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不知何时乌云密布,眼见就要下雨,冬笋上人指着空中的天竹鹊兴奋道:“降下去了,降下去了!”
随着他的欢呼声,惊雷乍起,豆大的雨点漫天砸了下来,龙兴山顿时包裹在浓浓的雨雾中。
这是天无绝人之路么?
石门喃喃道:“山中的神龙显灵了……”
不管是不是石门的一厢情愿,总之这正是逃走的最佳时机,石门背上桃花娘,道:“从西南出山!”
吴升问:“不是当走北口么?北口的封锁稍逊。”
石门道:“西南有处龙胆崖,崖下林后有条小河,河中多蛇、多虫,很危险。原本是无法走的,但今日大雨,河水必然暴涨,形成山洪,山洪湍急,虫蛇避之,当不足成患。”
吴升无法反驳,唯有跟进,冒雨往西南方向奔行。天上没有竹鹊为耳目,一路行来就快捷多了,大大方方跋山涉水,不用隐蔽躲藏,一个时辰就赶到了龙胆崖。
石门带着吴升和冬笋上人藏身于高崖上的灌木丛后,将桃花娘放了下来,向下方仔细查看。
吴升解下衣袍,撑在桃花娘头上为她遮雨,依旧不时有雨点随风泼洒进来,落在她紧闭的双眼上。
吴升探了探她的额头,担心道:“烧得厉害。”
石门紧锁眉头:“我认识一位好友,医中圣手,出去后就寻他给桃花诊治。”他携带的伤药早就用完了,全数敷在桃花娘伤口上,此刻也被雨水冲刷干净。大雨提供了突围的良机,却让桃花娘的伤情雪上加霜。
冬笋上人紧张的望着崖下,连声问:“是不是可以下去了?要不快些下去吧?”崖高十余丈,就算冬笋上人这种庸手,攀着树根和凸起的石块也能安全下山。
崖下是一片开阔的缓坡,再往前就是浓密的树林,此刻,烟雨朦胧之中,瞧不见守卫的人影,只要冲过缓坡,钻入密林,跳进林后咱时看不见的小河,就算是突围成功了。
第一百零四章 五煞星
石门依旧趴在崖上凝目观望,但视线被大雨所阻,哪里看得出去。
冬笋上人眼巴巴的盯着下方空无一人的山坡,再次催促:“走吧?”他实在是怕了,只觉身后的龙兴山如同一张血盆大口,随时会将自己吞噬。
石门回过头来,看了看吴升,沉默片刻,道:“若是下方无人,你们便尽快下来,若是不幸……不要管我,你带着桃花娘速速离开此处,往西北走,记得舆图么?西北方向二里外的那条豁口。知道我在这里,学宫人手会云集于此,我会尽量助你们拖延时辰。”
吴升苦笑:“我和桃花娘也是要犯,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石门道:“我原以为他们是为了盗案而来……”说着,摇了摇头:“他们是为了我,只要抓到我,他们就满意了……你们是有机会逃出的。”
吴升心中早有猜测,石门在彭城盗案中对情况的掌握和了解、前夜劫船时的时机把握、和那个叫刘侉子的稷下学宫护卫相互认识,都表明他的来历背景很不简单,终于忍不住问:“石老大,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石门哈哈一笑,道:“何敢称神称圣,但的确与你们有所不同,但我的来路你最好不要知道,否则死路一条。”
虽然是笑着说出来的话,但吴升还是信了,不敢再问。
石门的手指在桃花娘脸颊上轻轻抚过:“若我出了意外,保护好桃花。”
桃花娘忽然睁开双眼,勉力伸手,拽住石门,脸上显现病态的红晕:“石老大,不要下去,让冬笋下去……”
冬笋上人顿时拉下脸:“老朽本就要下去的,用不着你说。”
石门摇头:“你若下去,不仅于事不济,恐会惊动学宫。”
石门说的是另一种很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即下方密林中有一、二位学宫护卫值守,冬笋上人下去后肯定会惊动对方,以他的身手,是不可能阻止对方发出信号的,到时候反而坏事。而石门则不同,遇到这种情况,他能第一时间处置。
桃花娘却拉着石门的手不放,目光中满是哀求。
石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挣脱出来,道:“相信我,可以带你们出去。”
说罢,石门起身,纵身一跃,自崖上坠落下去,安然落地。
桃花娘不顾伤势,挣扎着爬到崖边,望着下方的石门,吴升连忙将衣袍扯过来,盖在她的伤口上:“别乱动。”
大雨依旧在下,雨丝绵密成帘,在山风中摇曳不定。石门藏在崖壁下方的灌木中静静等候片刻,见没什么变化,抬头望向崖顶,露出笑脸。
吴升松了口气,看了眼桃花娘,桃花娘眼睫毛眨动着,努力和溅到眼前的雨滴斗争,唯恐错过石门的一举一动。
冬笋上人嘀咕了一句:“老朽说过的,没事。”
石门终于起身,自灌木后出来,其速迅捷,如一道雨箭,向着密林疾射而去。
但……这道雨箭射至密林前时,却戛然而止,好似被无形的墙壁挡住。
五名稷下学宫护卫自密林中缓步而出,掌中各持法器,有链枪、有大盾、有双剑、有短戟、有长弓,将石门围在当中。
石门头顶飞出巨大的门闩,在空中盘旋不定,满脸郑重:“五煞星!”
