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不过二三日,少不过几个时辰,道兄便知结果如何了——祖师对天下道脉符箓甚为看重,今下道兄送来这些符箓,涵盖如今天下所有道门宗派,贫道觉得,祖师应能从其中发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很大概率会应下圣人之请。”
“有道友这番言语,老道便先放下心了。”张果老笑着答应下来。
玄和与他暂且作别,捧着那道锦盒,出离了院舍,在须臾间化作一缕清风,漫过虚空,沿着那并立的双峰盘绕而上——
如同巨灵足掌般并立的闾山双主峰之上,如龙般巨大、不知生长有几千年的树藤盘绕双峰,延伸入遍布双峰的每一座山洞之中,那一座座山洞内,紫红大道神韵簇拥着点点斑斓性光,聚为神灵庙系。
每一座神灵庙系山洞之顶,皆有深刻字迹,标识着洞中神灵的身份,或为水神、或为河神、或是驾风金童、或是驭水木女……
自双峰山脚下,至双峰之顶,处处神灵庙系,层次由低到高如是排列。
最低层次不过是河伯雨师神灵,其上有五行童子,再有诸部神真,再有天地威灵……而闾山双峰最顶上,却不见有那般被树藤簇拥裹挟的山洞,而是有一团巨大的‘树瘤’。
‘树瘤’之上,青光隐隐。
滚滚紫红大道神韵,由这树瘤漫淹过蜿蜒双峰的每一根藤蔓,送入每一口神灵庙系山洞之中。
玄和在虚空中显出身影,他捧着锦盒,小心翼翼地落在那状似树瘤、实则流淌着沸腾大道神韵、如筋脉血管般团成一团的‘事物’之上——虽然闾山道士皆借这闾山神谱大道神韵修行,但愈临近山顶的闾山大道神韵,愈是凶怖,哪怕是今时同样已坐胎了的玄和,也不能在山顶的‘母气根’上久待。
也唯有如鼎灵祖师、显真显直前辈,才能在这闾山之顶‘母气鼎’上生生开辟庙系。
掌教玄和绕着那悬于母气鼎上若隐若现的一缕青光绕了三圈,口中诵持法咒,随后以指节叩击虚空:“笃!笃!笃!”
虚空微颤,发出木石之声。
随后,三口缭绕青光的混洞便呈现在了玄和心识之间,居于中央的那口混洞之中,已然不见有大道神韵的痕迹,只有某种若有若无的韵律流转其间,交织成了一道忽而无色、忽而有形的符箓。
——这口混洞,即是鼎灵大真人于天理之中坐胎化成的庙系。
在鼎灵祖师庙系左侧的那口混洞之中,大道神韵不再是闾山谱系神韵这般紫红驳杂的色泽,而是近乎转为无色,褪去诸般驳杂,玄和能分辨出这般大道神韵,但换个人来,不一定能察觉到内中大道神韵的存在。
这口流转无色大道神韵的混洞中央,只有一只手掌掐出了‘法相印’,并不见有符箓悬滞混洞中央——此乃是‘显直’祖师前辈的庙系。
最后居于右侧的那口混洞里,紫红与青金二色大道神韵相互砥砺,而一枚小剑立于两种截然不同的大道神韵分界线上,两种恐怖非常的大道神韵,又似是被这一道剑形符箓切割了出来。这剑形符箓悬滞的混洞,即是显真祖师前辈的庙系。
第1436章 、道士下山(三)
玄和的心识不敢对前辈真人的庙系过多观察,他将心念聚集于中央混洞-鼎灵祖师前辈庙系之上,双手捧着那道锦盒,将之举过头顶,在心中道:“弟子玄和,今将外来道士‘张果’搜集而来的天下道脉符箓奉上。
请祖师验看。
那张果称是受今时唐朝皇帝所托,希望能请动祖师真人出手,为唐皇排忧解难。
他今在山下等候祖师回话。”
玄和心念消止,他捧在手中的锦盒亦在同时从手中消失。
这时候,三个女子交谈的声音传入玄和的心神间,她们声线空灵,声音似是从遥遥天边传来。
“而今本就是欲将闾山根脉与天地气脉相连,这位唐朝皇帝这样诚心,费尽周章满足师父的要求,我们不妨有所回应,与之进一步接触,时机成熟之时,可借李唐皇脉牵连闾山根脉,使闾山重现人间。
鼎灵师叔觉得如何?”
