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升离开临淄时,王囊就差不多罚劳役累加三年,如今还是三年,说明他肯定是又被抓了不知什么痛脚,被加罚了一到两次。
原来这两位还是劳役,并不是被燕伯侨收录门下,得知这一结果后吴升愈发迷惑了,燕伯侨这是在干什么?
吃完一炉鱼虾,燕伯侨提出要出门走走,于是吴升作陪,也没有乘什么马车、没有搞什么黄土净道,在各处里坊中穿街过巷。这位奉行就像一个邻家老头一样,开心的闲逛着,买几个果子、尝几碗甜汤、看几处杂耍,还真是接地气来了。
但在和燕伯侨的闲谈中,吴升差不多也搞懂了老头的心思,将丁冉招来,吩咐他:“明日我要接受赵符师询问了,你和万涛陪他,万涛主陪,你副贰,该上什么上什么。”
丁冉再次提出疑问:“我看这位奉行的作派,咱们继续吗?会不会不合时宜?”
吴升啐道:“不合时宜个屁!他是真来接地气的,接地气懂不懂?什么玩意儿最接地气你还不知道吗?他真正不喜的是应酬,不喜欢那么多人跟着,不喜欢说那些场面话,不喜欢端着,不喜欢板着脸说废话,其他的照旧。”
丁冉挠了挠头:“接地气啊……那行,门下明白了,赶明儿就和万前辈一道,带他去接地气。”
次日,吴升陪着燕伯侨用罢早饭,和万涛、丁冉齐送老头出门,老头向他挥了挥手:“小孙行走回去吧,他们跟着就好,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否则回来打你板子!”
吴升含笑应是,转回身来进了里头的公事房,向正襟危坐的赵裳和王囊道:“好了,二位请问,孙某一定知无不言。”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请赵符师体谅
赵裳含笑请吴升落座,王囊则黑着脸埋头于一堆木简中,手中捏着刀笔,目光闪躲,不看吴升。
赵裳笑了笑,道:“孙行走,我临下山前,看了您送往学宫的呈报,时间比较紧,看得仓促,您在呈报中说得也较为简略,故此想请孙行走再详细说一说起始原由。”
吴升点头,老老实实坐下,双手放在膝上,回忆道:“说起来大概是在八、九个月前,当时有人半夜投书,举报扬州城东甲七坊林氏老宅藏有违禁灵药,我麾下钟离英当即带人搜查,果然从地里挖出来一批禁药,就是我第一份呈文上说的那批,因此事没头没尾,便没有记档,但向罗奉行禀告过。”
赵裳点头:“我们回学宫后再向罗奉行求证。”
吴升当即道:“没问题。对了,我是丹师嘛,对吧王丹师?咱们是丹师殿的同僚,王丹师是知道我的……”
王囊抖了抖:“……”
“……整日介被大丹师操练,让我学会了好几种灵丹,其中就包括长寿丹。我见那禁药被埋在地下满是灰尘,生恐见风之后毁坏了,便赶紧炼丹,这个属于抢救性炼丹,并非私炼,因为水平不够,炼成的灵丹不多,但三枚成丹全部呈交罗奉行,据我所知,罗奉行已转交大库,你们可以回去查一下记录。”
赵裳点头:“好,我们回去查一下。”
吴升道:“之后,我便一直记挂着此事,要求钟离英等人继续明察暗访。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查到了半夜投书的举报人,这个我们本来是案情记录的,存于地牢之中,赵符师也知道,我们正在审讯主犯苏七十三和董伯昭嘛……结果被景泰和庆书两张天罡雷符给烧没了,当真令人痛心疾首!你说他们是救人还是烧毁证据?我有时候回想,都搞不清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当真是……思路清奇……”
赵裳问:“举报人是谁?”
吴升道:“就是蛮荒筑凤山的微叔芒三人。”
赵裳诧异:“不是说他们是从犯么?”
