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大叫起来:“快为我舞剑!
快舞剑!”
那人话音未落,就又有一道高大昂藏身影抱着酒坛踉跄至于云雾之间,那人影挥手掷落酒坛,整个人的气势为之一变,好似变作一柄出鞘利剑,霎时间锋芒毕露!
苏午见状,随手一引,一缕酒气化作飞剑,正落入那飞身而起的大汉掌中。
大汉孔武有力,一看就是常年征战沙场之辈,只是一位沙场猛将,缘何会被带入这场幻境之中?
陶祖在苏午身畔显出形影,随意道了一句:“这个人当时就在家里宴请宾客,他的客人里有不少都在你拟的那份名单上,我看落下他一人在家中吃酒也不好,索性就将他也带了过来。”
“此人姓甚名谁?”
苏午看着那持剑而舞的大汉,出声问了陶祖一句。
陶祖挠了挠头:“好像是姓裴,其余的当时也没听清楚——不如搜他的魂儿来看看?”
“……”苏午不再言语,看向场中裴姓大汉。
第1419章 、剑帖
那汉子运剑如飞,左旋右抽,酒气所化的一柄长剑,在他手中矫若游龙,动若惊鸿。
而矮案后的那道模糊人影,见汉子舞剑如飞,一时拍案称快,另一只手握住毛笔,在那微黄的宣纸之上,运笔如剑,衣袖挥洒之间,竟有几分与那裴姓大汉剑舞一般的洒逸神俊之美!
宣纸之上,一个个墨字赫然罗列!
每一笔皆银钩铁画,又如猛士挥剑,凌厉非常!
裴姓大汉舞剑舞得兴起,忽然之间,猛然将手中宝剑掷将出去,而长剑如龙怒冲云雾之间,随后轰然下射——
轰隆!
这片幻境之中,乍然有雷霆摇颤而下!
那道雷光正落于挥毫的模糊人影矮案之上,模糊人影此时正写就书帖最后一笔——满纸雷光纵横,凌厉笔锋似剑影飞转!
“哈哈,此帖可称为‘剑帖’!”
模糊人影渐渐凝实,化作一黑须中年男人,男人提起那矮案上盈满天人神韵的‘剑帖’,得意大笑!
他方才笑出声来,那一笔剑帖便随风飞旋而起,须臾之间被云雾卷荡而去,在下一刹那落入苏午掌中。
“老夫的剑帖!
老夫的剑帖啊!”
名作‘张旭’的中年人大声嚎叫,只剩那书帖已被苏午所得,如何又能归还给他,他连声大叫着,猛一起身——
窗外清风徐徐,日光斜照。
自己伏身于桌案之上,嘴角淌下的口水在宣纸上留下点滴痕迹。
哪里有甚么剑帖?
又哪里有甚么舞剑猛士?
一切种种,似只是一场梦而已。
然而张旭满眼怅然,口中仍在喃喃自语:“老夫的剑帖啊……”
他擦了擦嘴角,缓缓站起身,抬头望向窗外。一棵老榆树的枝杈遮蔽着窗外苍穹,在枝叶树杈的间隙里,偶见白云悠悠,碧空如洗。
云巅之上。
天理神韵被洒脱凌厉的人意裹挟着,化作一个个墨字,如剑光飞纵,在苏午指间绕指盘旋。
苏午心念一动,这一个个自‘剑帖’之上飞纵而出的墨字,霎时首尾连接,化作一柄墨剑,玄色雷光如蛟龙环绕剑身,雷霆激烈。他以两根手指捻住这柄墨剑,性意覆映之下,墨剑之中流转的天人神韵,便尽被他洞观!
“这‘剑帖’摹画的天人神韵,非但可以用来炼造‘生人甲’,更可以之来炼造斩切厉诡之刀兵。”苏午令指间那柄墨剑重新散作一副书帖,将书帖递给了旁边的季行舟,“你好生琢磨琢磨,有此‘剑帖’,似‘大红莲胎藏’一般刀兵的成就,也是指日可待了。”
“好!”
