,歪风邪气顿时为之一肃。
第四十五章 如假包换
正风肃纪之后,鹿鸣泽众人的心态都有所调整,申大夫说得对啊,自己都不端正心态,还怎么为学宫效力?申大夫常说,凡事从自己做起,从身边小事做起,只有自己先端正了态度,站在学宫一方,将来才能真正成为学宫修士。
见大家都严肃起来,吴升点头,道:“扬州积案不少,我受庆行走委托,主持查案,现在先说第一案,灵丹化土案。”
这件案子,董大和丁冉都是知情者,等吴升将案情一介绍,这两位表情相当精彩。
案子其实很简单,所谓的化土灵丹,来自鱼国的茅贡,炼制的丹师就是云济。说白了,就是申斗克和鱼国当权者串通,以衰减版乌参丸充作茅贡,供给楚军所用。
这种乌参丸经丹师云济更改配方,灵效只能保持半年,因楚军战事频繁,灵丹用量极大,绝大部分乌参丸都在半年期内消耗完毕。
但凡事无绝对,终究不可能天衣无缝,还是有一批乌参丸阴差阳错保存了半年之久,在库中化为尘土,此案由是爆发。
灵丹的奇异变化,令楚军上下百思不得其解,又有申斗克掩饰,怎么也查不出来原因,这案子就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修行界中但凡神秘的事情,多半都要呈报学宫,这件灵丹化土案就进了扬州学舍的档卷之中。
当年的鱼国太宰伯归有个门客,名叫左搏,在鱼国的灵丹茅贡份额被吴升抢走之后,将手头积压的衰减版灵丹卖给吴升,妄图以此构陷吴升,被吴升查知后灭口,参与灭口的就有董大和丁冉二人。
这件案子的主谋是申斗克无疑,同谋者不知有谁,但鱼国那些余孽应该都跑不了,只要抓人,差不多就能水落石出。
但案子肯定不能这么办,得寻找突破口。
吴升差不多已经想好了,当即吩咐:“董大去左徒府,向崔左徒询问当年申斗克验看贡品的手续,随他一起验看的都有谁,拉个名单出来……哪一年?还用问吗?还能有哪一年?”
董大讪笑着去了。
吴升又吩咐丁冉:“去查当年押送灵丹前往楚军大库的人是谁,尤其是负责鸭头邑军库那条路线的,那批化土的灵丹就是从鸭头邑军库发现的。告诉他,这种事情,押送之人没有罪责,如果还是害怕不愿供述,就说咱们学宫保他,绝无后患。”
丁冉也答应着去了。
吴升又点了卢夋的将:“当年在鱼国之内,大致是伯归主持这件事,伯归在州来战场被申斗克斩了,如今想来,恐怕也有申斗克灭口的原因。但那么大的事情,肯定不止伯归一人参与,鱼国君臣如今也在郢都,你去一趟郢都,找当年那几个鱼国旧臣家里问问,看是谁办的。”
卢夋思索道:“若是都不认……”
吴升道:“肯定都不愿意认,但可以告诉他们,咱们扬州学舍只保一个人,谁先供出案犯,我就保谁。对了,捉贼要捉赃……这是化土乌参丸的丹方,查到了罪犯,就从他家里搜出来,把证据坐实了。”
将丹方交给卢夋,又给了他一份书信:“抓人的时候别自己动手,咱们不是单打独斗,咱们代表学宫,让郢都学舍配合你,这是给薛行走的信,不能只让他用我,我也得用一用他了。”
左手接了丹方,右手接了书信,卢夋左右看了看,感觉很是奇妙:“大夫这丹方,是真的?”
吴升没好气道:“我可是丹师,这丹方真得不能再真,如假包换!要不要本丹师现在就给你炼一批出来?还是说你想弄真的假丹塞罪犯家里?”
卢夋笑道:“不用,丹方是真的就好,弄一批假丹过去反而弄巧成拙了,这东西按理可存不住半年。”
金无幻在旁着急:“吴兄,我呢?怎么没有我的事?”
吴升笑道:“金老弟莫急,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是楚国和学宫双料通缉犯,你去郢都我不放心,待将来有机会再说。”
金无幻郁闷道:“我是虎方余孽,被楚人通缉,这我能理解,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学宫也通缉我?”
