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言语让赤龙真人面色稍霁,哼声道:“难言之隐?甚么难言之隐?
若她拜在某的门下,做了某的弟子,
某甚么事情都给她摆平!”
苏午定定地看了赤龙真人一眼,出声道:“难言之隐,难言之隐——若是能说出来,便不叫做难言之隐了,师父,且再等等吧……
我来看看她,究竟因何事要与这恶贯满盈的天威道坛共存亡?”
“行!
此事就交给你了!”
……
北闾山众道将车马停在凤山脚下,放了一众红头师公归山而去。
山下车阵中的赤龙真人斜靠着行李,懒洋洋地盘坐在板车上。
几个红头师公归回天围观后,
道观内一阵鸡飞狗跳,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天威道坛现任‘坛主大师公’,领着一众‘大师公’、‘师公’们,押着那几个跑上山的红头师公,一路匆忙奔下了山,还在山阶牌坊上的时候,见到山下北闾山的车队,坛主大师公便止不住地躬身行礼。
躬着身一连走下了二三十级台阶,见到车阵中间闲坐的赤龙真人、苏午,又是毕恭毕敬地稽首行礼:“贫道天威道坛现任坛主大师公,拜见赤龙前辈!”
说着话,他掀起紫绶道袍的下摆,领着身后一众大师公、师公,齐刷刷地向赤龙真人行叩拜大礼!
这位坛主大师公已然白发苍苍,乃是闾山‘源’字辈的道士,
按照字辈来算的话,赤龙真人还是他的晚辈!
而他直接省略了与赤龙真人‘排资论辈’的环节,很干脆地视赤龙真人为前辈,实打实地领着门下菁英骨干向赤龙真人行了叩拜大礼!
“哎,阁下实在太客气了。
这般大礼,倒叫某有些不好意思。”赤龙真人嘴上说着话,却未有半点坐正身形的意思,十分坦然地受了坛主大师公及天威道坛众人的叩拜之礼,随口说道,“某这次前来拜会,实是因当下在闽地也没有落脚点,
欲在天威观里暂时落脚,歇息修整一段时日。
或要十天半月,
亦可能得一年半载,
不知天威道坛是否方便?”
坛主大师公闻言,内心暗暗叫苦,在赤龙真人目光随意扫视下,却是如芒刺背,他额角渗出汗水,出声回应道:“道观里饮水斋食甚不方便,赤龙前辈若在观里落脚,弟子便是怠慢贵客!
先前有一居士赠给道观一处宅院,就在运州城中。
虽在热闹的街市里,亦颇为幽雅安静,乃有‘大隐隐于朝’之意。
宅院中若仆役侍女若干,可以供给前辈及前辈门下弟子一应日用饮食,弟子斗胆请前辈移步运州城,在那里安顿下来,也叫弟子一尽地主之谊!”
“那般富贵尊荣,某却享受不得。
某这便叫,叫什么来着?”赤龙真人扭头看向苏午。
苏午淡淡道:“山猪吃不了细糠。”
“噗!”
“哈——”
坛主大师公领着的门人之中,顿时响起几声怪异声响,那些发出声音的人,才张口便又紧紧闭住嘴,生怕自己再发出声音。
他们满面涨得通红,明显憋着笑意。
赤龙真人恶狠狠地瞪了苏午一眼,弃了与坛主大师公这么虚情假意、咬文嚼字地言语的心思,直接就道:“某这次来,正是要在你们山上道观住上一些时日!
别的地方,某也不去!
阁下好生给我们安排几个房间来住罢!”
“这……”坛主大师公抬眼看了看板车上的赤龙真人师徒,脸色变得灰败下来,他比身后众弟子更加清楚,把北闾山众道迎进山门以后,接下来会发生甚么!
因为意识到将来会发生甚么,此下便难免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即便听得那位赤龙真人的高徒‘烛霄子’打趣自家师父,他却也笑不出声!
这时,赤龙真人那位高徒‘烛霄子’转头看向了坛主大师公,一双眼睛犹如寒冰,目光落在坛主大师公身上,就让他心头一个激灵!
他猛然反应过来,低头出声道:“请前辈上山罢……”
第631章 、天威观
漫漫山阶上。
坛主大师公‘源空’一身紫袍,领着身后众金红道袍、青色道袍的门人行在山阶上,在他身旁,赤龙真人背着手,一身半旧的青黑色道袍,走得优哉游哉。
其后苏午亦是一身玄色道袍,头插木簪,身后跟着一众皆着黑衣道袍的弟子。
两方人马各着不同道袍,互相之间俨然泾渭分明。
“五通神在沙溪河一带犯下的事情,你应该已经听说过了罢?
