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以刀割手是绝然来不及了,他现在肌肤可一点也不娇嫩,不知要割多久才能出血。他当然早有准备,牙齿去咬舌尖……
吴升一指丹炉,炉盖飞起,露出里面即将毁坏的灵材。
急速将头凑近……
我去——修为大涨,舌尖没咬破!
此刻性命攸关,情急之下,吴升以真元强行冲击经脉,终于冲出道血箭!
“噗——”的一声,舌尖被真元逼出来的血液化作一团血雾,喷在了炉内!
炼丹之时,以鲜血祭丹,此为许多灵丹的炼制之道,盟台上众人,包括距吴升不远的云济、墨游、岳中等丹师都不觉意外,任其施为。
随着一口老血喷入丹炉,吴升伸手进去,以衣袖遮掩,将滴了血的炉渣收入储物扳指,同时迅速自储物扳指中取出一枚龙虎金丹,放了进去。
在丹火的炙烤下,龙虎金丹迅速加热,散发出清香之气。
为了将丹炉中零散的炉渣尽数收入扳指,吴升这口血喷得有点大,喷完之后,脸上显出苍白之色,受了内伤,顺势作无力状,向后一倒……
墨游和岳中大惊,连忙上前,将吴升搀扶起来。
吴升嘴角残留着血丝,勉力笑道:“成了……”语气孱弱,如同大病初愈。
人活一世,重在演戏,这番操作一气呵成,妙到毫巅,真中有假,假中带真,淋漓尽致的展现了最佳水平。
云济站都站不起来了,手足并用,连滚带爬蹿到丹炉前,盯着丹炉中那枚龙虎金丹,眼睛都挪不开了。
伯归喝问:“是不是龙虎金丹?”
云济张着嘴,半天没有回答。
伯归直接过来,将丹炉中的灵丹招入手中,放在掌心仔细查看,元司马紧跟在他身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敢稍有放松。
伯归观察片刻,注意到身边的元司马,叹了口气道:“元子让何必如此……”说话间,将灵丹交与盟台上诸位国君和卿大夫验看,最后又交到楚使申斗克手中。
龙虎金丹与乌参丸一脉相承,功效胜过九倍,乃上品灵丹,就算没有见过龙虎金丹的,观其色泽、嗅其气味、感受其灵力,便能分辨真假,要说这不是龙虎金丹,那么真品龙虎金丹又是什么?
所有目光都盯在云济身上,等着他这位龙虎丹道的传人予以确认——他必须确认,也只能确认,如果他敢矢口否认这是龙虎金丹,那就实在是不要脸了。
发呆不语的云济忽然动了,向着丹炉边的吴升膝行几步,长嚎起来:“师弟——不,师兄!师兄啊——终于见到你了,你我师兄弟今日团聚,足慰老师在天之灵矣!”
这一嗓子嚎出来,不仅吴升愕然,在场所有人都愕然。
公子庆予正举杯饮茶,“噗嗤”一声,喷得旁边鱼君满脸都是,公子庆予连忙以袖相拭:“请君恕罪。”
鱼君很是尴尬,谦恭道:“无妨无妨,此非公子之错。”舔了舔嘴角边的茶渍,味道还不错。
太宰伯归同样尴尬,云济如此嚎叫,好似在他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脸都丢光了,不仅是他,鱼国从国君到国人,脸都被云济丢光了!当下抬手一挥,几名鱼国卫士上前,扯着云济的衣带就往后拖。
云济兀自挣扎:“申师兄,是我啊,我是你云济师弟!师兄救我,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弟殉丹……老师在天之灵也不会瞑目……”
吴升痛心疾首,从墨游和岳中怀中起身,喝道:“取酒来!”
墨游和岳中共同捧着一个酒盏送到吴升身边,吴升向云济遥拜:“师弟走好,莫要堕了老师威名!”说着,将酒水祭洒于地,口中吟唱:“风萧萧兮——濮台寒,师弟一去兮——不复还!”
墨游和岳中连忙于身后拜倒,劝慰吴升:“申丹师不可伤心过甚。”
云济呆了呆,爆发出平生之力,挣开卫士的拉扯,爬上濮台,抱住楚使申斗克的双脚:“左徒救我,我不能死!你答……”
话音未落,被申斗克一脚踹在胸口上,身子倒飞数丈,摔落于濮台之下。申斗克能坐上扬州左徒之位,本身就是炼神境修为,这一脚发力刚猛,云济如何抵受得住,顿时一命呜呼。
第一百四十章 盟约
杀了云济,申斗克板着脸冷哼道:“丈夫生于世间,自当信然守诺,死则死矣,何故作此丑态!”
