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博驱驰着壮马,几乎是贴着东主的马车前行,他轻夹马腹,不断调整着坐骑行进的方向,使得自身虽然几乎贴着马车前行,但与马车始终保持平行,无有任何相撞的风险。
他看了眼身侧遮着厚布帘子的车窗,沉声唤道:“东主!”
马车里无有任何动静传出,周博亦毫不在意,一五一十地开口汇报了起来:“徐小子已经救回来了,那厉诡也暂时被甩脱了。
但厉诡不能以常理揣度,随时都有追迫上来的风险。
我预备带着十三个兄弟,给那厉诡来个大的,把它彻底惊退!
您意下如何?”
“‘背鬼法’能吓退厉诡,咱们现下一时安全无虞,为什么还要以身涉险?
趁着此时尽快赶路,与那厉诡拉开距离不就行了吗?”车窗里,传出怪异而沙哑的声音。
周博叹了口气,忽然对车厢中的人换了个称呼:“夫人,你这是第一次跑马帮,有些情况当是不够了解。
像是今下这般情况,若由东家来应对,他必会同意我的做法。
——其实世间少有能轻易甩脱的厉诡,与其想着躲避厉诡,不停逃亡,还要提心吊胆防备厉诡随时的侵袭,不若以手中掌握的办法,将厉诡惊走,乃至封押住厉诡!
厉诡防不胜防,越是想要防范,它越能找准时机掠杀生人!
今下‘背鬼法’既然对这厉诡有不小作用,若不尝试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待它追迫上来,引得马帮里人心浮动,兄弟们一个接一个被它杀死之时,再用这个法子,那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马锅头说过话后,车厢里的东主夫人沉默了一阵。
沙哑而怪异地啜泣声从车厢里渐渐传出。
“……我总是不如相公的,马锅头既然觉得当下用‘背鬼法’将厉诡拒止更好,那便去做就是了,不必寻我商量。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知道些什么?
现下夫君下落未明,我又染上了这怪病,随时都会殒命,本就该少操些心的……”车厢里,东主夫人啜泣一阵,说一阵子话。
周博听得车厢中的啜泣声,顿时迟疑起来。
他等东主夫人说过话后,才道:“有我等兄弟护卫车队,搜遍密藏域,必能寻得那七叶生死草,救下夫人性命!
东家和我们一起历经凶险,他虽在‘观音鬼蜮’里走失,但他掌握有一颗金丹,一定能化险为夷,夫人应该好好保养自身,待到治好身上的‘观音土病’,回转汉地之时,必能与东主相逢!”
“相公有你们这样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常年陪伴,是他生平最大幸事。
可今下锅头要纠集兄弟,去和那厉诡周旋,我心中实在担忧,没了你们这帮精干兄弟相护,我真怕马帮出岔子……”车厢里的啜泣声渐缓,那怪异沙哑的声音又调转回了话锋。
周博闻言,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他没有再试图说服对方,只是一抱拳,低沉道:“那便依夫人之言,我与众兄弟依旧守在车队里。”
车厢中传出的东主夫人声音里微带喜意:“这样办最好。
就劳烦马锅头和弟兄们好好解释一二,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不得那般多,如何安抚住众兄弟,全靠马锅头了。”
“……是。”周博眉头拧紧,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头应声。
东主夫人这是不仅要他守在车队里,还要把‘守在车队里,不去设法应对可能追迫在后的那个厉诡’的责任,让他全担在肩上。
东家对他有大恩,他却推脱不得。
马锅头转去通传消息,令马帮众成员严加防范。
有人问他与东主商量结果,他亦称自己半路改了主意,觉得密藏域地界不熟,行险招可能落入更糟糕境地,弃绝了主动出击,拒止厉诡的想法。
马帮车队奔行在暗原之上。
周博驱马在最前头引路,他胯下壮马额顶悬着一块圆镜,那镜子映照着黢黑的夜晚,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在某一刻,随着壮马头颅转动,它额顶上的镜子中忽然浮现一层荧荧绿光——周博看着镜中一闪而过的绿光,心头一沉,开声喝道:“诡来了,小心戒备!”
“戒备!”
“戒备!”
