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鬼局主事即是‘季行舟’。
苏午原本设下神工、函鬼两大机构,以杨惠之任神工局主事,季行舟任函鬼局主事,其在函鬼局中,研究承接天理神韵的刀剑,一下子倒在函鬼局中兴设了诸多科门,令整个甲胄刀兵的锻炼初步形成了完备的系统,更替苏午做了他本有意做的事情——将如今不良人诸部打散,吸纳人才,不断充入苏午最新构造出的‘三局’之中。
只不过,季行舟缘何又要将自身架设出来的七科,直接完全并入神工局中?
此中又出了甚么新的变故?
神工局与函鬼局合并,倒并不影响苏午的构想,甚至与苏午对不良人镇诡司的构想不谋而合。
苏午侧目看了眼身后站着的杨惠之,转而周围不良人问道:“函鬼局主事如今领七科并入神工局中,神工局可是由他统制?”
周围不良人纷纷摇头。
有人答道:“季主事而今只在函鬼科中,带领诸多同僚,日夜冶炼甲胄,神工局其余诸科人员,亦是各司其职。
如今尚无人管辖整个神工局……”
那说话的人犹疑了一下,还是向苏午如实回道:“不过数日以前,不良人从长安郊外将‘吴道玄’带回了馆舍中。
季主事曾许其以神工局主事之职,以此将之强留在了神工局中。”
吴道子?
神工局主事?
苏午闻言,对于今时神工局内种种变化,顿生盎然兴趣。
而站在他身后的杨惠之,听得那不良人的回话,面上神色亦微有些惊讶——不良帅从前就将‘神工局主事’许给了他,如今吴道玄被强带入神工局中,也被人许以‘神工局主事’之位。
一个神工局,怎可能有两个主事?
假若是从前的杨惠之,听得此番言辞,心中难免黯然,更觉得自身与师兄吴道子不堪相比。
但他经过苏午点拨,心性比之从前,更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如今临此事前,虽然微有些惊讶,但心中却并未生出几丝波澜。
做不做神工局主事,能不能比过师兄,于他而言,已没有那般重要。
“季行舟今在何处?
那‘吴道玄’又在何处?”苏午又问。
有人指了指黑烟喷涌的馆舍后院,答道:“季主事强拉着吴道玄,日夜在后院锻炼甲兵,他们痴迷于此道,已经有数日未曾离开后院半步。”
话音刚落,苏午陡感此间劫运像是被冻结了一样,形成了厚重的冰层!
原本有序运转的天理,此刹好似一个正徐徐走在大道上的人,被一只手按住后背,猛地推了他一把!
天理有瞬息间的紊乱,又在须臾之后恢复正常!
而馆舍院墙角落里,挤出砖石破土而出的野草被那天理紊乱之时,流转而出的些丝神韵覆盖过,草茎上结满冰霜,霎时间枯败而死!
在场诸多不良人,背后尽浮起了一层白毛汗!
好似有股寒气蓦地冻彻了此间天地,又陡地在一瞬间飞散而去!
那隐约显露形迹的一丝神韵,此时就在馆舍后院消隐无踪!
在此之后,前院众人陡地听到后院中传出来的狂笑声。
季行舟的笑声里满是狂喜:“噫——成了,成了!生人甲!”
生人甲?!
苏午眉毛一扬!
在场诸多不良人神色各生变化!
他们早知不良帅设‘神工局’、‘函鬼局’的目的,即是为了炼造一种能将厉诡彻底化为人用,却不能伤人的甲胄,此般甲胄,即名为‘生人甲’——今时听得季行舟的话语,亦知那‘生人甲’或已被真正锻造了出来!
后院传来的声音方才消止。
又有不良人穿过馆舍正门,匆匆奔至苏午跟前,行礼以后开口说道:“将主,褚豆将军传圣人旨意,请您进宫叙话!”
苏午眉毛一扬,笑道:“圣人的旨意倒是来得正巧。
把褚豆将军请进来罢,请他与我一同观赏,而今神工局锻造出的第一件生人甲罢!”
……
馆舍后院。
一间碳灰弥漫,砌着好几口铁炉,有诸多人围在铁炉、铁毡旁敲敲打打的草庐中央。
铁桌前围满了面庞黢黑、穿着漆黑罩衣的人们。
尽管草庐内黑烟弥漫,但此时也难遮过那一张张漆黑脸庞上的眼睛里流露的光芒。
聚在这草庐中的人们,有头顶戒疤的僧人,亦有扎着混元髻的道士,以及原本的不良人。
此时人们的脸上皆洋溢着笑意。
草庐中,笑声一片。
“这宗甲胄共用了七百二十八片甲片,此七百二十八片甲片,俱由我们化龙弟子牵引龙脉之力,呕心沥血锻炼而成!”
“我们化龙弟子也是出了大力的!
这般‘活人性命,造福苍生’之甲胄,能够锻炼成功,内中有我们化龙弟子的一份功劳!”
此间炉火被风鼓摧,熊熊燃烧的声响、周围诸多庐舍锻炼甲兵的震动,也压不住人群喜悦的言语声,其中有扎着混元髻的道人高声说话,面色狂喜,其不断为自己所处的‘化龙弟子’一脉揽功,但其之言语,也并未引起周围人的不满,反而迎来一阵阵善意的附和声。
如此附和声,更叫许多化龙弟子心满意足,有些人甚至暗暗抹泪。
“我等佛门弟子,亦日夜为诸甲片加持,七百二十八片甲片,皆在铁佛寺、嵩山寺诸寺之中,受佛门香火洗礼……”
“皮面甲面之上,勾书有我道门符箓!”
