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常子升门客自对面一户人家出来,将那家主五花大绑,那家主大声喊冤,见了项城尹更是嚎啕大哭,项城尹却没敢过问,而是吩咐人去封闭四门。
项城卫吏快马赶到南城门时,当街大叫:“城尹有令,捉拿大盗魏浮沉,各门紧闭,严控进出人等……”
城门缓缓闭合,那卫吏看向最后出城的两人,马鞭一指,向守卫道:“两个戴草帽者是何人?”
守卫叉腰禀告:“城外野人,进城干苦力的,陈吏放心,此中并无大盗魏浮沉。”说着,又冲城外两人叫道:“兀那野人,戴草帽的,站住!”
两人止步回头,守卫从城门前摘下魏浮沉的木牌画像递给卫吏:“陈吏请过目。”
那卫吏看了看,差别果然极大,点头道:“你等多加留意,莫让盗贼跑了,这可是学宫要犯!”
一班守卫插手应道:“喏!”
领头的向城门外呆立原地的两人挥手:“走吧,走吧,别堵着城门。”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上庸
“砰”的一声,厚重的项城南门关闭落锁,许多匆忙赶出来的野人都在抱怨:“这还没到日落就关门,差一点就被锁在城内了。”
“没错,真要被锁在城中,又要罚金,没钱交要挨鞭子,可不是冤死了?”
“我家七郎还在城中,如何是好?”
人群中的冬笋上人捂着心口道:“吓死老朽了,还以为被认出来了。”
吴升笑着摇摇头:“捕拿的是大盗魏浮沉,和你我无关。”
两人快步离开人群,沿着城外的田埂南下,冬笋上人问:“大盗魏浮沉?他也来了?”
吴升问:“怎么?你认识?”
冬笋上人回忆道:“当年蓝桥四友之一嘛,此人和石老大都是炼神境高修,在狼山中很有名的。听说后来看上了桃花娘,被石门驱逐了。居士认得此人么?”
吴升笑道:“当年有过一些小恩怨……他的确在城中,如果所料不错的话,他应该替咱俩背了黑锅。”
冬笋上人想了想,问:“居士带了黑锅?老朽怎么没见着?黑锅有什么用?他为何要背着?”
吴升一时间组织不好语言来解释,而且很多东西也没法跟冬笋上人解释,只好道:“他喜欢黑锅,把黑锅背在背上他高兴。”
冬笋上人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毛病?”
吴升斩钉截铁:“他就这毛病!”
到了夜间,远离项城差不多十余里地,两人躲进山中,寻了个山洞歇宿。点燃篝火,冬笋上人将肩膀上搭着的盗天索袋子打开,喜滋滋道:“居士,这回挖的是谁埋下的宝藏?果然有好东西啊!”
袋子往下倒出一堆法器和灵材,冬笋上人欢天喜地的数了一遍,共有二十六件,不由感叹:“这些法器和灵材拿去发卖了,就能购入很多灵丹伤药了,这下子去百越的准备就做足了。”
吴升道:“你那根铁棒太差,去百越可不成,自己选几件用着。”
冬笋上人立刻挑了一根上品短杖,一方上品绢帕,可谓攻守兼备,又选了一柄上品飞叉作为远攻之物,跑到一边试用法器去了。以他的修为,三件上品法器足矣,再多就施展不动了,其实就这三件法器的品质来说,也远超他的修为,能发挥出来的效用超不过两成。
剩下的东西,冬笋上人也挨个查验了一番,全部塞回盗天索袋子中,一宿没睡,喜道眉毛胡子乱颤,睡梦中都在喊着:“发了,发了……”
这回的目的地就是百越了,离开陈国,进入楚国,一路向南。见识过项城城门下的通缉布告,两人不敢再靠近城池,走的都是荒郊野地,或是钻入深山老林。
经过纪山南麓时,站在山顶的吴升望向远处那座大城,默然良久。冬笋上人问:“居士就是在这里刺杀楚国乐尹昭奢的?”
吴升点头:“不错。”
冬笋上人很是佩服,远眺郢都:“行刺之事,天下传扬,都说居士为国赴难,有侠义之风……不知是在何处?”
吴升手指东南角,道:“城中上园……那一片林子……”
冬笋上人凝目望去,却依旧望不太清楚,只是好奇道:“却不知这位乐尹是什么人物?”
吴升道:“是三闾大夫昭元之弟。”
冬笋上人问:“是楚国主战之人?”