“今执掌李唐权柄的皇帝,应是玄宗皇帝罢?
这位皇帝执政早期,确实英明决断,只可惜他活得太久,老来行事越发昏聩,败坏光了从前的积累,唐朝由盛转衰,自他而始。
闾山可以援手玄宗皇帝,但却不能与李唐皇脉走得太近,以免届时与之因果牵连过甚。”
“明初之时,我作朱明皇朝国师。
彼时即因与朱明皇脉牵连过甚,以至‘三清之足’无意间得到诸多因果哺育,有‘幽而复明’之相。
当时只得令闾山隐于世外,不再沾染红尘因果。
是以,我今时觉得,闾山不必与李唐皇脉产生勾连,此举有致三清之足加速复苏的可能。
但闾山道可以帮助玄宗皇帝一二,与李唐皇脉若即若离即可。”
“闾山不出世,师父如何能知我们的影踪在于何处?
我们所做这种种,不尽是为了找到师父吗?”
“在这一点上,我不能同意师叔所说,更同意师妹所言。我们可以致真闾山出世,唯有如此,师父方能知道我们还存在于这世间,只是隐于天地光阴之外,不能显出影迹。
我们只需对门下弟子设下种种禁制,令他们不到某个层次,便不能涉足尘世,以此则能减少世间因果对三清之足的哺育,不至加速三清之足的复苏。”
三女的议论声逐渐变得有些激烈。
她们言辞议论的核心,围绕着显真师祖、显直师叔祖的‘师父’,以及鼎灵祖师的师兄,不论是显真、显直师祖的师父,还是鼎灵祖师的师兄,其实皆是同一个人——闾山开山大真人‘鼎阳’。
此时,显真、显直两位师祖,并不同意鼎灵祖师要令闾山继续避世,以规避‘三清之足’复苏的意见。
但鼎灵祖师对于‘三清之足’的认识,比显字辈的两位师祖认知更加深刻。
她声线冰冷,如珠落玉盘:“所谓令门下弟子避世,减少与世间因果牵扯,不至因果哺育三清之足,加速其复苏的说法,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而今一旦牵扯李唐皇脉,国运因果滔滔而来,如何能够规避?
我之师父与师兄镇压闾山,是为天下苍生。
只因自心之私,却要毁去我之师兄、我之师父的所有心血么?”
显真闻声叹了口气,一时沉默不言。
而显直此时急道:“莫非师叔便不想见到你之师兄、我们的师父了吗?自明至唐,我们遁于时间之外,于清时好不容易发现了师父的影迹,彼时却因闾山隐于天地光阴之外,师叔你只能以一道化身寄意师父神韵之中。
如今有未明存在逆流光阴至于唐时,将真闾山亦裹挟了进来。你推算出此般光阴倒转,与师父有莫大关联。
——今下正是我们最接近师父的时候,难道不该全力一搏?否则若再有机会见到师父,却无能与他产生牵连,岂不遗憾么?”