季行舟接过那道书帖,顿觉书帖上的每一个墨字都力透纸背,如银钩铁画。在他注目向手中书帖之时,帖子上的每一个字便骤然化作无数交织的刀兵,令他在须臾之间,竟生出视线都被字迹切碎的凌厉感!
他神色讶然:“只以笔迹,就能勾召天人神韵——
甚至于即便这笔迹之中无有天人神韵流转,都亦是凌厉万分,能动摇寻常人的心神!
这书帖是何人所作?”
“应是草圣张旭。”苏午随口回了季行舟一句,目光重又投向场中——不知是不是因为张旭书帖引来那一道雷光激发了其他人灵感的缘故,在张旭之后,又有人咏诵诗篇,与天交感,摹画出了天人神韵!
那人看相貌仍是位青年人,此时放声高歌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在那青年人的歌声中,顿有白日乍生,黄河奔流,山岳巍巍之相竞相显现!
旷达而雄浑的气韵,充斥于这诗篇之内!
苏午招手将这道神韵收摄而来,交给了季行舟。
而在这诵出‘登鹳雀楼’之诗的王之涣之后,又有二三人或是以画作摹画出了天人神韵,或是以诗歌接引来了天人神韵——自草圣张旭之后,摹画出天人神韵的文士,一时又有井喷之相!
最终,在这剩余的八九个文士当中,却足足有五人各自摹画出了一道天人神韵!
他们的画卷篇章,皆被苏午收拢过来,交给季行舟加以研究。
季行舟将那一道道篇章仔细映刻于心识之间,不致内中神韵流散,丧失威能,同时分心二用,一边以一道心识留驻于这幻境之中,与苏午交流,同时等候鉴真与吴道子那边的结果,另一边,自身则召集神工局诸科工匠、僧道,立刻行动起来,准备将摹画而来的天人神韵,首先铸炼成生人甲!
加上先前‘贺知章’的‘六和之章’,今次收摄来的‘入墨图’,足足有十二幅!
十二幅图分别为‘六和之章’、‘剑帖’、‘山河章’、‘烟火章’、‘猛士担山驱日图’、‘抱岳图’、‘天女章’。
这些篇章,或以画卷、书帖形式呈现,或以诗歌形式呈现。
但不论何种呈现方式,最终在季行舟的心识间,都返璞归真,化作一个个凝练了天人神韵的蜿蜒痕迹。
此诸般痕迹,苏午皆称之为‘入墨图’。
在这十二幅入墨图中,‘六和之章’、‘剑帖’、‘猛士担山驱日图’,俱为可以禁锢鬼王层次厉诡的入墨图。其余俱是可以禁锢凶级厉诡的入墨图。
‘六和之章’系十二图中最强,将六和神韵联合起来,可以与天诡相抗。
而‘剑帖’则最为神异,既可以之铸炼生人甲,亦可以之来尝试造就斩切厉诡之刀剑。
如今苏午将诸地相神灵融入自身,地相密藏于他而言,也是可以随手拈来之物,是以今下用以锻造斩切厉诡之刀剑的矿石,纵然不如杀生石那般暗蕴种种机缘,但也相去不远。
更何况今时神工局内,还有诸僧道、化龙弟子全力提炼矿石,形成种种特性非凡的‘合金’。所谓‘龙髓真金’即是化龙弟子合炼出来的一种迥异于普通金铁的合金。
“十二幅入墨图,只能成就八宗荒级的生人甲,以及四宗凶级生人甲。此后再复刻此十二甲胄,炼造出来的复刻品,便不如原品多矣。”苏午皱着眉头,看向云雾缭绕间的某处。
今下这处环境里,只剩下一个还未有抒发出灵感,写就任何篇章的文士——吴道玄。
第1420章 、无间地狱相
云巅之上,雾气朦胧。
鉴真与吴道子相对。吴道子的身形歪躺在云雾之间,他的性意已在无形之中沾染了‘东圣酒’的酒气,而今已然大醉。
吴道玄怀里抱着个酒坛,醉眼朦胧地看着对面枯瘦的僧侣。
那僧侣在他眼中忽然化作宝相庄严、功德巍巍的佛陀,又在眨眼间变作狰狞猛恶、恐怖邪毒的厉诡。
他举起酒坛,往口中猛灌了一口酒,冲着那在他醉眼下迷离不定、变化万端的人影冷笑着道:“莫要以为老夫心里头不清楚,莫要以为老夫现下吃醉了酒——你们想干什么,不良帅想干什么,老夫清楚得很,明白得很!