关于这个问题,吴升这几年已经渐渐明白了,向金无幻道:“是因贵师之故啊。”
木道人手中有天书文字,对学宫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原罪。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金无幻也不好明说天书文字的事情,只是道:“我明白,可我还是不明白。”
他当然明白天书文字之祸,但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学宫要严禁天书文字,于他而言,拜入木道人门下后,不仅依靠天书文字补好了气海,而且因为对天书文字的理解,修为日益精进,这几年隐隐就奔着分神而去,过不了多久就要冲击资深炼神。明明是对修行有百益而未见一害的好东西,修士们的最佳福音,凭什么要被学宫严禁到这个地步?
吴升只能道:“我也想搞明白,但只有我们有资格明白的时候,才能真正明白。”
眼下身处的环境,金无幻依旧需要藏匿,但小环那边却不需要,她正式向吴升提议:“大夫伯伯,小环也要出力!”
小环的命是吴升救,当年救她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如今却已经婷婷玉立了,十七岁的年纪,已经步入资深炼气境,放在别处,的确早就可以任事了。
吴升想了想庸直管教女儿的方式,放她出去办事应该是符合庸直思路的,于是点头:“跟你卢叔去郢都吧,记住,这是查案,不是去好勇斗狠,一定要听你卢叔的话,行事不可擅作主张。”身披学宫的外套,去的又是郢都,基本谈不上什么危险。
小环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看得香七娘又是紧张、又是欢喜,眼眶都红了。
分派出去的三路人手,动作最快的毫无疑问就是董大,他也是去左徒府最合适的人选,谁让他是崔明自家人呢?
听完来意,崔明一脸的不可思议:“什么?查案?你不被查就是谢天谢地了,还查案?知不知道学宫诏令你们……嗯,吴升七门士,自行归案说明问题?你们不赶紧上扬州来撇清,反过来还查案?”
董大叹了口气:“我家大夫常说,要以发展的眼光看待事物,如今看来,崔大舅你一点都不发展啊……我如今上门,就是代表扬州学舍查案的,查的就是你们当年那批问题灵丹的案子。”
说着,董大扔出一块令牌:“喏,大舅看清楚,学舍给的令牌,如假包换!”
“这……”
“别瞪眼了,赶紧招了吧!”
第四十六章 小环问案
小环第一次进入郢都,面对如此规模的大城,看得她眼花缭乱。
卢夋提醒她:“小环,修行之道,莫为眼前虚华迷障了双眼,郢都不过是人多一些、城大一些、墙高一些,说起来和扬州乃至上庸也没什么差别。”
小环点头:“是,卢叔,我知道了。”
故鱼国君臣的住处很容易打听,基本都集中在白龙池周边。他们当年被庸、夔、麇联手灭国的时间稍早,投奔楚国后得到了一定优待,许多鱼国大夫都获得了官职,权势比三国要强上不少,因此也形成了三国故人被鱼国旧臣打压的局面,楚人对此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有纵容。
当然,所谓的鱼国旧臣已经不再是以前那帮旧臣,很多旧臣都在当年鱼头城失陷的时候,被三国联军所灭,如今的旧臣,都是护卫鱼君逃亡郢都的武士,如当年太宰伯归门下三大士——叔孙默、胡铁马、厌九,已经成了鱼国旧臣的代表。
听说是这三位,卢夋还是忍不住一阵失神,当年四国会盟时,庸、夔、麇三国被鱼国打压,横扫三国剑士的,就是他们仨,卢夋自己就不敢上场。
想不到今日查案,面对的还是他们三个,只不过身份变了,自己成了办案的,他们三个成了被办的,这种感觉还真是很愉快啊。
三座府邸并列于眼前,小环很是雀跃,问:“卢叔,咱们先查哪家?”
卢夋想了想,道:“小环觉得呢?”
小环摇头:“我不知道。”
卢夋道:“说实话,卢叔也不知道。”
小环面色肃然,抽出背上的长剑,转着头紧盯三座府门,眼中都是杀气。
卢夋笑了:“小环这是准备破门吗?”
小环扭头望向卢夋:“查案的时候,不是应该破门而入吗?”
卢夋道:“如果上门抓人,当然可以破门而入,但眼下还没到这一步。我们敲门进去,问一问话就可以了。”
小环问:“那怎么办?”
