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命监视过吴升炼丹之后,他已经隐约知道所谓的补天丸是什么,不就是稷下学宫禁售的长寿丹么?
三枚长寿丹,至少可保自己将来寿元到头时,再活五年!就算自己将来用不着,出手之间,也是百金以上!
如此重礼,自该对松竹道友有所回报,他一直在考虑,是不是在洞府中搜检出来的各色丹瓶中塞进一枚,把烟波老儿监守自盗一事坐实。
但烟波老儿一直在喋喋不休,反复强调今日之事关键在于松竹雅苑那边私藏桃花娘,而不是补天丸,听着虽然烦不胜烦,其中的道理还是正确的。
栽赃之后,能不能救得了松竹?若是依旧无用,岂不是把烟波叟得罪死了?狼山只有两位丹师,如果松竹死了,烟波叟是不会受到神隐峰主严惩的。
而且还会浪费一枚补天丸……
烟波叟不停唠叨着,万涛谷主则神游天外,心中激烈权衡着,连洞中落凤崖老大“没见到其他物件了,也不知有没有地道”的话也没听清。
一片桃叶忽然在眼前飘落,来势看着缓慢,实则极快。桃叶在剧烈旋转中,激荡出来的真元甚至发出了尖啸声。
惊险万状中,烟波叟努力向后一仰,桃叶在他脖子前划过,带出几滴鲜血,转瞬飞开。
侥幸逃过一劫的烟波叟惊叫:“桃花娘……”
叫声未止,第二片桃叶又至。
烟波叟已将法器抽出,是顶尖头斗笠,斗笠旋转向上,去挡那片桃叶。
万涛谷主好似终于反应过来一般,折扇飞出,击向桃叶,但神思恍忽间,却慢了半拍,误点在了烟波叟的斗笠上。
尖头斗笠立时一偏,闪出了寸许长的缺口,桃叶便顺着缺口飞了进去。
一篷血雾暴起,桃叶穿过烟波叟的咽喉,倏忽飞逝。
对面树冠上树叶一阵摇曳,桃花娘得手后立即远遁。
万涛谷主追了上去,在桃花娘刚才藏身处检视一番,却没见着什么遗落之物,摸着鼻子犹豫片刻,叫了声:“好贼子,跑得倒快!”
回来之后,已见闻讯出来的落凤崖老大,他扶着没了气息的烟波叟躺下,向万涛谷主道:“死了。是桃花娘?”
万涛谷主脸色郁郁,点头道:“是桃花娘。”
落凤崖老大不解:“她为何要杀烟波老儿?”
万涛谷主摇了摇头:“许是杀人灭口。刚才,我在烟波老儿身上找到一枚灵丹,似乎与补天丸相似,便问他从何而来,那老儿支支吾吾,推掩不得,正要道出实情,桃花娘便出手了。也是我大意了,没想到桃花娘一直藏身于此。”
落凤崖老大忙问:“藏于何处?”
万涛谷主指了指对面那棵大树:“就在那棵树上,一击而中,当即远遁。”
落凤崖老大瞪着大树发呆:“怎么会,我等是瞎子么?”
万涛谷主问:“你和桃花娘熟么?”
落凤崖老大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压根儿不认得!”
万涛谷主叹道:“谁想得到此女修为颇深,尤擅刺杀与遁形,难怪敢去彭城做下如此大案,是我小觑了天下英雄啊。”
伸开手掌,掌心是枚暗青色泛着光泽的灵丹:“这应当便是补天丸了,烟波老儿果然监守自盗。”
落凤崖老大有点风中凌乱:“这东西是彭城馆驿盗案的赃物?”
万涛谷主道:“这是神隐前辈的东西,记得上回烟波叟污蔑松竹居士么?说的就是这灵丹!这是烟波老儿自己做下的案子,想要栽脏松竹居士。”
落凤崖老大好奇的看了会儿灵丹,问:“既非彭城馆驿盗案的赃物,能说明什么?”
万涛谷主冷笑:“说明烟波老儿不是好东西!”
他们说话间,桃花娘已经远遁此间,杀了烟波叟后,她不知还能做些什么,却知相助吴升的最好办法,就是逃出狼山,躲得远远的。
夜幕中一路急行,翻山越岭,不久便逃出数里开外。行得急了,真元略有不济,于是停下脚步,靠在一棵树下调息。
不过是喘了几口气,表情忽然一滞,桃弓摘于手中,指向对面。树丛中走出个人来,身着锦玄黑衣,微笑道:“桃花娘?”
桃花一颗心沉到谷底:“你是……”
那人道:“我是罗凌甫。”
……
吴升提议将烟波叟交给学宫,麻衣道人嗤之以鼻:“将烟波交出去?那也要他当真勾结才可,没做过的事情,怎么让他认账?稷下学宫不会屈打成招的,他们要查的是真凶。”
吴升问:“如果交上去的烟波叟没法开口呢?”
麻衣道人豁然转身:“此言何意?”
吴升道:“不好说,要不再走慢一些?”
正说时,鹰氏兄弟双双赶回,脸上神情精彩之极:“道人,烟波老儿死了!”
麻衣道人脸色顿时黑了。
鹰氏兄弟继续禀告:“万涛谷主和落凤崖老大都证实,桃花娘藏于烟波潭,见烟波叟身上被查出补天丸,当即自暗中暴起杀人,谷主和落凤崖老大一时不察,被桃花娘得了手……桃花娘也跑了。”
吴升在旁道:“现在可以把烟波叟交上去了吧?”
第七十九章 给我一个理由
麻衣道人闻言大怒,拂尘一绕,缠住吴升的脖子,随手点在吴升要穴之上。
吴升无力抗拒,要穴被封,连真元都调动不得,如何抗拒,只是道:“我可以为神隐前辈炼丹,为狼山炼丹!”