不就是想哄老夫来给你作画?
帮你免费干活?!
想去罢!
想瞎了心,老夫都不会动笔!”
吴道玄连声吵嚷了几句,又自顾自灌了一口酒,他咧着嘴,嘿然直笑:“这酒喝着倒是好喝,不良帅,你今次只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喽……”
鉴真盘腿坐在身形歪歪斜斜的吴道玄对面,他还未曾在吴道玄面前施展手段,显化‘地狱诸相’,对方已然大醉,眼中所见鉴真模样已经是‘千变万化’了。
从对方言语中,也能听出苏午已将其得罪得狠了。
如今即便已经饮醉了酒,也未放下半分对苏午的防备,反而愈是醉酒,防备心便愈重。
这般状态下,莫非能请其摹画来所谓‘天人神韵’?
鉴真脑海里的念头一刹那寂定了下去,他将双手合十,看到歪歪扭扭的吴道玄身后,逐渐浮显出苏午、季行舟的身影。
苏午看了看还在兀自吵嚷的吴道子,转而与鉴真说道:“有些人的才华,哪怕再如何拘束,却也难拘束得住。
长老只需按照先前你我计划的那般,向其展示地狱诸相即可。”
“可。”
鉴真点头答应。
苏午、季行舟二者身影又随云雾卷荡消隐无踪。
“贫僧为他人代劳,今下在你眼前展示贫僧所观‘地狱诸相’,愿你能有所悟,于此中可有所得。
此地狱诸相,皆为虚幻,你无须当真。”鉴真垂目看向那斜眉冷眼盯着自己的吴道玄,出声言语着,向吴道玄解释了自己的来意,并没有半分虚假之言辞。
这番话语落入吴道玄心底,他冷笑不已,并不搭话。
在他眼中,随着那在这个刹那变作枯瘦僧侣模样的人影话音一落,一点墨迹便自那人影眉心晕染而出,刹那间将四下渺渺云雾、无尽虚空都染化作了漆黑之色。
无边黑暗里,一轮金灿灿的神日乍然举升于黑暗天地之顶!
金日散发出的光芒,却将吴道玄周围原本不可观见、漆黑一片的事物映照出了朦胧轮廓。
那些漆黑的事物,似亦是一道道人影。
它们不知何时伫立在了吴道玄身周,与他一同仰望向天顶的金日,这无数人影向天穹中的金日伸出手臂,虔诚拜倒。
吴道玄听到它们的山呼之声:“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不过是于黑暗之中寻索佛迹,追寻成佛解脱之道而已,也算是地狱相?这又有甚么可怖?”吴道玄只是冷笑,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试图看清身周那些朦胧的人影面容形貌,然而哪怕他再如何凑近这些人影,也始终无法看见他们的形貌,只能隐隐闻到周围人身上尽有一种异香。
他只觉得那些人影身上香气诡异,且这种香气自身从前好似曾数次嗅到过,但却始终无法想起这种香气的根源在何处,是以心中有些焦躁,提着酒坛在这如林般伫立的模糊人影之中走过,去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