卢夋道:“你随意选一家。”
小环犹豫片刻:“要不我们丢石头?”
卢夋含笑:“好。”
小环很开心,在地面上划了三个圈,圈子里分别写上“胡”、“叔孙”、“厌”,跑到三丈外:“小的时候,和坊甲里的玩伴就是这么玩的。”
划好之后,她背过身去,将石头向后一抛,石头滚了几圈,落在“厌”字圈中。
“先去他家!”小环拍手。
卢夋正要答应,正中府邸的侧门打开,一个仆役从里头出来,指着卢夋和小环呵斥:“哪里来的野人?快些走,莫在我家门前喧哗,否则捉进府里打三十板子!”
小环怔了怔,转为冷笑,看着横匾上的“胡府”两个字,目光中再现杀气。
她向卢夋询问:“卢叔?”
卢夋点头:“可以。”将扬州学舍颁赐的令箭抛给她。
于是小环放弃了玩石头选出来的厌府,杀气腾腾的赶过去,提着那仆役的衣领,从打开的侧门迈步而入,口中喝道:“学宫查案,让你家主人出来受死!”
卢夋跟在后面补圆:“……受审!”
胡府中顿时一阵鸡飞狗跳,胡铁马从后宅赶到时,卢夋和小环已经在前堂就坐。他一拍脑后,飞出自家本命飞剑,正要喝责,却一眼看见小环手中所持的学舍令牌,又连忙将飞剑收了,拱手问道:“不知二位行走来自何处?”
当年的胡铁马在鱼国意气风发,炼气境剑士中无敌手,在四国之间名头极响,卢夋没有资格登濮台与他比试,故此他不识卢夋,就算见过,也绝对想不起来。卢夋却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心下不由一惊:这厮修为似乎又有精进,竟然入了炼神!
但胡铁马态度的转变,令他又放下心来——咱是学宫的人,怕他做甚?
虽然不是行走,但世间之人见了学宫修士,都恭称一声“行走”,行走、行走,听着就是舒坦,底气就是足!卢夋不由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令牌和信件,暗自感叹,背靠学宫这棵大树,就是好乘凉啊。
“你是胡铁马?”
“是。”
“如今官居何职?”
“铁马受楚王敕封,拜南门尹之职,忝为下大夫。”
“既为门尹,为何不去坐衙?”
“……此为虚衔……”
几句话一过,胡铁马的气势又矮了三分,卢夋这才点了点头:“我二人来自扬州学舍,我姓卢,她姓庸,此番入郢,是为一件旧案。”
胡铁马身为南门尹,虽然多受楚人排挤,管不得实权,但各种令牌令箭还是见得不少,此刻又看了两眼小环掌中的令牌,发现果然和郢都学舍的令牌相同,疑虑消去,一颗心却提到嗓子眼,这位年轻的小行走莫非是庸国旧人:自己当年可没少得罪庸人,可别被她抓到把柄借机报复,当下小心翼翼道:“见过卢行走、庸行走,却不知是什么案子?”
震住了场子,卢夋打算让小环历练一番,向她点头示意——你来说吧。
小环挺胸道:“原本并不打算先上你家,可你家仆役忒也无礼,竟说我们是野人,还说要把我们拖到你家打三十板子,既然如此,说不得只好先从你家查起了!”
胡铁马顿时惊怒交集,回头呵斥:“是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
身后顿时跪倒一片,全都瑟瑟发抖。
小环当场指认:“就是他!”
那仆役顿时瘫软:“小人不知,小人不知啊。”
小环怒道:“你还抵赖?”
那仆役慌道:“不是,小人是不知二位乃学宫行走,若是知道,打死也不敢无礼……”
胡铁马一闭眼,心中大感为难,这仆役却不是普通仆役,而是结发妻子的表弟,在胡府中任前院管家。但事到临头,却只能大义灭亲了,必须给人家出气啊,当即叫道:“拖下去打三十板子!打完拖回来验伤,若二位行走不满意,那就只能取了你的狗头!”
人被拖了下去,板子当场飞起,顿时一阵嘶声裂肺的哀嚎。
刚打了十板子,又被小环叫停:“行了行了,十板子够了,长个教训就是。你还真打三十板子?那不得打死了?”
板子停下,小环这才满意道:“说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