“是!其中有我茅山宗一笔符箓!”
众人大声叫嚷着,原本因为日夜锻炼,终于锻造出第一件生人甲而生出的激动心情,此下在各种声音冲荡之间,一时消散了许多。
众人互相之间,暗生针锋相对之意。
而在此时,人群最中央处忽然传出了一个季行舟的声音:“争甚么争?
某不出力,你们休想整合诸般,锻造出这一宗生人甲!
某功劳最大!”
他一出声,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第1411章 、“霜炼甲”
因为季行舟一番言辞,草庐中原本逐渐针锋相对的佛道诸脉弟子、不良人、季行舟旧部等等,一时间都收了声。
他们虽未再言语甚么,但此时都将目光投向了季行舟身畔一瘦削中年人。
那中年人颌下生有一撇山羊胡,他见众人目光若有似乎地瞟向自己,面上笑意隐隐,瞥了季行舟一眼,背着手轻咳了几声。
听到身旁刻意的轻咳声,季行舟嘴角抽了抽,转过脸去,面上顿又满是笑容,指着铁桌上那宗以一道道动物筋膜揉制成的筋绳串联起来的甲胄,与黑须中年人说道:“首宗生人甲之所以能锻造成功,自然是吴大家居于首功!
若非吴大家以那般臻至化境的画技,将诸般符箓、誓愿力、龙脉密藏成功勾连起来,使之能融汇贯串,这副‘生人甲’,也绝不可能由死物转为‘活物’,生出自身的灵性!
神工局上下,尽需感谢吴大家浑然天成的画技!”
‘吴大家’微微颔首,以示对季行舟这般极尽夸赞之词的赞同。
见得吴道子与季行舟这番互动,聚集在草庐当中的众人无不忍俊不禁,先前那般针锋相对的气氛,也在大家相视一笑中泯灭于无形。
吴大家-吴道玄依旧背着手,看向铁桌上的那副甲胄。
正如季行舟所言,这副甲胄今看似是死物,其实已经在牵引天理变化入每一片甲叶、筋绳、覆皮之中,如此天理推转之下,甲胄各部分统谐如一,相互协调之下,并行运转,正如生灵,吞吐天地气韵,浸润天地劫气,自然灵性化生,由死物转为活物!
“这宗甲胄之上,如凛冬倾覆、万类霜杀之气韵异常浓重。
与我观诸符箓、愿力萌生感应,将诸符箓、愿咒调遣起来绘就的‘霜炼群神图’有莫大关联。
既然霜炼群神图可以勾连天理,推转诸符箓,使死物甲胄转为活物。
日后可以请天工科诸多画师竞相临摹这副图卷,勾连诸符箓愿咒,如此,或许能将‘霜炼群神图’的神韵留驻于每一宗甲胄当中,使此‘霜炼甲’得以批量造就。”吴道子口中言语着,思索着自身当时绘就‘霜炼群神图’中的每一个细节,徐徐言语着。
他却未曾注意到,此时有一高大身影分开了人群,正站在他身畔,仔细聆听着他的言辞。
那高大身影的到来无声无息。
直至其走到季行舟面前,季行舟发现了对方的存在,神色一惊,就要向其行礼,却被对方扬手止住。
其专心倾听着吴道玄的话语,令草庐中其他人都纷纷屏息,使得吴道子的声音在此间愈发突出:“一副图卷之所以能勾连神韵,其原因所在何处,老夫仍未彻底弄明白,但内心隐隐有些猜测。
——请去为我找一部《易数》书籍来,此书对我应有大用。
老夫觉得,日后天工科诸画师、工匠、秀士,俱可以将《易经》作为第一正经来参修。
此中或藏有生人甲最根本之秘密。”
“正该如此。”站在吴道子身后的高大身影点了点头,出声道,“传我命令,着不良人诸部上下,不论是天工科中画师、秀士、翰林待诏,还是其余诸科诸部,皆可以《易经》作为第一正经来参修,能与《易经》中得到任何收获者,上报‘神工局’,可获得种种奖赏。
不拘是黄金宝物,还是修行法门,皆在奖赏之类目当中。
今日参与第一宗生人甲‘霜炼甲’锻造的诸位,首当封赏。我正要入宫面圣,请圣人为诸位论功行赏。”
“遵将主命!”
“拜谢将主!”
“我去通传将主之令!”
……
那高大身影声音落地之时,周围一众僧道、不良人神色激动难抑,纷纷出声,有人当即跑出草庐,前去通传他的命令,而他是谁人?自是不良帅张午。
吴道玄沉浸在自身的种种感悟当中,直至听到周围轰然应诺之声,他才反应过来,一转头,写满了惊讶的面孔正朝向身后那道英拔身影——苏午目视着其貌不扬,但气韵洒脱若仙人的吴道玄,面露笑容:“久闻画中大家吴道子声名,今日方知,闻名不如见面!
大家之名,不足赞誉尊驾之才。
画圣之名,才堪堪配得上尊驾!”
黑须中年人陡见得这样美郎君当面,又听其盛赞自身之画艺,心神陶陶然之际,又不免有些局促。
他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但双手却来回搓着,连连摇头道:“不敢不敢,怎当得起‘画圣’之名?
实是将主谬赞了,谬赞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