鼎灵闻言沉默了一阵,方才说道:“闾山若就此复苏,以至天下生灵涂炭,而我此时面对师兄,羞惭无地,便更加遗憾。”
今下闾山现任掌教玄和,听着几位师祖、祖师之间的争论,只老神在在的低着头,当作没听到三位祖宗前辈高真的这番言辞。
这样话题,实不是他一个小辈能参与进来的。
他此下恨不能从未听到三位祖宗前辈的这番言论。
然而,三者争执却也没想过遮瞒他甚么——大抵是三位祖宗前辈活得太久了,已视他人流言蜚语、毁谤赞誉若浮云。
正因为她们不遮瞒的态度,才导致她们老一辈人的情爱纠葛,至今都是闾山上下暗地里津津乐道的话题,茶余饭后的谈资。
鼎灵祖师终究是开山祖师之下第一人,她定下主意,另外两位却也休想奈何得了她。
她在二者沉默不语之际,接着说道:“玄宗皇帝收集而来的这诸般道脉符箓之中,亦或能隐见师兄道法传承踪迹。
希望能于此中寻得师兄影踪。
若道遂我愿,便是再好不过,闾山显隐之争,可以就此止息。”
显真师祖喃喃低语:“但愿如此……”
显直师叔祖则沉默不言。
那些在玄和心神间冲荡流转的‘声音’,须臾间消散而去,他低着头,便要脱离这座‘母气鼎’,下落闾山脚下。
正在此时,鼎灵的心念忽又投递到了他的心间:“玄和在此下稍候,待贫道辨过诸符箓,你将我的话一并带回给那位皇脉道士。”
“是。
弟子遵命。”玄和恭恭敬敬答应了。
那显化在他心识间的三口混洞之前,一道道符箓相连着,如龙蛇般迂曲环绕——每一道符箓之上皆有大道纹韵、大道神韵、真灵性光交相辉映,于此万千符箓当中,有道符箓之上,雷光隐隐,神韵自生。
那般神韵,却区别于而今种种大道神韵,另有不同根源!
“咦?”显直见那符箓,一时惊一时疑,一时又欣喜不已,“这是……真的找到了?”
玄和闻听显直所言,心脏猛地跳了几下。
找到了?
莫非竟真找到了开山大真人的影踪?
他心中此念乍然闪过,母气鼎中,紫红大道神韵猛然翻腾了起来,居于其心识中的三口混洞里,中央混洞内,似有形似无形的道韵倏忽聚集于玄和身畔,穿着玄色宽大道袍的秀美女子,已然立在玄和身旁。
那女冠容貌端丽,面上五官皆恰当好处,并没有多么张扬,但令人一眼看去,总会在心里荡起些丝涟漪。
她站在玄和身畔,却叫玄和觉得身边只余一缕云气。
云气渺渺无迹,若有若无,更令玄和捉摸不定。
玄和身形猛地颤了一下,口称‘祖师’,跟着就要向那静立无声的女子拜倒,却在此时听祖师说道:“走罢,你我去与那位唐朝来的皇脉道士回话。”
祖师亲自与张果道兄回话?!
玄和内心更加紧张,但更不敢对祖师所言提出丝毫反对,深深低着头,答应了一声,道:“弟子这便知会三百四十七洞诸神灵道士、诸代弟子,令他们拜迎祖师……”
“省去罢。”
女冠摇了摇头,先一步踏下母气鼎。
云气山风吹袭得她衣袂飘飘,她乘着风,在须臾之间没了踪影。
玄和还在原地愣神,又有两道窈窕身影出现在他身畔,那两位女冠眉眼相似,只是一者面相更为柔美,另一位面相更显妩媚。
峨冠笼住两位女冠满头青丝,面相显得柔美的那位温和地看着玄和,出声道:“玄和怎么还愣在这里?”
“啊……师祖!
弟子这便要跟随祖师过去——”那位面相柔美的女冠,即是玄和这一脉的师祖‘显真’,道号‘灵虚子’。玄和乍见师祖显出身影,慌忙答应一声,就要施展法门,化风追随祖师鼎灵-‘玄睛子’而去。
但在此时,师祖旁边那位道号作‘赤练子’的师叔祖‘显直’忽然一拂衣袖——
立于母气鼎上的三者身躯陡然间被一道剑气神韵裹挟了,直往闾山脚下飞转而去!
剑气神韵之中,隐隐传出显直师叔祖的话语声:“她好似天塌不惊的样子,结果见到师父留于符箓上的气韵,跑得却比咱们快得多了!”
“噤声。
还有小辈孩子当面,说甚么疯话?”
“哼!”
两位师祖辈的前辈交流几句,即止住声息。
玄和身在这剑气神韵裹挟之下,也只得佯装作甚么都未有听见。
这一缕剑气神韵很快带着三者跟上了鼎灵的身影,此时鼎灵已然落于山下平缓地面上修筑的那座院舍之外。
张果今下便在院舍之中休息。
鼎灵祖师背着手站在门外,周围道士来来往往,对于她的存在,却是毫无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