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明确答复的冬笋上人放心了,回到了岫云山,在山顶某处巨石上坐了半个多时辰,阴魂不散的魏浮沉就从他视线可及处飘过,还是那副冰冷的面容,还是那双幽怨的眼神,还有那依旧诡异缥缈的身影。
冬笋上人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举了举手中的酒葫芦:“大盗魏浮沉,过来饮一杯。”
魏浮沉自不知何处飘了出来,立于冬笋上人身前:“你离开了岫云山七天又三个时辰。”
冬笋笑着指了指身旁:“魏老弟这是做什么?算这般清楚……来,一起饮酒,这回有好消息。”
魏浮沉这才坐到他身旁,接过他递来的葫芦,饮了一口。
冬笋问:“魏老弟,你就不怕我这是毒酒?”
魏浮沉冷笑不答,举着葫芦“咕嘟咕嘟”,干脆一口气灌了半葫芦下去。
冬笋点了点头:“魏老弟这身法,以前没见过啊,是在骷髅山学的么?”
魏浮沉问:“究竟如何了?”
冬笋道:“这次前往扬州,费了大力气,使了不少爰金,大概总有一百多吧,扬州学舍那边给了回话,事情成了,再等数月,或许就有新的红榜发布,魏老弟耐心就是。”
魏浮沉盯着冬笋道:“怎么做的?”
冬笋笑道:“当然是老夫花了大钱,扬州学舍同意给你安个名目,再向学宫提请一次,将你列入红榜,加大追缉力度。”
魏浮沉皱眉:“有用吗?”
冬笋道:“有没有用,等等便知,也不在这一两个月。”
魏浮沉不再多言,起身离席,转眼下山,冬笋在后叫道:“老夫花了上百金,没听见吗?”
此后的几天,魏浮沉再也没有出现在岫云山下,冬笋也没有再被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滋扰,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冬笋这个傩溪寨的压寨夫君,如今声名愈盛,随着夫人阿傩破境灵巫,他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就算过去看不起他的连山部大寨主刀南蛇、苍梧部大寨主凰飞龙现在也对他高看一眼,更何况他还和芒砀山的原司空卢芳、原司马元渠两位炼神高手联系密切,在周围几百里内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
而且阿傩在破境灵巫之后,对修行沉迷了起来,终日不回傩溪寨,就在附近的一处山洞中潜修,凡事不管,全部交给冬笋打理,因此,他的小日子过得十分舒爽。但这份舒爽维持了三个月后,又在某天清晨醒来时给搅黄了。
又是一堆兽头,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出现在枕边。
冬笋吓了一跳,继而一阵叹息,随着他的叹息声,身边的某寨中越女被惊醒,惨叫一声爬起来,抓着衣裳就往外跑。
这种事情真的很倒胃口,冬笋赶紧起身出门,来到岫云山顶。
他前脚刚到,魏浮沉后脚便跟上来了。
“三个月了,我等了三个月,一天没少。”
“这个……还没换新榜?”
魏浮沉就这么盯着他,盯得冬笋有些发毛:“再等等?”
魏浮沉沉默了片刻,竖起一根手指:“再等一个月,如果还不行,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叫你傩溪寨鸡犬升天!”
从这一天开始,虽然死鸟、兽头之类的恐吓手段没再出现,但他每过几日便在远处人群后飘过的阴森场景,却令冬笋上人再也待不下去了。
冬笋又跑了一趟扬州,扬州学舍没见到吴升,又去了燕落山问计。
吴升这几个月一直关注着越涨越高的方池,憧憬着踏破而去,直抵神像的那一刻,并没有关注此事,听冬笋上人说魏浮沉还是没有列入红榜,也不禁有些奇怪,终于派出姚程前往临淄打探消息。
姚程是老吏了,又多次前往临淄,跟内档房挡头关系很好,很快就带回了关于红榜的消息。
魏浮沉刺杀楚国大夫费宏一事,的确让学宫高层颇为震动,也的确再次列入大奉行议事讨论内容,但依旧没有列名红榜,甚至连悬赏通缉的赏格都没有加。
一百金是目前学宫悬赏的最高赏格,学宫认为,赏格再高已经没有意义了,连一百金都拿不下来的要犯,唯有学宫亲自出手。
至于红榜,经过再次讨论,三十六这个数字不能变动,这是执行了上百年的惯例,几位大奉行还是觉得不宜增加,只是将魏浮沉排在替补的第一位,当确认榜中的某位要犯结案之后,再将其增添进去。
吴升叹了口气:“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事实上,安在他头上的那件罪名当真不小了,可诸位大奉行就是不想增加名额,这就没办法了。”
冬笋愤愤道:“学宫处事当真不可理喻,为何就非要守着三十六这个数不改?当真固执!顽固!顽固透顶!这帮老家伙,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干人事,全给老夫滚下来,换人!”