五煞星是鱼奉行麾下的门客,每个人都有不下于刘侉子的实力,五人上阵斗法时,几乎能和两名炼神境中高手对阵而不败,遇到普通的炼神境修士,甚至有可能战而胜之,在稷下学宫大大有名。
五煞星将石门围住,立时动手,一条链枪扫出,如灵蛇般缠向石门的门闩,两柄飞剑贴地而来,自左右交叉对穿,射向石门。
石门转动门闩,将链枪弹开,往左侧一立,挡住左边的飞剑,右足踢起,将右侧飞剑踢开,一支短戟向他露出来的腰腹空门疾射而至。
石门来不及抵挡,只得向侧后方退开,门闩反击使戟之人,却被一面突兀出现的大盾挡住,门闩和大盾相交,引爆一片火花,花火四溅之下,一支长箭带着骇人的呼啸声转瞬即至,来到石门面前。
石门飞出个圆盘将箭矢挡住,链枪又缠了上来,只得无奈再退。
山崖顶上偷眼观瞧的吴升万分焦急,冬笋上人半张着嘴一句话说不出来,桃花娘脸色惨白,紧咬着嘴唇,咬出了一丝鲜血。
吴升抽出飞鸿剑,向冬笋上人道:“照顾好桃花娘,不许自己私自逃跑,否则我追到天边也要杀了你!”
冬笋上人第一次见识吴升凶狠的目光,直觉如刀子般锋利,好似对方这一生就是为了杀人而活,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吴升皱眉:“嗯?”
冬笋上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老朽一定好生照看桃花娘,居士放心……老朽何时说话不算数过?只是,居士,老朽纵然眼拙,却也能看得出来,这五个家伙似乎很厉害,居士下去真有用?”
吴升无法思考这个问题,当此之时,纵不可为也须为之,自己缠住一人或许可以给石门攻破对方斗阵创造机会。
但自己真能缠住其中的一个么?没办法了,唯有仗着自己的铜筋铁骨近身搏斗,拼命而已。
正要下去,却见左右两个方向陆续赶来二、三十人,这下子,彻底打消了吴升下去的念头:下去已然无用,不过送死而已。
又有车轮辘辘声响起,雨幕中出现一驾马车,拉车的骏马通体赤红,身无杂色,马身健壮异常,最奇特的是头上长着个长角,显然是匹异兽。
马蹄飞扬,拉着的车厢在高低起伏的山坡上如履平地,很快来到场边。
有人撑开雨伞,躬身自车中接下来一位修士,那修士个子虽矮,却系着宽大的斗篷,几乎将他完全罩在斗篷中。在雨伞的撑护下,滴雨不沾,就这么走了过来,含笑看向石门,就连山风刮起的雨雾都送不进他身边三尺之内。
五煞星停手,向外退开,场中的石门望过去,轻声道:“鱼奉行。”
来人正是稷下学宫十八奉行之一的子鱼:“骀仲,今日如此,还有何话可说?”
第一百零五章 如你所愿
石门缓缓点头,向鱼奉行拱手道:“惊扰奉行大驾,我之过也。”
罗行走道:“骀仲老弟,你我同为天下行走,早闻君之大名,惜乎未能一睹真颜,今日见着了,却是如此局面,罗某甚为叹息。”
石门淡淡道:“诸位苦心积虑,不就是为此么?”
常行走在旁道:“石骀仲,身为行走,是学宫慢怠了你?为何入盗徐国馆驿,劫走国礼?常某甚为不解。”
石门回道:“有些事,你不懂。”
郑行走门客爱将昨日战死,心中甚是恼怒,当下出言讥讽:“学宫行走充任盗贼,当真开天下之先河,石行走莫非看上了哪家绝色,囊中羞涩,故此盗劫国礼,打算以财货求之?”