吴升道:“没错,根据主犯苏七十三和董伯昭的口供,微叔芒三人起初并不清楚联手贩运的是什么,某一日,终于为其中的季孙发现了真相。其后,微叔芒深感懊悔愧疚,当即决定向我扬州学舍投书举报,说起来当为一功。只是他们顾念旧情,仅仅举报了埋藏禁药之处,却没有举报贩卖禁药的主犯,思想上受义字干扰太严重,没有分清什么是大义和小义,错将小义当成大义,此为其过,实不可取!”
王囊记录之时,实在忍不住抬起头来,目光中满是鄙夷,心道这孙五不仅斗法渣,人品也渣,微叔芒三人那叫真正的义字当头,你居然斥为小义,当真小人一个!
他想当场用刀笔指着吴升鼻子责之,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吴升带给他的心理伤害太大,实在不敢与其有什么牵连瓜葛,一句话都不愿说!
赵裳也对吴升关于大义和小义的判断不敢苟同,但总不能反驳说,向学宫举报反而是小义吧?故此也忍住了,点头道:“孙行走接着说。”
吴升道:“锁定举报人身份后,我扬州学舍再接再厉,经过数月查证,终于找到了苏、董犯错团伙的匪窝,并一举将其剿灭,团伙中众多骨干走卒死的死、逃的逃,其后,在我们扬州学舍强大的攻势下,两名主犯无路可走,主动投案。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这个长期盘踞在南楚大地的犯罪团伙被一举打掉了!主犯苏、董投案后,认罪态度积极,悔过自新之意明确,主动交代罪行,让我们反过来找到了最初的举报人微叔芒、伯宜和季孙的行踪和线索,正在我们要收网的时候……啊?什么?”
王囊还是没忍住:“为什么非要抓微叔芒他们?做了好事没好报吗?”
吴升愣了愣,旋即语重心长道:“王丹师,微叔芒他们虽然是举报者,但同时也是涉案者,无论是批评、处罚还是嘉奖,那都可以再论,但既然是涉案者,就必须找到他们,否则证据就不完整,案情就有疑点,所有的人犯,其罪责都不能认定,哪怕他们自己承认了,也不能认定!将来你若是做了行走,便知道了。别人我管不着,但在我这里,疑罪从无!”
王囊笑得喘不过气来:“如果自己都承认了,还不能裁定吗?简直是笑话!”
吴升很严肃的盯着他道:“你知道什么叫找人顶罪么?知道什么是主动揽过吗?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为了给自己的孩子一口吃的,宁愿坐牢甚至杀头吗?如果自己承认了,我们就认定是罪犯,那这世上的冤假错案将数不胜数!”
王囊的笑声戛然而止,顿时满脸通红,讪讪低头。
赵裳也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默然良久,起身向吴升深施一礼:“孙行走乃大德之人,小女子今日受教了。”
吴升连忙回礼:“不敢不敢,赵符师不怪孙某大放厥词就好。”
问话以赵裳为主,王囊再也不发一言,所以吴升回答起来也更容易了,当下将接下来的经过一一讲明,协查通告是如何发出的,自己是如何从随樾处得知微叔芒三人下落的,其后如何呈报,如何上门要人等等。
讲到这里时,赵裳问:“孙行走,其中有个疑点,九江学舍行走连铮说,孙行走当日去拜访过他,向他求情放人,说是受好友之托,有没有这件事?”
吴升坦然承认:“有,的确去过九江,请连行走放人。”
赵裳问:“这又怎么解释?”