他当然着急,魏浮沉可是声称要让他寨中上下鸡犬不留的。
冬笋早就想把自家夫人请出山,和刀南蛇、凰飞龙,甚至老司空卢芳、老司马元渠联手,将魏浮沉一举拿下,永绝后患,但自从知道魏浮沉有方寸符这种逃命大杀器后,他始终没下这个决心。
一旦被魏浮沉逃走,那就是不死不休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他冬笋不敢去骷髅山拿人,魏浮沉却可以得空来岫云山杀人。
“居士,有没有办法对付方寸符?”冬笋问。
吴升知道他在想什么,摇头道:“目前我是没有办法的,学宫也没有办法,如果真要说办法,只能仗着人多,将周围二里之内全部封锁。但问题是魏浮沉擅挖地道,这就很棘手了,所以没有万全之策时,不要动这个心思。”
冬笋沮丧道:“这该如何是好?魏贼变了,变成个疯子了。早知今日,老朽当初绝不拿红榜说事……”
吴升道:“放心吧,什么鸡犬不留,他吓唬你的。我对他很了解,他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你就告诉他,已获确凿消息,他已经排在递补红榜的头名,只要有了空缺,立刻就是他。”
沉吟片刻,道:“我再给你一枚奋脉丹,他再来找你,你就把这番话告诉他,再把灵丹给他,也就差不多了。”
冬笋犹豫道:“能行么?”
吴升笑道:“他不会动你的,你是他唯一联系学宫的窗口,他舍得吗?”
第一百八十八章 红榜
岫云山上,魏浮沉沉默不语,依旧是那双阴沉哀怨的眸子,盯得冬笋上人心里直发毛。
该说的也都说了,只希望一切如吴升所言,魏浮沉不是随意滥杀之人。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把我傩溪寨上下屠戮一空也没有办法,能将你列为红榜递补头名,已经是老朽尽力了,为此花费了数百金。还有,这里有枚奋脉丹,是老朽好不容易重金求来的,赠予老弟,但有一点,这不是补偿,因为老朽从来就没有承诺过能让老弟上榜,这原本也不是老朽能办到的事情。”
魏浮沉遥望岫云山下的茫茫林海,和那层层群山,沉默良久,这才转身,接过冬笋上人递来的奋脉丹:“还有红榜。”
冬笋讪笑着将一卷红色的绢帛抛给魏浮沉,魏浮沉头也不回的下山了。
冬笋满身冷汗,却又终于松了口气,他是实在拿魏浮沉没招了。魏贼不仅修为高强,而且有一手逃命绝活,关键是还在蛮荒魔修的庇护之下,怎么都没有将其必杀的把握。如今双方谈妥,魏贼近期应该不会再来找他的麻烦了,可以过一段安稳日子了。
回到傩溪寨,就见自家的竹楼下躺着十几只断了脖子的鸡鸭,给自己看家护院的两条大犬也同样一命呜呼,仆婢们正在检查鸡鸭和狗的尸体,一片吵闹。
魏浮沉没有让寨子鸡犬不留,却让冬笋自家鸡犬不留,这是向他发泄不满。
冬笋虽然心疼,但心思更放下了一层——说是鸡犬不留,果然就冲着鸡犬去,知魏浮沉者,居士也!
