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珮说完,宗采补充:“甚至有人认为,若是没有妖修乌笙危害世间的凭证,那其被常子升所杀一事,实则也殊为可叹……”
常子升有点懵:“什么?我杀妖修还杀错了?”
宗采道:“不是说你杀错了,而是说你杀得有些……毫无必要……”
座中韩凤等人同时点头。
常子升依旧没转过弯来:“怎么……怎么就毫无必要了?杀妖修毫无必要?”
宗采道:“其实,至情至性的妖修是可以感化的,尤其那些劣迹不彰的妖修,当然,究竟该怎么处置,我说了不算,我只是代部分同道说出他们的心声,说这些话也许不太合适,但只是一种感触,不必认真。”
常子升却不乐意:“不必认真?常某费了多少心血气力才将妖修击杀,你们告诉我不必认真?说这话之前,先把常某的功劳记了再说!”
韩凤在座中就不乐意了:“如此至情至性,哪怕是妖修,也不当再行玷污,常子升,今番不究尔之过已是宽宏大量,哪里还谈什么功?”
乐韦在旁道:“常子升,识相的去向随行走道个歉,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否则事了之后必有你好看!”
随樾眼中满是感动,看着二人,竟无语凝噎。
连叔看不下去,斥道:“荒唐!此事不可再提!”
常子升更是委屈:“连大奉行,击杀妖修之功,怎么就不能再提了?”
连叔还没开口,韩凤已道:“说实话,真算不得功,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妖修的确属于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但乌笙恶迹不彰,也无明确证据表明其为祸世间,更以可歌可泣之真情感动无数人……”
常子升几乎要暴走了:“狗屁真情!常某人的功劳可不是你们几个分桃断袖的家伙能抹杀的!肩吾大奉行,杀妖修的功劳,至少十二转!”
肩吾提醒他:“常子升,你冷静一下,不要上了他们的当。”
山猪使听了半天,终于插了句话:“其实朱某人和三位兄长早有此意,未曾祸害世间的妖修,杀之无罪,却也不一定非要记功嘛……”
常子升终于忍不住了:“乌笙可不是一般的妖修,肩吾大奉行说了,这是红榜中的要犯,为何不能记功?”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亲如兄弟
钟离英在堂下听得晕晕乎乎,被堂上的局势搞得七上八下,心情大起大落,感觉要无法呼吸了。
原本以为要糟的事,结果柳暗花明,又被一帮乱七八糟的家伙搞出了新的天地。其中的缘故,钟离英非常清楚,皇甫由让别人深刻反思,这一下就犯了众怒。连钟离英自己都不认为自己应该反思,何况那些事不关己的围观者?
他们都是看不惯肩吾所作所为、自感危险之后主动站出来维护学宫大义者,你说他们被人蒙蔽、搞不清真相,说他们盲而乱起——闹呢?
钟离英感谢皇甫由无差别的鄙视,这为事件的进展带来了重大转机。
是的,重大转机!
钟离英听得堂上的高珮和宗采已经正式提出,诸行走勾连案疑点极多,要再行斟酌,而连叔的回答,似乎同意,却又没有明确意见,一时间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也似,后面的随樾和妖修情感案都没心思听下去了。
他一门心思在各处院落中寻找郑房头——刚才还在身边一起旁听的郑房头,需要找他的时候却不知哪里去了!
连串了三处院落,钟离英才终于看见了郑房头,这厮正跟某人兴高采烈的说笑。
他还有心思说笑!
过去之后,钟离英一把扯住郑房头,拉到角落边。
郑房头挣扎着道:“钟离……钟离……钟离老弟,这是作甚?你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嘛,该想的办法我也想了,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也做了,你还要如何?”
钟离英压着嗓子嘶吼道:“刚才你也听见了,学宫众同道力争之下,好不容易迎来了转机,要求诸行走勾连案斟酌再审,其中的许多疑点解释清楚之后再断。”
郑房头道:“对啊,我听到了,我也为此欢欣鼓舞,这不是好事吗?钟离你还急什么?”
钟离英咬牙切齿道:“可大奉行还没答应,他一直在敷衍!”
郑房头眼珠转了转,问:“钟离,你还想着让我报姑苏学舍的案宗?有什么用吗?”
钟离英道:“姑苏的案子我认为很大,可以一试,报上去后大奉行就有了台阶,此案便可延后!”