见吴升摇头,又追问:“是虎方的仇人?”
吴升依旧摇头。
“是楚君心爱之人?”
“令尹屈完的心腹?”
“他有不利于虎方的重要军情?”
“那……为何要刺杀他?”
吴升道:“如果我说,我杀错人了,你信么?”
冬笋上人怔了怔,立刻道:“居士说笑了,老朽决然不信!”
绕过郢都,继续向南进发,过枣阳、下洞庭,一个月后,终于见到座迥异于楚地的城池,城高三丈,并非方正之型,也没有城垛,如一个圆形的巨大仓廪,只是靠近顶部的位置,每隔一段距离开着一扇木窗。
最为奇特之处在于,没见到城门。
两人好奇的围着这座巨大的“仓廪”转了半圈,转到正南时,才看见了入口。入口不大,看上去仅容一驾牛车通行,也不高,只有丈余。说是入口而非城门,是因它没有门,城内城外一眼可以看透。
“这不就是土楼吗?”吴升喃喃道。
“土楼?也是……”冬笋上人赞同。
吴升旋即又摇了摇头,这可比他认知的土楼要大得多,绕上半圈就有二里多地。
入口处值守着六名军卒,上方挂着块牌匾,写着“上庸”两个字。
看见这两个字,冬笋上人松了口气,喜道:“是庸国没错了,居士,咱们快到百越了。”
庸国原为南方强国,位于楚国之西,巴蜀蛮荒之地以东,是南方少有能与楚国抗衡的大国,当时鱼、夔、麇、儵等南方诸侯皆以庸国为尊。但百年之前一场大战,庸国为楚所灭,宗室迁于此地,仅保留百里之地以祀其宗,遭受相同待遇的也包括庸国几个附国,各自迁于周围,用来屏蔽百越蛮荒之地。过了庸国,再向南不到百里,就是百越。
换句话说,如今的庸国,已是最末一流的诸侯,户不足五千、民不过两万,楚国想灭庸国,随时可以。
此地远离中原,没有悬挂什么通缉布告,两人便各自缴了一个蚁鼻钱,大大方方入城。
过入城通道时,抬头望向上方,发现垂下来三道粗厚的铁栅栏,垂了一半,另一半卡在顶部凹槽中,原来这城门是闸门。
进去后,眼前立现一条繁华的街道,房屋都不大,上下两、三层,紧密拥挤在一处,走上十余丈就是个岔口,这些街巷岔口都弯弯曲曲、拐来拐去,商铺门前的旗幌、居家门前晒衣的竹竿层层叠叠,显得拥挤不堪。
沿着城墙根下转悠,发现所谓的城墙,其实也是居户,不过却都是轩敞的大户,东侧更是一层层雕栏玉砌的嵌楼,左右延伸出去半里,又是大气又是精致,更有众多卫士驻守。
打听片刻方知,这里是庸侯的宫城,而城墙内侧那些大户,则是官衙、卿大夫府邸,墙根下的小宅院,一处处都是门下士所居住的院落,国人则散落城中拥挤的街巷中,伴着各处坊市营生。
整座城池,如同一座巨大的迷宫。
脏乱差是这座迷宫般城池的特色,但吴升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
乱得好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庸人
在城中闲逛之时,吴升看见多次邻里之间的纷争,遇到过不止一次小偷盗窃人家的褡裢,差点被某户人家泼出来的脏水淋到,正好被楼上晒着的亵裤砸着——可惜晒衣服的是位肥硕的老婆子,否则吴升真要上去理论一番不可。
转了几条街,买了几块糕饼吃着,冬笋上人忽然从身后转了出来,小声道:“居士,城中有坊市,修行坊市!”
有修行坊市的城真心不多,大部分坊市都设在名山大川之中,方便双方试演,毕竟很多法器威力都不小。而且坊市设立之处,通常都以大宗大派为后盾,至少也有高修坐镇,否则容易被抢——比如狼山的莲浦集,就是神隐峰主在背后提供保护。
有修行坊市之处,容易发生争斗,激烈时伤人毁屋,甚至容易失火,所以各国很少有允许在城内开设的坊市,没想到这里竟然有。
吴升很感兴趣,让冬笋上人打探了位置,兴致勃勃赶了过去。这是一处墙根边的坊市,开设在了地下,有道石梯通往下方,入口处还守着两名炼气士。
上前询问时,却被拦了下来,没让进,两名守卫修士让他们往边上挪开,放了几个背着包裹的修士下去,这才解释:“二位刚来我庸国?抱歉,承惠,一人一百个钱。”
一句话浇灭了两人的热情,进坊市还要交税,这是什么道理?一次一百钱,进得多了,那可不是小钱了。冬笋上人沮丧道:“还想着换些东西……二位兄弟,却不知哪里还有坊市?”