吴升道:“是上庸寺吏见了我的通缉文告后,向我们举报,说通缉之人被九江学舍的人拿了,此事我有记档,你们可以查到。得了线索后,我就寻思,其中怕是有什么隐情——赵符师请想,我发出的通缉文告,九江学舍拿了人后不送到扬州来,甚至都不知会一声,反而带回九江去了?再者,上庸靠近百越,按规矩是我扬州学舍管辖之地,他们为何突然在上庸办案?就算办案也该让我知道吧?因此,我亲赴九江,以受人之托为由试探,被连铮当场拒绝。”
赵裳道:“你没有在呈文中报知学宫。”
吴升叹了口气:“孙某行走扬州不久,又是毫无根基之人,没有家室背景,也非高人弟子,全赖破案积功,才受罗奉行赏识,故此拔擢于高位,扪心自问,实不愿与同僚纷争啊,我的难处,也请赵符师体谅。”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向学宫坦白
连铮的书信,是这次调查的一个重点,赵裳要求看扬州学舍的记档,并且要亲自去内档房查阅,这是防备他们临时作假。
吴升陪着赵裳和王囊去了内档房,确认了这份上庸寺吏举报的真实性,又和负责接到举报的钟离英做了一次谈话,这才回去。
谈完话的钟离英长吁一口气,心中暗赞孙行走的先见之明,向吴升悄然禀告:“一切顺利。”
吴升提醒他:“派人去一趟上庸看一看,那个举报的寺吏很重要,确保他还记得,另外也要保护好,别闹个意外暴亡什么的,就说不清了。”
钟离英点头:“明白。”
吴升的解释合情合理,又有提前记载的档案证明,连铮书信中的疑点就算是交代清楚了,剩下来的便是重中之重:景泰和庆书联手攻打扬州学舍一事。
报告此事详情之前,吴升先带赵裳和王囊查看现场——事实上,他们去内档房查档的时候,就已经提前看到了些许。
此刻从大门开始,一路沿着景泰和庆书进攻的路线前行,绕过断壁残垣,跨过倒塌的树木花坛,赵裳感到很是震惊:“怎么打那么狠?”
吴升叹道:“都是炼神境啊,我小小学舍哪里撑得住炼神境高手糟蹋?”
王囊小声建议:“赵符师,你不是带了许多神藏见光符么?此符只是听闻效果极佳,我还没见识过。”
赵裳白了他一眼,还是采纳了他的建议,在大门处祭了一张。虽说已经过了多日,但施符之后还是能还原少许痕迹,由此也可证明,当日景泰和庆书攻得有多猛,斗得有多狠,留下的气息有多浓。
一直探查到地牢时,整个地牢都塌了,下方几丈深的坑道、石室都露了出来,大白于天日之下。
吴升叹道:“天罡雷符太过威猛,先不说守护的法阵完全崩碎,当年建这地牢时,用的可都是整块、整块的巨岩,普通修士绝难打破的。如今想要重建,也不知要耗费多少工夫、多少财力了。”
赵裳再以神藏见光符查证,不由摇头:“果然是天罡雷符。”
她就是器符阁出身的符师,她的确认当然具有权威性,王囊点了点头,记录下来。
查案到此,吴升也有些意外,王囊他是不怕的,两人之间的嫌隙,整个学宫都知道,王囊如果想要做什么手脚,他就算当场翻脸也能为人理解,他真正担心的其实是赵裳。
赵裳是器符阁的符师,器符阁有两位奉行当家,一个是盘师,一个就是姜婴,按理说,赵裳应该是姜婴一头的,查案时应当刁难自己才对,怎么一点没感觉呢?
他忽然想起当初在仙都山时,被王囊满山追杀之后数次坠崖,赵裳对自己都在明里暗里示好,莫非她看上自己了?
此刻再认真打量一番,其实她还是有几分姿色的,身材也条是条、翘是翘,又听闻是晋国赵氏贵女,修为也快摸到分神境了,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只是可惜……
年岁稍大了些,恐怕也就只比自己小个三、五岁?
不,可惜的是,自己暂时对谈情说爱没有想法……
“你看什么?”赵裳捋了捋自己的发髻。
“啊,就是对赵符师有些佩服,刚才赵符师耍符的手法……这么一抖、再一转,恩……漂亮!”吴升连忙打岔。
勘查完现场,重新落座谈话,赵裳问:“景泰和庆书攻打扬州学舍时,孙行走不在场?”
吴升承认:“不在,当时我和随行走在一起。都是薛行走相助,这才没让贼子得逞。”
赵裳又问:“你们当时在哪?”