郑房头问:“就算延后……钟离,你说句实话,能翻过来么?肩吾大奉行铁了心要办孙行走他们,连叔我瞧着也是偏向肩吾的,季咸没说话,但也没有反对……”
钟离英道:“这是公案!已经不是几位大奉行能自行断处的了!现在吃亏就吃亏在子鱼大奉行出海未归,我家行走的座主罗奉行也不在,肩吾他们打的就是这个算盘,趁他们未归之际扫除孙行走他们这帮人。只要再拖一拖,兴许子鱼大奉行和罗奉行就回来了,只要他们回来,什么案子说不清?子鱼大奉行在的时候,你看肩吾什么时候占过便宜?”
见郑房头脸色阴晴不定,于是苦口婆心道:“高珮、宗采他们已经尽力了,现在就只差最后那么一根稻草,压下去,我们就赢了!郑头,那么多年的朋友,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掉链子啊!”
“链子……”
“链子没见过吗?掉上一环,就废了!”
“我明白……我想想……都在堂上审案呢,这怎么报?报给谁?太生硬了啊……”
“二十金!只要报上去,我扬州学舍再出二十金!”
郑房头终于下定了决心:“钟离,你这话就见外了,什么二十金不二十金的,为朋友两肋插刀,我所愿也!”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卷轴:“看,刚才我就是回去取卷宗的,这不是正在寻找时机?”
钟离英感激涕零:“房头,郑大哥,今后您就是我亲哥!”
郑房头连忙搀起:“贤弟,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快起!”
两人挤到上元堂前,向着堂上张望,郑房头道:“如你所言,这三位大奉行,竟是一个都信不过,这案宗该呈报给谁?”
钟离英看了看堂上的情形,道:“燕奉行、大丹师皆可,自己人……陆奉行也不错,但就怕陆奉行不可控,生出枝节……只是千万不要给到辰子和姜奉行手中!”
听他说这两句,郑房头眼皮跳了跳,不由肃然起敬:“老弟瞧好吧,错不了!”
为了这位新认的亲兄弟,郑房头也豁出去了,高举案卷,挤到最前,大声禀告:“报——姑苏大案,急报学宫……”
“常子升,你什么意思?红榜三十六员,人人皆有名目,我怎么不知道有个乌笙?什么时候混在里面的?”
“尔等自然不知,这妖修自称乌笙,实则呢?尔等都是聪慧之人,自己想想,这个名字在榜中是谁!”
“请肩吾大奉行说话……”
“报——姑苏大案,急报学宫!”
“肩吾大奉行,常子升说乌笙是红榜中的要犯,还请大奉行明示!”
“常子升他……嗯……此事……”
“常子升刚才可说得清清楚楚,他原话是‘肩吾大奉行说了’,您可抵赖不了!”
“某的意思是,嗯……”
“常子升,肩吾大奉行吞吞吐吐,不如你来说清楚,否则别说记功了,记你罪也是有可能的!”
“常某事无不可对人言!乌笙者,谐音耳!”
“报——大丹师……大丹师……燕奉行……”
郑房头倚在堂前梁柱,挥舞着卷宗连报数次,却始终没有引起堂上几位奉行的关注,因为常子升忽然抛出来的言语,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牢牢吸引住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几乎的意思,就是还有那么一、两个人没有被吸引,比如苌弘,身处争论不休的上元堂中,神思一阵又一阵恍惚,耳畔不时淌过激烈胶着的铮铮琴音,夹在这亢奋的争辩声里,格外有一种澎湃至极的力量。
咦?有杂音?那可不行!
苌弘立刻找到了杂音传来的所在,看见了堂前挥动着案宗的郑房头,于是起身过去,将杂音驱散:“给我吧。”
郑房头不想给也没办法,卷轴被苌弘伸手就招入掌中,毫无抗拒之能,想要解释两句“那是给大丹师的”,苌弘却没理他,坐回席去。
郑房头顿感一阵头疼,眨着眼皮子,一时间苦思无计。
第二百三十二章 铁证
苌弘被郑房头这么一打岔,再想回到刚才的琴音意境之中就难了,努力了几回都没有成功,只好叹了口气,将那卷宗展开,随意扫了几眼。
一扫之下,他这个本来对案宗毫无兴趣的人,居然也看了进去,而且还看得津津有味。
这案子太欢乐了,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大白天公然闯进姑苏学舍,因为抢劫收获不满意,于是在学舍中公然设堂,拷完所有学舍修士外加仆役,在收获满满之后大摇大摆的离开,临走时还以某种不知名的霸道火髓,将姑苏学舍的大门给烧了。
不仅如此,居然在学舍修士让他留名时,还公然挑衅,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有趣的是,此人吐字不清,沾有太多地方方言的调门,虽然名号报了,却被听出好几个版本,包括吴深、伍生、巫生、武圣等。
苌弘愈发觉得有趣,心底下意识就将这几个名字念了出来……
恰在此时,苌弘听见豁出去的常子升供述:“怎么还想不明白?就是伍胜嘛!红榜第二十位!”