两名守卫修士笑道:“为何要去别处?近在眼前的不去,非要往远在天边的跑,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冬笋上人气道:“一次一百文,我等可不是进一两次就算完的,实在掏不起!”
对方道:“那就做我庸国国人不就好了么?国人免钱。”
吴升眼前一亮:“可以么?”
对方笑吟吟回答:“在城中买间屋子,让当地坊甲作保,向司徒府申请结状,立契为凭,今后每年缴纳五十个蚁鼻钱,便是我庸国国人了。”
吴升想了想,又问:“那若原本是楚国国人呢?”
对方不以为意:“那是你自家的事,我们庸国管不着,还是那句话,买了屋、具了契、缴了税,你便是庸国人,至于别处你愿做哪里的国人,我们不管,本也管不着,何必自扰?当年就是自扰太多,故此灭国。”
吴升明白了,又问了几个问题,拉着冬笋上人离开。
冬笋上人问:“居士,真打算做庸人?”
吴升问:“那你想做哪国人?我也想做楚人,或者齐人、宋人,行么?”
中原各国,国人都是相对固定的,尤其是强国、大国,要么祖上是“自古以来”,要么就是立下大功后被国君或卿大夫、城尹恩赐,想要仅仅凭借买房混到国人身份,几乎等于做梦,人家城中的房子不卖给你。
至于每年五十个蚁鼻钱的税,对吴升来说完全不成问题,不在考虑之列。
能不去百越,离百越哪怕多远上一里,离中原多近上一步,冬笋上人都很欢喜:“太好了居士,那我们就做两年庸人,做得不顺心,咱就换……唔,还可以去左近诸国,作鱼人?”
吴升点头道:“我挺喜欢这里,多有生活气息?说到底,这里还是中原正统,若是去了百越,也不知能不能适应。再者说,咱们做了庸人……哈哈……成了庸人之后,也算有个身份,去百越也方便些。”
冬笋上人自然是听吴升的,于是陪着吴升四处看房,转了半天,找到一处稍微冷清些的街巷,这条街巷没有中央地段那么拥挤繁华,拥有两进院落,所谓的院落其实也很小,更像个天井,来回不过五、六步,两个天井凑成两进院子,从前门走到后门,前后不过三十步。
院子虽小,但也分和谁比,比起其他街巷那些屋子就显得宽敞多了,过去住在这里的人家,显然是有钱人。
事实证明,房子的主人的确是有钱人,而且经过两辈人的努力,成功的从国人进入了士的阶层,做了庸国司马元渠的门客,因此,空下来的这处宅子准备发卖,售价则有点贵。
六镒爰金!
六镒爰金买一套两进小院,这个价格实在贵得离谱,就算在楚国郢都,一套两进小院也到不了三金的价格,何况这还是缩水版的两进小院,加起来没有人家一进院子大。哪怕是天下最繁华的临淄,恐怕也不比这个价格高出多少。
吴升初来乍到,可不敢随意露富,尤其不愿在冬笋上人跟前露富,冬笋上人就更惨了,身无分文。
此地坊甲一开始听说他们要买房,还要入为国人,显得非常热情,将所需的手续详细告知,但其后听说没钱,顿时冷了下来:“两位客人是消遣我吗?”
吴升将冬笋上人肩上挎着的盗天索袋子取过来,从里面倒出一堆蚁鼻钱:“这里有三百六十钱,先给首付好不好?剩下的三个月内付清……”
话没说完,那坊甲已经拂袖而去:“哪有这样的道理?”哪怕吴升后面加价,说是愿意多付一金为钱息,坊甲也是不理。
冬笋上人将袋子又抢了回去,凑着袋口瞄了半天,又伸手进去掏了半天,奇道:“怎么会有钱呢?居士何时将钱放进去的?”
吴升没搭理这茬儿,苦笑道:“人家不受理分期付款,为之奈何?”
冬笋上人眨了眨眼睛,琢磨了片刻什么是分期付款,当下摇头:“换做老朽也不愿意,哪有这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