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出一支竹哨,吹响鸟鸣之声,少顷,一头白斑暗灰的鹘鹰穿破云层,落在苌弘肩上,其爪如玉,极为神俊。
苌弘将一个羊皮小卷系在它爪子上,喉间发出咕咕之声,向着东南方向一指,那鹘鹰振翅而起,钻入云层,与风雪融为一色,向着他手指的方向飞去。
东南方向三百里,那是箕子城的方问,壶丘就在那个方向,如果顺利的话,一个时辰之内,壶丘就能收到自己发出的消息,半天之内就能赶到这里。
苌弘在最高处趺坐,任雪花飞舞,渐渐将自己覆盖,成了一个雪人。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他睁开双眼,望向正南方向,看见数十条身影自风雪中出现,向着这边快速接近。
苌弘掩住气息,默默注视着这些身影上到山顶,又下到天池中。
然后,他目光一凝,看到一个熟人。
昆仑道人门下炼虚高修介象,正圆睁双眼,表情愤怒,立于人群之中。
第二百二十五章 投献
作为学宫几十年的老资历奉行,苌弘曾经和骷髅祖师麾下黄九魔、昆仑道人麾下介象都打过照面,一眼就认出了立于人群中的介象。
此刻的介象,被一根绳索绑缚,明显被制住了气海,修为尽失。
他愤怒的痛斥着身边的这群魔修:“尔等如此举动,可知后果?异世之敌一旦入寇,举世咸亡,尔等以为自己能逃脱吗?当真愚蠢至极!”
有人冷笑:“举世咸亡?天地尽在,日月流转,如何咸亡?介象,莫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有人道:“獐子所言不错,血鸦老祖立旗,灭的是学宫,争的是我等妖魔巫三道活路!姑且不论如何灭世,若当真灭世,当真举世咸亡,岂非连他自己也灭了?哪有这样的道理?冰姑、衣道长、虫先生他们都是傻的吗?”
还有人道:“郑屠,跟他说这些做甚?昆仑已背弃我等同道,向学宫卑躬屈膝,同道之义早尽,今日以其血行祭,为血鸦老祖大军打开通道,从今往后,压在各路道友头上的学宫,便可掀翻了!”
更有人摩拳擦掌:“血鸦老祖说了,今后带我辈遨游虚空仙界,仙丹妙药唾手可得,仙酒灵肴尽情享用,还有那法宝、仙品、神格、神女,只要立功,便为我等而备,从此脱离凡尘,人人可求仙证道!”
众人哄然大笑,一个个兴高采烈,押着介象来到天池中央,介象无力挣扎,悲叹道:“愚蠢!愚蠢啊!血鸦子并非我世中人,其为搜神世异敌,学宫吴学士亲口告知,还能有假?尔等受血鸦子蛊惑,离死不远矣!”
有人迟疑问:“吴学士说的?”
介象道:“吴学士亲往昆仑山,见我家祖师时说的!尔等不信我介象,难道还不信吴学士?吴学士乃我辈同道之楷模,他说的还能有假?”
有人驳斥:“吴学士自然信得过,但你介象之言,却信不过!”
介象当即赌咒发誓:“若象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接话。
苌弘在高处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今日再次印证了吴升乃邪魔外道出身,如今居然成了学宫学士,当真令人可笑又可悲。
他仔细辨认着下面这近百人,结合着学宫红榜上的描述,依稀认出了之前开口的几人。
红榜排名第十二的焦黑首,果然脸似黑炭;那个獐子,看上去就是妖兽所化,此人虽然红榜只排十四,实则修为比焦黑首还高;还有那个郑屠,资深炼神境,排名十八,不敢和学宫行走做对,却专杀行走的家眷。
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直四散躲藏,始终查不到下落,不意今日都聚在了这里。
正看时,一道疾风刮来,卷起狂暴的雪花,雪花散去时,人群中多了三条人影。
众人顿时喧然拜倒:“冰姑、衣道长、虫先生!”
红榜排名第四、第五、第八的三个魔头齐聚于此!
苌弘更是压低了自己的气息,一动不动。冰婆子和衣冥河是资深炼虚境巅峰的高修,单打独斗他都没信心,何况两人齐至,再加上一个相当于学宫四位镇山使的虫先生,苌弘若是此刻暴露,绝然讨不了好。
只听衣冥河道:“吴升原为我等同道,贫道也是敬仰的,可他入了学宫之后,便忘了本,先杀骷髅祖师,后屠骷髅山同道,可谓背信弃义,数典忘祖!此等小人,其言其行尚可信乎?”
一席话,顿消众魔之疑,郑屠叫道:“衣道长所言甚是,从今往后,郑某与吴贼势不两立!”
