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部以下却全无知觉。他想,或许是躺的时间太久,导致暂时失去了感觉。
陶眠见他如此痛苦,嘟囔一句“看来你还是需要这个”。
他把沾染上灵力的手帕又搭在元鹤的额头。仙人的灵力具有抚慰焦躁的神奇功效,元鹤大口喘着气,一颗心落回原位,带着余悸。
“我……”
元鹤想起来他经历过什么了。
夏之卿不念旧情,残忍地栽赃嫁祸元家,使其背上深重罪名。
元家出事,三公主第一时间舍弃婚约,生怕和元府多一丝瓜葛。
无情的帝王,罔顾真相。他甚至都不愿叫刑部多查一日,生怕拖得久了,反而暴露出元家从未有谋逆之心的事实。
三重打击,重重地压在元鹤身上。君臣、兄弟、夫妻,三重背叛狠狠地砸中元鹤的命门,差点令他“战死沙场”,一去不复返。
好狠。
好恨!
元鹤那双清澈如镜的眼变得浑浊泥泞,他咬着牙,双手紧握成拳,要拖着自己这具无力的身躯站起。
“多谢阁下救我于危难之中。我元鹤必将涌泉相报……”
“诶诶,你先别报!你现在还没好透,不然再躺回去呢?”
“不,我还有要紧之事,我不能……”
元鹤手肘撑着床榻,尝试几次,都没能把自己的下半身挪动分毫。
他大病初愈,本就没有多少力气,不一会儿手臂便酸得厉害。
可元鹤不肯放弃,他挣扎着,几近狼狈。三番五次后,元鹤也察觉出异样来。
他的腿……不能行走了。
陶眠本来在一旁手足无措,来了套连环假动作,两只手摆来动去,不知该怎么避免让元鹤发现他的腿有异。
至少在他彻底痊愈之后,再和他说也不迟……
但他没料到元鹤的反应如此激烈,回忆起那几位罪魁祸首,恨得牙根直痒,翻身就要下床,杀去京城。
也是。身仇家恨,血流成河。元家上下死得那么惨,谁还能光风霁月,劝自己宽容大度。
元鹤终于用双手撑起自己的上身,他的两手抖动着,隔着被子去碰自己的腿。
陶眠看得沉默,良久,才声音沙哑地给他解释。
“有一根重箭几乎扎穿了你的腰,这道伤口很深。及时拔出来,愈合了,也会对你的双腿产生不可逆的影响。”
“不过你放心,”陶眠的声调扬起来,试图给元鹤希望,“我有几位医术高深的朋友,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像你这种伤情,就算不能恢复到过去矫健的状态,最起码能做到重新站起来……”
元鹤闻言,久久没有回话。他只是用手掌反复地抚过自己的双腿。
没有。
他没有一丝感觉。
元鹤忽而短促地笑了一声,明明是笑声,陶眠却仿佛听到鹤的悲鸣。
“不必……”
他想直说什么,但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又告诫他,不能对救命恩人失礼。
想说的话在唇齿边绕了一圈,元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只手紧紧揪住被子。
“阁下已为我做了许多事,元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必定重重答谢。
我已历经百般苦难,深知自己不是被气运眷顾之子。这双腿如今就是残了废了。恳请阁下,不要再给元某任何希望了……”
元鹤的后背朝向陶眠,身体微微佝偻,如同一张撑到极致的鼓皮,随时都会被震碎。
陶眠的目光落在他孤凄的背影,眼中满是不忍和伤怀。
那高飞的鹤,究竟为何,要折断它的双翼,将它推向深谷、推入泥沼啊……
第350章 未经他人苦
元鹤如今处境窘迫悲惨,就算他想要下山复仇,也寸步难行。
“你留在我这桃花山还有救,出了山到处是敌人。留在这里,尚能好好谋划今后的路,何必早早离去。”
陶眠手中捧着一碗白粥,这是他唯一煮不坏的东西。
没有奇奇怪怪的气味,也不存在惊悚怪奇的色彩。
一碗普通的粥。
真是难能可贵。
药碗和粥碗是一并取来的,放在漆红的托盘上。无论哪一碗都没被动过。
元鹤不想喝粥,也不想吃药,饿死病死二选一,倔强得很。
陶眠深深地叹一口气。
大蛇慢吞吞地游过来,蛇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
自从元鹤醒来,那只呆呆的白鹤就没离开过他,也不聒噪,安静得像尊雕像。
它和元鹤有种说不明的缘分。或许元鹤不认识它,它却总要粘着少年人。
如今元鹤被害得这般凄惨,它心中难过,却也毫无办法。
劝人不是陶眠所长之事,他更善于解决问题。
粥要冷了,陶眠将瓷碗放回托盘中,一双眼瞧着榻上自闭的元鹤。
他跟人和声细语、有商有量。
“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这人是个热心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元鹤仍旧没反应,陶眠顿了顿,接着上面的话说。
“要不我再把你的魂魄送回黄泉界?”
“……”
送到西,不是要把人真的送去归西。
元鹤的背影一僵。
陶眠越说越觉得这想法真是绝了。元鹤如果不愿活,那他又何必非要留其做弟子。
无法劝他人放弃,那就劝自己看开。
没毛病。
仙人简直要由衷夸赞自己的哲思和智慧,这时,背对着他的元鹤转过身,默默从他手中捧走粥碗。
还成,肯吃东西就好。
元鹤本没有什么胃口,内心一片灰暗,唯一有颜色的,是他想象中染血的元宅。
他憔悴欲绝,但架不住身侧有个人止不住地唠叨。关于这人的记忆,元鹤如今只能记得起玄机楼和迎花姑。
萍水相逢,为何要耗费如此大的气力,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说了我热心啊。”
陶眠听闻元鹤问他“为何”,不假思索地回他。
“再说了,”热心这一个理由站不住脚,他又补充道,“我这桃花山的绝世功法得传下去,正好你送上门来。”
陶眠就给他编,说那天他向四方拜,求上天赐给他一个徒弟,把他桃花山的荣光延续千秋万载。
“不知求到哪路神仙了,白鹤飞来,告知我,桃花溪边有个活人。我高兴啊,白来的徒弟不要白不要。就是你这一身伤麻烦点,但不是大问题。”
“为什么是我。”
元鹤一听就知晓是这人在瞎编乱造。他看他深居于这偏僻的山野,必然是个不染世事的方外之人。
这样的人……为何要救下自己这种天大的麻烦。
除非他别有所图,否则元鹤想不到,怎么会有人做这种毫无回报的傻事。
但元鹤没想到,这天下还是傻子多。
“我就是要传个功法而已。你看看,这全山上下,除了我,就剩一条蛇和一只傻鹤,我能传给谁?”
被陶眠点名道姓,蛇无所谓地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鹤却不满至极,拍打两下翅膀。
什么叫“傻鹤”?
为何只有它才有这多余的修饰?!
仙人还在一旁嫌它。
“别拍,灰大。”
“……”
元鹤回过头。
他的额发长了,下颌生出短短的胡茬。来桃花山之前,他已征战沙场数月,无心打理自己。来桃花山后,又已受到重创,更显得形容狼狈。
他那双阴郁的眼,隔着细碎的乌发凝望陶眠,像是要从对方的表情,来判断他是不是说谎。
陶眠静静地回视,蓦然,做了个丑丑的怪脸。
“……”
元鹤的眼睛微微睁大,又闭上,无言地转回去,沉默地喝着粥。
陶眠不管他内心的想法有多复杂,肯吃东西就好。
山不过来,他去就山。
他绕到元鹤面前,上身一探,打量着这位七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