他的声音被身后的骑手们次第传续到队伍最末尾。
马帮成员们各自点起一炷炷线香,线香燃烧起的青烟,在风中飘散。
莫名的香味就此弥散在车阵里。
“你要去哪里呀?”
细而轻的声音像是一缕细发钻进了周博的耳朵中,引得周博耳膜微微发痒。
他闻听这阵声响,忽然抬头,看向侧方河流旁的小树林。
小树林中,某棵高树的树梢头,挂着一个皮肤白得发光的‘人’,那个‘人’穿着厚厚的、画满寿字纹的黑袍子,在周博朝‘她’扭头看去之时,‘她’像是被晾衣杆提着的一件衣裳一样,随风飘飘荡荡,倏忽间临近周博所在位置!
“冲着我来的!”
周博高喊了一声!
他抖开身后披风,披风上霎时呈现出一张扭曲的狰狞鬼脸!
头顶圆镜的壮马径直朝前奔腾——那张扭曲鬼脸已经扑下马来,在黑暗中翻滚着,飘转向远处的小河!
一阵白烟从鬼脸上飘飞出,将那厉诡的身形遮住。
厉诡在白烟里左冲右突,竟被暂时困在了白烟里!
呼啦啦!
此时,又有十数张鬼脸从车队里飘转了出来,铓锣的响声穿彻漫漫长夜!
在密集如雨点的铓锣声中,十余张鬼脸将那厉诡团团围住,鬼脸时进时退,忽左忽右,忽然显形,忽然又隐入黑暗里。
便在这十余张鬼脸不断变幻阵势,不断铺散出阵阵白烟之中。
被困在阵势中的厉诡再次惊叫一声,飘向远处!
它又被十数张鬼脸暂时吓走了!
众‘鬼脸’聚在了一起。
鬼脸披风下,响起众人低低的交谈声。
“这诡不难对付!
抓住机会,直接把它彻底赶走,一劳永逸!”
“对!
我也是这么想的!”
“马锅头,你觉得怎么样?”
周博把心一横,就要下定决心——
远处,有马帮成员披着鬼脸披风,纵马赶来:“马锅头,马锅头,东主叫您应付了厉诡,就快赶回去!
马帮得有人领头!”
“……”周博沉默了几个呼吸,向众兄弟道,“回去吧。”
一行人就此回转。
商队沿着小河岸朝前疾奔。
他们经过了一片高树林;
经过了一座破落的石头庙;
经过了一片高树林;
又经过了一座破落的石头庙;
最终,再次临近了那座破落的石头庙。
第847章 、爆竹、丹丸、佛塔
“停下!”
马锅头勒停坐骑。
看着斜侧方,河岸边那座破落凋敝,好似存在了许多年月的石头庙。
他眼神凝重。
整支马帮商队随着他的喝声,都渐次停了下来。
“锅头。”随在马锅头之后的几个马帮骑手驱马过来,将周博簇拥在中央。
众人的目光时不时瞟向河边那座破落的石头庙,显然也发现了那座石头庙有些诡异——他们沿着河岸走了小半个时辰,但却好似在原地打转一般,走不了多久,就会看到那座半倒塌的小庙。
“把大家都聚集过来,点起篝火,这片地方不对劲,谁也不要脱队单独行动。
咱们可能遭到鬼打墙了。”周博面色沉凝,低声说着话,“让‘背鬼队’围着商队鸣锣‘演戏’,防备后头那个厉诡追上来。
你们勤围着商队多转几圈,发现任何异常,立刻处置。
处置不了报告给我!”
“明白了,锅头!”
“我们这就去做!”
几个亲随沉着应声,驱马从商队中脱离,将在土路上铺开,列成长蛇阵的马帮众兄弟聚集起来。
不多时,几堆篝火在黑暗里被点燃。
一炷炷线香被点燃,那种奇异的香气萦绕在马帮队伍中。
马车一驾连着一驾,围成了一个圆圈。
车头上的小孔里,尽插着一根根点燃的线香。
人们躲在车驾连成的圈阵中,守着一堆堆篝火。
铓锣声响。
披着鬼脸披风的马帮兄弟奔出了车阵,围着车阵时进时退,洒出一阵阵白烟,防范那可能潜藏在暗中的厉诡。
还有几个青年人搬出一个木箱子来,从箱子中提出了一捆捆的竹节。
那竹节子一端还连着根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