盟台上一片冷寂,唯有仆役赶上来拖走尸体、擦拭血迹之声。
等处理干净,太宰伯归有气无力道:“灵丹之贡,由庸国进呈……现在比试炼器之术,请四国剑士下场……”
刀白凤整束衣襟,望着被墨游和岳中搀扶回来的吴升,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要验……”
话没说完,鱼、夔、麇三国剑士已经异口同声高呼:“请太宰下令,我等要验看诸国法器!”
准备上场的四国炼气士都要求验看别人的法器,这肯定是受了刚才比试炼丹的影响,但只有吴升知道他们这么做没意义。他倒是想一起上去帮忙验看,可太宰伯归不许,他自己也没有拿得出手的理由,只能遗憾作罢。
刀白凤安慰吴升:“申丹师放心,刀某一定如你所言,认真验看,争取由此揣摩出对手的招法,秉持一腔浩然正气,尊重对手,尊重太宰,定能将法器之贡夺回大庸之手!”
吴升无语,看着他满是自信的目光,只得发出由衷的祝愿:“加油……”
刀白凤愣了愣:“油?”
吴升摆了摆手:“总之就是努力!”
刀白凤郑重点头:“喏!”又低声道:“其实,太宰伯归行事偏颇,刀某对之是提不起尊敬之心的,倒是元司马……我意尊重对手,尊重司马,不知可否?”
吴升道:“可!”
得了吴升的赞许,刀白凤转身,向身边一名庸国卫士喝道:“取酒来!”
那卫士解下羊皮袋子递上,刀白凤灌了一大口,又喝道:“取油来!”
那卫士挠了挠头,跟身后庸国某位仆役耳语几句,那仆役转身下去,很快就以盘子呈上一条白花花的羊油,刀白凤抓在手中,直接塞进嘴里,赞道:“好油……呕……嗯……油已加满,待我杀敌!”
场上竖起一排法器木架,四国法器竖立其中,都是剑、戟、弓三物,这是今年楚国要求四国进献的法器贡物,也是他们待会儿比试时所用之物。
四国剑士下场,来到木架之前,相互验看对方的法器兵刃,验看良久,除了刀白凤面露惭色没有动作外,其他三位各自于头顶扎上红绫,并立于盟台之前。
太宰伯归正要宣布比试开始,让四名剑士抽签之后捉对厮杀,却被鱼君招了过去。
“太宰,你看见了么?”
“君上是说……”
“庸国剑士。”
伯归扭脸又看了看刀白凤,冷笑道:“刀白凤?姓刀,当是百越蛮子。胡铁马乃我大鱼今年剑士头魁,声名播于南楚之地,岂是这百越刀客能够企及的?瞧他不敢束扎红绫,当无必死之心,又怎能取胜?君上放心!”
鱼君微微摇头,耳语道:“适才见他吃的什么?”
伯归愣了愣,回忆片刻,道:“吃了酒……还有……羊油?”
鱼君道:“他说是羊油便是羊油?吃之前寡人看见,他与姓申的丹师谈了多时,恐为别物!”
伯归猛然醒悟:“不定是何灵丹!这厮,险些上当!”
说罢,大步来到楚使申斗克前,将情况说了,申斗克点了点头,将四国国君召集起来,商议应对之方。
刀白凤看着盟台上诸位国君和卿大夫激烈的交谈着什么,公子庆予则努力在分辨着什么,争吵声逐渐大了些,终于听得三言两语,顿感不妙。
果然,没过多时,公子庆予不说话了,脸色黑得吓人。
太宰伯归返回来大声宣布:“庸国剑士比试之前服用异物,疑为灵丹,不合规矩,驱除场外,不得比试!”
刀白凤呆了呆,满是不甘的叫道:“外臣——冤啊——”
可惜他区区一个司马门下士,在楚使住持的国君和卿大夫议事之中,哪里有什么申辩的权力,当即被逐出场外。
刀白凤沮丧的来到吴升面前,眼眶都红了。
吴升也没想到会出这么个意外,只得安慰道:“楚使偏帮鱼国,对我大庸不公,此非刀兄之错。”
刀白凤捏了半天拳头,终于憋出句话来:“我吃的是羊油。”
吴升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元司马知道,公子也知道,大家都知道。国不强,便是如此,只能听凭鱼国勾连楚使欺负咱们,待将来国强之日,一并找他们了结!”
刀白凤紧咬牙关:“这个申斗克,该死!”
吴升大为赞同:“姓申的都不是好人!”