吴升道:“随行走认为,景泰有抢功之嫌,他为人比较仗义,于此深恶痛绝,无法容忍景泰这种行为,于是邀约我前往寿春要人,当时我和随樾在寿春,或者说,从寿春回来的路上。”
赵裳问:“你们在寿春没见到景泰,所以返回……”
吴升忽然打断她:“赵符师,等等!”
赵裳望着吴升:“怎么?”
吴升深吸一口气,举手:“有件事情,我是有大错的,事到如今无法隐瞒,我要如实向组……向学宫坦白!”
赵裳愣了愣,王囊也很惊讶,两人对视一眼,等待吴升下文。
吴升自我揭发:“孙某是个暴脾气,在寿春时,也动手了。”
赵裳有点好奇:“动手?和谁动手?”
王囊嘴角带出丝不为旁人查知的微笑,竖起耳朵,准备听笑话。
吴升回答:“和寿春学舍袁氏兄弟及其他人动手,还有寿春廷寺的寺尉韩束,不过擒拿韩束的是随行走,随行走修为高强,韩束不是他对手。”
赵裳失去了兴趣,要知道孙五可是分神境修为,袁氏兄弟她没听说过,但既然是学舍修士,大部分都是炼气士,只有少数能到炼神境,孙五水平就算再差,越境斗法也等于欺负人,没什么意思。
“然后呢?”
吴升解释:“当时为免引发误会,随行走没有进城,我和两个门下进入寿春学舍,也见到景泰了,怎么说呢,景泰可能对我观感不太好,他不承认微叔芒三人在他手上,谈了没多久便谈崩了。当时我看情况不对,为避免激化矛盾,便准备离开,谁知到了大门口时,他麾下袁氏兄弟把我们拦住,拒不开门,说是让我们留下。”
赵裳惊愕不已:“景泰还想拘禁你?”
吴升道:“我也说不好,当时情形顿时就失控了,我两个门下护主心切,想要送我出去,争执之中,就和袁氏兄弟动起手来,接着寿春学舍的修士就一股脑冒了出来。”
赵裳惊愕道:“他麾下门士怎么如此大胆?敢围攻你这个行走?景泰呢?”
吴升道:“他门下袁氏兄弟修为很高,老大入了炼神,两个兄弟距炼神只差半步。可能景泰打听过我的情形,知道我不擅斗法,以袁氏兄弟之能,足以将我留下,故此没有出面。我当时不知他在哪里,直到回了扬州才搞明白,他是趁我不在,和庆书联袂而至,准备抢苏、董两个主犯。”
第一百四十九章 行走其实不难
当日那莫名其妙爆发的一战,吴升被打得晕头转向,若非鹰氏兄弟拼死相护,恐怕已经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吴升在描述了一番上述战况后,不得不承认,袁氏兄弟果然是寿春学舍的中流砥柱,难怪号称寿春三杰,斗法水平大为高明,联手合战之力出类拔萃,为他生平仅见,自己这个分神境高手也不是他兄弟对手。
听到这里,赵裳忍不住莞尔一笑,王囊在后面记录时险些捧腹,紧咬住嘴唇,憋得满脸通红。
好在吴升斗法不行,却预先做了谋划,携万涛谷主前往寿春,让他在寿春学舍外接应。又有寿春学舍修士余峨眉、晏休、游目、何笃等人品行纯良、心怀忠义,开门向万涛示警,引其入内,这条命才不至于丢在寿春。
万涛的修为和斗法都是顶尖的,袁氏兄弟哪里是他敌手,眼见就要败阵,这三兄弟却施以毒计,放出早就准备好的机关手段,义士游目、何笃当场身亡。
见他们如此歹毒,万涛忍无可忍,不再留情,当场将袁氏三兄弟击毙。
吴升侥幸逃得一命后,想要去寻随樾拿个主意,随樾却被寿春寺尉韩束于城外拦阻,不让他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