冰婆子向介象冷冷道:“介象,你我原为同道,本有同道之谊,你们昆仑山与学宫媾和,不愿对付学宫也就罢了,却缘何甘为学宫走狗,追查我等行踪?既然如此,也就不要怪我等不讲道义了。有你这炼虚高修为祭,胜过百牲!”
介象语重心长道:“冰姑,血鸦子是异世魔道,引来的异世之敌是要灭我春秋之世的,我家祖师是合道高修,常游于虚空,对虚空诸世万界了如指掌,吴升若是虚言,又如何瞒得过我家祖师?你们不要被血鸦子哄骗了……”
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被冰婆子点住经脉,已经无法言语。
冰婆子冷冷道:“只要能将学宫除去,将屠戮压迫我等数百年的这帮道貌岸然之辈灭杀,哪怕老婆子死了,也心甘情愿!”
衣冥河叹息:“冰姑,你之大仇,贫道愿舍生相助,但洛儿已殁三十年,学宫灭后,该放手了。”
冰婆子瞟了一眼衣冥河,正待说什么,风雪骤止,天地间犹如被人揭去了一层遮挡的帷幕,显得格外澄澈。
在这寂静清朗的夜空中,渐渐有光华流动,如同五颜六色的水波,在天穹上翻滚涌动。
众人立刻被这天地间的变化吸引,仰首观望。观望多时,这光华波动得越来越快,渐渐颤抖起来。
冰婆子叫道:“将介象献祭了!”
众魔修立刻退开,形成一个大圈,衣冥河打出一道火光,在冰层上烧了起来,形成一道内圈,火光之下,天池轻轻震动,内圈冰层尽数融化碎裂,血水喷涌向上,咕嘟嘟犹如一个巨大的泉眼。
血红色的泉眼在喷涌间逐渐抬高,高出冰层三丈左右,渐渐成形,好似一朵盛开的血莲。莲瓣舒展,花蕊蔓动,有金色光芒闪耀,显得妖艳异常,又如一张血盆大口,贪婪的索要着可以吞噬的一切。
冰婆子喝道:“投献!”
焦黑首和獐子早将介象抓在手中,闻令后同时发力,将介象抛往血色金莲。
三丈高的血莲犹如活物般感知到送过来的祭品,莲口侧转过来,几具尸骨在其中翻腾而出,如舌尖一般迎了过去。
介象心如死灰,暗自悔恨,自己还是不够果决,事到临头心存侥幸,下不了决心自爆气海,眼下却成了打开万骨摄生阵的祭品,悔之晚矣。
眼见那血盆大口越来越大,自家即将被吞咽下去,介象双眼一闭,不愿再看。
紧接着,耳中依稀传来一道琴音,身子好似被绳索缠住,远远甩飞出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血莲
苌弘终于还是出手了,古琴抱于怀中,拨动琴弦,无音剑弹出,却未伤人,而是化作音索缠绕上介象的腰身,将他拉了过来,于最后时刻将介象抢出。
音律无声而几如实形之索,苌弘的修为大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比之五年前又是不同。
被无音剑一震,受制的经脉被解开,但想要解封介象的气海,却没有实现。介象气海中缠绕着两道封锁法力,一道是冰婆子的冰寒之力,一道是衣冥河的玄冥之力,两道法力交错纵横,都是最精纯的真元,如此方能合力镇压介象,否则以介象的修为,哪里是那么容易封住的?
此刻想要解开,一时间无法做到。
至此,苌弘意图落空,只能独力应对眼前的危局。
一股彻骨的寒意陡然侵凌,苌弘刹那间便觉身子被冻得发抖,几乎控制不住,与此同时,天地在眼前摇晃起来,好似形成了一条旋转的通道,通向无尽的深渊。
这是冰婆子和衣冥河同时出手。
苌弘指尖僵硬而颤抖,目光如被吸入幽冥之途,难以完全控制,但神识依然清明,危急关头,干脆舍弃身体五感,单以神识牵动怀中古琴。
“咚咚咚——”
一串琴音乍起,回响在冰婆子和衣冥河心头,冰婆子神情微微一滞,衣冥河脚步向左错开,两人各自后退半步,这才堪堪避过无音剑。
剑虽避过,但那过滑弦般令人牙根酸涩的余味却悠长绵转,久久不绝。
衣冥河忍不住开口赞道:“久闻苌子之名,琴音天下独步,果然了得!”
冰婆子冷哼一声:“学宫奸贼,纳命来!”