刀白凤被直接踢出局,无法参与盟台比试,只能作壁上观。刚开始他还忿忿不平,但看过两场之后,被鱼国剑士胡铁马的表现震得说不出话来——两场斗法都没有超过十招,夔、麇两国剑士逃生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格杀当场。
当吴升安慰他“这也就是刀兄没上场,否则吧啦吧啦”的时候,他沮丧的摇头:“申丹师别说了,刀某自愧不如。”
于吴升和庸国而言,刀白凤被褫夺下场资格的确是件幸事,就连吴升都能看出来,这个叫铁马的家伙绝对是狠人,刀白凤如果真下场斗法,回来的必然是具尸体。
至此,会盟结果底定,今后三年,庸国承办灵丹、灵材和稻米,每年总值五百五十金。此价为扬州坊市之价,实则成本不到四百金,也就是说,这一百五十余金的承办收益,属于庸国,相当于每年为庸国节省大笔上贡负担。
其中,吴升为之卖命一搏的两千枚灵丹,楚国给出的总价是三百金,相当于每枚灵丹一百五十个蚁鼻钱,当初公子庆予曾经答应吴升,只要他能夺回灵丹的承贡之权,就以两百三十金的总价向吴升购买,单这一项,就为庸国节省七十金!
其余贡物,鱼国承接法器,夔国承接灵酒和绢帛,麇国承接兽皮,约定三年不变。上述盟约被记录下来,各国国君和楚使申斗克摁下手印。
卫士们牵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条野犬,将其当场宰杀,内脏掏空,敬献仙神,将盟约塞入掏空了的犬腹中,埋在盟台之下,意味着盟约已成,受仙神监掌,各国不得违背。
总之,对庸国而言,这是一场所得远超预期的会盟,公子庆予可说是幸不辱国,带领大队返回上庸,路上意气风发。
途中,公子庆予将吴升请上车驾,拱手问道:“吾欲辟申先生为门下士,不知先生肯屈就否?”
第一百四十一章 门下士
公子庆予的话,令吴升陷入思索之中。吴升的观念,没那么多阶层之分,先为刺客,后为盗贼,已经习惯了逃亡和流浪,直到定居上庸,通过置产成为庸国国人,这才算是安定下来。
他当然知道,士比国人的地位更高,在各方面都有一定特权,有时候还能得到主公的赏赐。就算得不到赏赐,也可以每天去主公府上大大方方三餐白吃——这是养士的义务。
相应的,做为门下士,也要为主公分忧,有时甚至去死,这也是士的责任。
只是经历了神隐峰主之后,吴升对寄居他人门下已经有所戒惧了,因此有些犹豫,士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他并不缺吃少穿,也没有硬要往上爬以求改变身份的渴望,他要的只是更多的爰金,能嗑更多的法器和灵材灵丹。
但成为公子庆予的门下士,的确又可以在上庸城横着走,生存得到极大保障,将来公子庆予继承了庸侯之位,自己甚至有可能混个卿大夫。他忽然想起当年在雷公山时,那个孜孜以求成为卿大夫的班车。
额,想远了……
公子庆予见他犹豫着没有答话,叹道:“国中情形,非吾可掌,君上于超次拔擢之策,依旧有所顾虑,不能拜先生为大夫,实我庸国之耻。不过请先生放心,将来若有机缘,先生定为大庸上卿,吾说到做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吴升一想,自己身为丹师,对方总舍不得让自己去干送命的事吧?至于下一次会盟,那也是三年后的事了,再说云济死了,放眼四国,丹师中再无抗手,又怕得谁来?
至不济,真遇到要送命的危险之前,自己也决不可能傻乎乎的“义不容辞”,该辞还是会辞。
想通之后,吴升决定将上庸的炼丹业务包下来,当场拜倒:“申五,拜见公子!”
公子庆予大喜,以见卿大夫的礼仪回拜:“今得先生,如背生双翼,我大庸国势可期!”
吴升不知这位公子有多少门下士,但这几日返程的路上,都请吴升上他车驾相谈。
有一次,公子庆予甚至向吴升诉苦,说会盟结束,诸君分别时,鱼君解香巾而赠,当真令人发愁。且鱼君还说,冬时将约他于两国交界的陵水之畔相见,垂钓陵鱼。因此问计于吴升,是否该去。
吴升琢磨片刻才明白其中的含义,想起盟台上那个满脸褶皱的老头子,不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开玩笑道:“我听说,当年齐君北伐山戎,得胜归国时,燕君依依不舍,一路相送,竟尔送入齐境五十里,公子亦知,诸侯相送,例不出境,齐君大手一挥,将这五十里地赠予燕国。”
公子庆予若有所思:“先生之意,让吾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