麻衣道人盯着吴升,眼中尽是冷意:“是你让桃花娘去杀人,你怎么敢?”拂尘如蛇,缠得更紧了。
吴升呼吸不畅,双手去扯拂尘,却哪里扯得动,奋力道:“烟波老儿炼丹不如我,他炼制的丹药,我都能炼!”
“你莫不是以为,没了你松竹,狼山就当真无人炼丹了?”
“今后每一枚补天丸,我只收……十金。”
“还想着收钱?当真可笑!”
“那就不收,免费助神隐前辈和道人你炼丹……”
“下地府炼丹吧。”
“我能……炼丹……”
吴升舌头都被勒出来了,神智隐隐有些昏迷。
“我能……”
吴升说不出话来了,他的“钢筋铁骨”在炼神境高手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就在吴升悲哀的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脖子上的拂尘忽然一松,他立时瘫软在地,大口呼吸着空气,不停的咳嗽,咳得鼻涕眼泪横流。
稍稍缓和过来后,却见眼前出现一双脚,穿着棕色锦靴的脚。勉力转身,仰天躺倒,看见了那双俊秀中不带血色的苍白面容,正是神隐峰主。
神隐峰主低头盯着脚下的吴升,沉默不语。
吴升则躺在地上,忍受着神隐峰主的目光,那目光中带着刺骨的寒意,所到之处,犹如刀刮一般疼痛。
他在等待神隐峰主的裁决,放过他,还是依旧交给稷下学宫的行走,甚或就地处死。
良久,神隐峰主终于开口:“烟波叟的确该死,但杀不杀,不是你说了算!告诉我一个理由,否则就把你交给两位行走,你只有一次机会。”
吴升百念急转,最后只能道:“我不能跟他们走。”
神隐峰主追问:“为什么,因为你的确参与了彭城馆驿盗案?”
吴升没有回答,一旦卷入这个问题,那就脱不出来了,因此道:“稷下学宫正在通缉我,我一旦去了,就是死。”
麻衣道人在旁道:“狼山同道背后各有故事,要么背着案子,要么躲避仇家,也有被诸侯通缉的,有资格被稷下学宫通缉,还真不多。但正因如此,才是我狼山同道的一个机会……”
吴升打断他:“我是吴升,道人往楚国一问便知……如我这般的,稷下学宫能否撤去通缉?”
麻衣道人怔了怔:“刺客吴升?”
“是。”
沉默片刻,神隐峰主脸色稍霁,冲麻衣道人微微点头,脚尖一捅,踢开吴升被封住的要穴,转身离去。
麻衣道人抓起吴升胳膊,拂尘一转,在上面划了一圈,鲜血顿时涔涔而下,他扯下一根拂尘丝,拍入伤口中,又取出瓶药粉洒上去,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将丝线埋在伤疤下。
吴升已经疼得麻木了,任他施为。麻衣道人处置完毕后,伸手一招,将地上吴升的幽泉斩龙剑收入他的储物玉坠。
吴升见状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将储物扳指摘了,压在身下。果然,麻衣道人又转过头来,向吴升道:“东西都交出来。”
吴升默然不语,将手指上剩下的九个扳指都摘下来,掌心里堆了一堆。
麻衣道人也没点数,全部收了,在吴升身上又搜了片刻,这才道:“回你的松竹雅苑,不得许可,不许出山半步。”
吴升答应道:“好。”
见麻衣道人也走了,吴升这才坐起来,只觉浑身酸痛,后怕不已。
今夜当真险之又险,几乎就是九死一生,就算是现在,也不过暂时平安,尚不知接下来会如何。
好在见机得快,家底都保住了,可惜的是那柄幽泉斩龙剑,那可是好剑啊!
将扳指捡起来,也不敢戴了,塞进怀里,吴升步履蹒跚着回到松竹雅苑,先进秘洞打量一番,桃花娘自己收拾的一张简易木板搭成的床还架在洞中,锦缎铺被上还有她留下的余香。
在床上稍作片刻,吴升将床提了出来,一把火烧了,就这么看着火光跳动,直到天亮。
天亮后,鹰氏兄弟带来了麻衣道人的传话,告诉他,昨天夜里,狼山动员了数十名修士搜山,可惜的是没有找到桃花娘的踪迹。
因此,郑、常两位稷下学宫的行走已经离开了狼山,继续追捕桃花娘,他们带走了烟波叟的首级,烟波叟被确定为窝藏桃花娘的共犯。
“麻衣说了,昨夜之事,不许任何人提及。”
吴升点了点头:“好。”
“万涛谷主稍后会来探望居士,因为搜出烟波叟私藏的灵丹,神隐前辈对他还有重赏。”
鹰氏兄弟是昨夜变故的当事人,发生了什么,他们很清楚,此刻和吴升说话时,带着比以前更加恭敬的神情。
鹰老二还是没有忍住,临去时问道:“居士……当真是吴升?于郢都刺杀楚国上卿的刺客吴升?在两位稷下学宫奉行联手围剿下从雷公山杀出重围的吴升?”
吴升心说这是越传越邪乎了,笑了笑:“贱名有辱清听。”
鹰氏兄弟相互对视,拱手告别:“不敢!”
万涛谷主也到了,含笑和吴升唠嗑:
“难怪当初和老弟见面时,便觉投缘,原来是吴老弟,你做的事了不起,哥哥我一直佩服得紧。对了,老弟伤势何时能得痊愈……”
“哪里哪里,你我兄弟,说什么谢字?举手之劳……”
“雷公山一战,的确令人扼腕,我等听说后,都恨不能插翅赶去,同战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