魏浮沉并没有远离岫云山,就在岫云山旁一处不知名的山中停留,手中拿着冬笋上人给的红榜,和他自己不知哪里偷来的一份红榜进行对比,发现果然是没有丝毫变化。
看罢,他不禁长叹一声,上个红榜怎么就那么难呢!
心里堵得慌!
红榜第一名:昆仑道人。
红榜第二名:骷髅祖师。
红榜第三名:血鸦子。
望着这三大要犯的名字,魏浮沉不由一阵敬仰,事实上,这三位都是合道大修士,红榜虽然排了名次,却是以危害性来排名的,在魏浮沉乃至天下邪道眼中却没有强弱之分,同是只可仰望的存在。
接着往下看:
红榜第四名:冰婆子。
红榜第五名:衣冥河。
这两位虽非合道,却都是资深炼虚高修,对目前的魏浮沉而言,同样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第六名:东方罗烟。
第七名:百里长晴。
这两位都是炼虚境,未入资深境,却同样了不得,因为他们是夫妻,向来是两人联手出战。据说二十多年前,大奉行季咸曾偶遇这对妖道伉俪,竟然不能胜之,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其实力可见一斑。
魏浮沉一个个看下去,有的人他略有耳闻,有的则完全不知,但能上榜者,无疑都做下过惊天大案。
他发现,这些要犯大多数手上都沾过学宫修士的血,甚至还有参与刺杀学宫奉行的,比如那个伍胜,当真是穷凶极恶。
和自己的理念不合啊,吃亏就吃亏在这一点上。
反复盯着吴升这个名字,魏浮沉不禁一阵嫉妒羡慕恨,暗暗攥紧了拳头。
刺客吴升也没听说杀过学宫的什么人,他不是一样上榜了吗?而且还位居第十五位,终究一日,我大盗魏浮沉也一样能位居高位,而且还要超过你!
红榜上的每一个名字,魏浮沉看得都很细,一直看到最后一个,他不禁有些恼怒,如果不是这个专诸,他早就上榜了。
现而今却只有等待,如冬笋上人所说的那般,等到榜上某一个人结案,腾出名额来……
腾出名额来……
腾出……
魏浮沉猛然起身,向着梗阳山赶去。
从袖云山向东南行八百里,过漳花泽后,便是梗阳山。此山已在蛮荒之中,位于蛮荒的北侧,靠近百越之中的马头越部。
梗阳山不算有名,却有一位魏浮沉极其钦佩的神卜,名高溪,资深炼神巅峰,此人修的是卜算之道,据说曾得学宫四学士之一的王天师指点,算得十分精准。只是做事从不宣扬,为人极其低调,故此只有很少的一些人知道。
魏浮沉恰恰就是那少数人之一。
上得半山坪时,满眼都是桃树,他知道厉害,不敢闯入,立于桃林之外,呼道:“敬仲先生,大盗魏浮沉前来拜谒!”
连呼三声,眼前的桃树忽然动了起来,向两旁退开,闪出一条狭窄的小径,魏浮沉由此而入。
桃林之中,四处都是蹦跳来去的兔子,其中以白兔居多,这是高溪豢养的家畜,他喜好兔子,尤其是白兔,故此又自号高白兔。
前行片刻,眼前出现飞瀑流泉,泉边的亭子中,端坐着一位老者,须发花白,直拖到腰间,正是高溪。
高溪向魏浮沉招了招手,示意他入亭说话,于是两人对坐。
“魏某欲向先生打探一个人的下落。”魏浮沉恭恭敬敬送上一镒爰金。
高溪点头道:“请说。”
魏浮沉道:“吴人专诸,先生是否听说过?”
高溪回忆片刻,摇头道:“老夫辟居蛮荒已四十年了,你说的专诸,未曾听说。”
魏浮沉介绍:“此人由吴至楚,居于郢都十余年,修为已至资深炼神。”
高溪道:“不够。”
魏浮沉努力思索:“听说其以剑为道,斗法精妙……年前擅闯仙都山后峰,又全身而退,学宫将其列为红榜第三十六名……”
高溪依旧摇头:“还不够。”
魏浮沉又想了想,续道:“听闻厨艺绝佳,尤擅烹鱼。其它的……”
见实在问不出来了,高溪道:“姑且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