虫先生浑身抖动,越抖越快,周遭空中形成无数根细如牛毛的气刺,月光下映出一蓬银光,倏然扎向苌弘。
苌弘凝神于古琴之上,猛然一道轮扫,暴烈的琴音飞出,迎着虫先生那蓬气针撞了上去,音、针交错,在空中刺出一个个手指粗细的孔洞,漆黑深邃,那是虚空之洞。
冰婆子口中诵诀,双臂来回圈转,苌弘周遭十余丈内极速酷寒,连他的眼睫毛上都冻出了冰霜。
苌弘变无音剑为有音之律,一曲《阳春》奏响,暖意涌现,和寒意纠缠交织、相互侵袭,时而风雪扫荡,时而春意浓浓,时而雹雨绵密,时而暖风和煦。
衣冥河飞出面骨幡,幡上恶鬼咆哮如雷,围着苌弘飞旋舞蹈,想要将他拉入幽冥通道。
苌弘回以黄钟正调,一声又一声,将探出来的恶鬼尽数震散。
他力战冰婆子、衣冥河两大高修之际,还要分心应付虫先生的偷袭,渐渐便落于下风。
围在周围的一众魔修之中,有几个不开眼的,想办法接近上来,准备对着苌弘下手,却实在是自大了些,刚靠近战团的边缘,立刻七窍流血,软软栽倒,却是被苌弘的无音剑扎在五脏六腑之上,尽数绞碎。
几具尸体栽倒,却被摇曳扭动的血色金莲吸了过去,连骨头带鲜血,吞吃进去。
天上的光澜又浓了三分。
冰婆子、衣冥河和虫先生各施绝技,一言不发,只是围攻苌弘,苌弘在三大炼虚魔修的围攻之下,努力支撑,他只有一个信念,拖延时刻,等待壶丘到来。
介象只恨自己无法相助,眼巴巴看着苌弘为了护卫自己而独战三魔,又不敢出言打扰,急得无可奈何。
斗了多时,苌弘已无反击之力,就是一门心思稳守,虽然败相已露,但要将他拿下,却非片刻可成。冰婆子等三魔之前擒拿介象时,又是设伏、又是围攻,便耗费了足足两日,何况眼下要对付的是比介象修为更深、更擅斗法的苌弘?
冰婆子抬眼看向天上流动的光华,见光华横扫天际,渐有烈焰翻滚之势,好似在发出一道道催促,心下也愈发焦躁起来,冰雪越卷越猛,波及范围越来越大,一不留神将围观的一名魔修卷走,恰好送往血莲的方向,被血莲一口吞噬下去。
血莲犹不满足,张口再要,冰婆子心中一动,又卷起一人送了过去。
众魔大惊失色,纷纷向外躲避,却哪里逃得出冰婆子的风暴之力,接二连三被送进血莲口中。
卷到郑屠时,郑屠大叫:“冰姑,我是郑屠啊!”
冰婆子迟疑着将他放下来,语气冰冷的下令:“把那些往后躲的、不中用的献祭血莲!”
郑屠不敢违拗,抓起一名修为较低的魔修,扔进血莲大嘴里,血肉立刻卷成血水。
冰婆子再次吩咐:“焦黑首、獐子,你们还愣着做甚?照着郑屠的去做!”
这两位反应过来,在人群中胡乱抓人,天池上顿时一阵大乱。
獐子连抓数人后,见有人躲在风暴范围的最边缘,几步赶去,也不顾对方的哀求,将人远远抛向血莲,却抛得偏了些,抛到冰婆子头上。
冰婆子长袖裹住,扔回血莲。
借着这个机会,獐子向地下一钻,很快没入山石之间,这是要趁机逃走。
可惜只是白算计一场,他哪里逃得出三大魔修之手?刚钻入山中,就被无数触手揪了出来,再无挣扎之力,也送进了血莲。
吞吃了数十魔修,血莲似乎攒足了力气,仰头向天,绽放出金光,直射天上波动的七彩流光。光芒相接,顿时交汇出一条漆黑深邃的阴影。
那阴影正是虚空裂缝。
冰婆子一边围攻苌弘,一边呵斥焦黑首和郑屠:“快一些!”
两个邪魔外道心惊胆战,不敢再作他想,在鬼哭狼号和乞怜哀求中,咬牙追拿余众,一个个投入血莲口中。
苌弘也拼了,一声声琴音结成一道道重锤,将被抛向血莲的几名魔修击飞出去,不使其落入血莲之口。
血莲无法进食,凝聚不出血魂光华,天上那道虚空裂缝便扩展不开,急得摆动起来。
两只大手从虚空中探出,不停撕扯裂缝。却怎么也撕不开,却见这裂缝又渐渐收窄,有关闭之像,不由一声大吼,如雷滚滚,震动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