听到这句,苌弘抬起头来,看了看常子升,看了看不停点头的肩吾——只是肩吾虽然在点头表示赞同,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僵硬。
常子升的话还在继续:“伍胜何许人也?楚国松阳县伍氏族人,诸位应当知晓,此贼藏头露尾,极少出现于世人之前,参与击杀公冶奉行之后,又立刻沉寂下来,直到如今。这贼子原来修的是妖术,擅于蛊惑人心……”
苌弘当年和公冶干一道,奉命捉拿东篱子,那一战可以说是苌弘最为悲伤的一战,公冶干就在距他不远处战死,最终也没发现凶手伍胜藏于何处,且此人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多年不见踪影,没想到今日忽然听到了他的消息!
听着常子升侃侃而谈,细数妖修是伍胜的种种推论,苌弘的眼中却满满都是姑苏上报的案宗文字。一旦用人名对号入座,案卷中的一个重大难题就立刻得到解答。
那烧了学舍大门的火髓,由文中描述看,应当便是公冶干炼制的琉璃火髓!
闯姑苏的,分明就是伍胜!
抬起头时,常子升还在大言不惭,解释自己为什么能轻松击杀排名红榜第二十的伍胜:“伍胜虽然位在红榜,修为及实力皆不强,当年参与杀害公冶奉行,不过是仗着东篱子之力罢了。此人初入丹论宗时,修为不过资深炼气,此事在松阳县内伍氏大族中、县城之中也是众所周知的,不信诸位可以问一问大丹师。”
众人都望向桑田无,高珮还问:“伍胜曾经潜入丹论宗为侍丹,大丹师能否再仔细看看,这头颅是否伍胜?取湿巾来,擦一下……”
连叔、肩吾、季咸等人都盯着桑田无,等待着他的回答。
桑田无苦笑道:“虽是入我丹论宗侍丹,侍奉的却是我那不肖师弟,说句实话,我至今都没见过这伍胜……当然,其后我也让门中弟子绘制图形,但几人画出来的,都有很大不同,这也是伍胜长居后山,少与人接触之故,可知其处心积虑已久。至今,我于伍胜的印象,还是松阳县其族送来的画像,却是他少年时所作,其人据称长成后外出修行,长年不在家乡。”
话虽如此,桑田无依旧踱步过来,对着重新打开的木匣仔细分辨,看了半天,不敢确定道:“似乎……还真有些像……”
一言既出,堂中忽闻冷笑,却是向来少言少语的苌弘。
陆通见状,连忙凑问:“苌子何故发笑?”
苌弘问:“常子升,你说这是伍胜,尽是自说自话,谁能证之?你若证实此乃伍胜,我重奖你!”
世人皆知,公冶干之死,一直是苌弘心中挥之不去的伤痛,并深深自责,听他如此许诺,常子升精神大振,当即道:“伍胜原出松阳伍氏旁支,十四岁时离乡,拜于柏云山左高门下习丹,十年后左高逝,伍胜下山游历楚地,两年后归乡,受松阳县令举荐,入丹论宗学丹,其后失踪。如今尚不清楚,他是游历期间转修妖法,还是自丹论宗失踪后成为妖修,但常某将其击杀后,得铁证数件!”
高珮不悦:“说了半天,为何不早拿出来?”
常子升冷笑不答,关键证据要在关键时刻取出,在被别人质疑到顶点时用来打脸,就你们刚才这帮人,也想逼我拿出铁证,做梦吗?
桑田无捏了捏鼻子,燕伯侨凑了过来:“还真有?”
陆通眼中盯着常子升,口中已经很不客气了:“早有预谋啊……”
姜婴反驳:“什么都是早有预谋,哪里来的那么多预谋?以为是王大天师吗?”
连叔忽问:“很久没见王大天师了。季子知道大天师去哪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