石门扫了他一眼,道:“说到好色,石某哪里及得上郑行走?听说郑行走纳妾十八人,上至四十,下至十四,其中不乏公侯之女……对了,还有嫂嫂,诚可谓天下一绝。此所谓以己度人者也!”
郑行走怒道:“真当我等不知,你和姜……”
鱼奉行喝道:“住口!”声如惊雷,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响。
郑行走脸色数变,不敢作声,悻悻而退。常行走和罗行走均毫无表情,就好似没听见。
鱼奉行盯着石门道:“你是束手就擒,还是打算垂死挣扎?”
石门问:“鱼奉行,我一直在想,你是怎么抓到锄荷丈人的?他虽说在姑苏买了个庄子,但姑苏远离彭城,无论如何不至于那么快就暴露吧?学宫是八月中接手此案,鱼奉行你是八月底到的彭城,两天之后便直奔姑苏,第五日便拿到锄荷丈人……”
常行走道:“鱼奉行断案如神,学宫之中无人不知,这又有何可奇之处?”
石门摇头:“不对。鱼奉行到了彭城,仅仅两天是不可能查清实情的,连案宗都看不完,他怎么就能直奔姑苏?就算到了姑苏,查访地方也需要时日,又怎么可能三天便将锄荷丈人抓捕了?绝无可能!鱼奉行没有王天师的本事,就算王天师占卜,也断无可能如此精准!”
鱼奉行微笑:“事已至此,何必穷究?乖乖束手就缚,此中详情,其后便知。”
石门拒绝:“若不说清楚,恕我难以从命。”
郑行走忍不住道:“石骀仲,这不是你从不从命的事,奉行这是给你留分体面,莫要没有自知之明,须知一声令下,便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石门伸手相邀:“郑简子,多说无益,你可上前试试。”
郑行走嘿然应喏,脑后飞出一杆旌幡,乃是他的本命法器三阳御寇幡,正待上前时,却被罗行走喝止:“郑行走且慢,不可妄动!”
郑行走爱将被杀,想要羞辱石门,又被鱼奉行给了个“好脸色”,此刻自告奋勇上前拿人,罗行走又要制止,当真是憋闷之极,怒道:“罗凌甫,你也要阻我?”
罗行走无奈道:“他手上有六反符。”
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又克木,此所谓六反之道。五行相克并不稀奇,将此道炼于符中也不稀奇,六反符最厉害之处在于最后的“金又克木”,将五行相克之道完全串联起来,达成相克上的循环不息之势,不论谁来,不论修的是何功法,来者皆灭。
此符出自稷下学宫合道天师——雨天师之手,被评为上品一流。之所以没入天品,因其既伤人又伤己之故,相克起来,发符之人都要跟着完蛋!因是之故,雨天师一共只炼了三张,便没有再炼制下去,她始终无法将“相生”之义留存符中,做不到保全自己,在雨天师看来,这是件失败的法符。
炼制好的三张六反符,被雨天师送入稷下学宫器符阁中珍藏,作为一种炼符方式保存,供其他符师参详,没想到石门居然会带着这么一张符出来,也不知他是怎么带出来的。
郑行走不由一阵气沮。罗行走既然这么说,想必确有其事,他不敢再行造次,只是惊疑的盯着石门。
石门却皱紧了眉头:“罗凌甫,你如何得知我有六反符?”
罗行走笑了笑,没说话,看向鱼奉行,鱼奉行也笑了,道:“束手吧。”
石门侧头想了片刻,脸色大变:“姜奉行……她怎样了?”
鱼奉行道:“姜奉行说,她决定闭关三年。”
简简单单一句话,石门却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噩耗,整个人都呆住了,头顶旋转的门闩落了下来,任凭雨水冲刷着发髻和脸旁。
良久,石门忽道:“我不信。”
鱼奉行偏了偏头,向身后示意,一直为他撑伞的侍者上前半步,闪出身形。
石门透过雨帘凝目望去,猛然一震:“庆书……”
庆书微微颔首,没有说话,依旧为鱼奉行撑着伞。
僵持片刻,石门指着庆书问:“你何时叛了姜奉行?”
庆书轻声回答:“书从未背离过姜奉行,书来此地,乃受姜奉行之命,向鱼奉行传话。”
石门问:“传的什么话?”声音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