——前几日,几个沙溪河一带的村民专门坐船过来,请了你们坛上的天蜈先生,到他们那里去镇压五通神之祸患。”赤龙真人远望着山腰处的牌坊,忽然向身侧亦步亦趋跟着的坛主大师公说道。
坛主大师公被他问得措手不及,身上一激灵,连忙低下头道:“好似是有这回事,我也是后来门下弟子与我汇报此事,我才有所了解……”
“不管先来后来,这件事你总是知晓的。
——我派到山上来给你们传消息的那些红头师公,你可知某为何废去他们的符箓修为,拆了他们的符箓法体?
天蜈先生,及至他座下最‘杰出’的几个弟子,缘何影踪全无?
你可知道?”赤龙真人转过头扫了坛主大师公一眼。
坛主大师公顿觉双肩上压力如山一般大。
他的头颅垂得更低,嘴唇蠕动着道:“那几个被前辈您派到山上来传话的红头师公,连同他们的师父天蜈先生、几个失踪了的弟子——都是犯下过大错了的,
前辈您如何处置他们,天威道坛都没有半句话说!”
这坛主大师公言谈之间看似恳切,实则滑不留手,根本不接赤龙真人的招,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想要把一应罪责都推到已死之人的身上来,把自己从中摘个干干净净!
“呵呵,你倒聪明得很呢。”赤龙真人手指虚点了点‘源空’的脑袋,咧嘴笑着道,“那你可知道,他们犯下了甚么大错?”
源空低着头,紧闭着嘴不言语。
“以活人祭祀神灵,乃是外道邪魔、六天故鬼之中才会流行的邪祀!
天蜈先生等众,在五通渡口作法,欲以活人为祭,奉祀‘五通神’,此大罪也!
某升法坛,奏表请降坛下道士业报,
乃见天蜈先生之弟子‘长臂猿仙’符箓法体之上,‘血光绕身,业报如云’,被他直接或间接杀死的无辜之人,不下百人!
他那几个师兄师弟,有些情形甚至比他还重!
这般恶鬼,怎能在我闾山门下受得符箓,名登天曹,某便一剑一个把他们都杀了,余下那几个红头师公,虽未直接杀人,但平日里也是作威作福,恃强凌弱,罪不至此,却也不配再运使道法,凌驾众生,某便拆了他们的符箓法体!”
赤龙真人一番话说出,坛主大师公及其身后十六个‘金袍大师公’都紧紧低着头,生怕被人看到他们面上表情。
而金袍大师公之后的那些较年轻些的师公,有些则忍不住面露诧异之色。
更有人对赤龙真人一行流露出了稍许的敌意!
他们非是天威道坛高层,能接触到‘天蜈先生被斩杀之事’的背后真相,不知赤龙真人一伙的来历,只当对方真是来自家道观借宿的。
眼下闻听得赤龙真人所言,方知对方是带着惩戒自家道坛的目的来的!
众师公们素日里作威作福,利用人祭牺牲沟通神灵,行法演法无所不灵!
更何况,他们用作祭品的活人,皆是各村各地奸荡、忤逆、不孝之人,这些人死便死了,一点也不值得可惜,这大胡子道人却拎不清,跑来道坛里在他们头上吆五喝六,指手画脚?
不识好歹!
“全是弟子倏忽,对门下管教不严。
引致他们犯下如此大错!
竟以‘生人牺牲’活祭神灵!
前辈斩杀他们,也是祛除他们的业报,他们来世也好投胎做人,我代他们谢过前辈——弟子今后一定严加约束门下弟子,必不会再令门下弟子重蹈天蜈先生等几人之覆辙——”坛主大师公战战兢兢说着话,依旧避重就轻,不提门下弟子之中是否还有以‘活人作祭’的问题,
只说已死的天蜈先生等人的具体罪行,欲令事情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源空一番话说完,立刻又向身后招手,令门人将几个前来道观通风报信的红头师公押到赤龙真人近前来,接着道:“这几个弟子,已得前辈宽恕,却丝毫不知感恩,竟然还往坛上通风报信,意图离间天威观与前辈,令我们二者之间生出隔阂!
弟子唯有当场诛灭这几个宵小,以证心迹!”
说完话,坛主大师公手掌一挥——
押着那几个奔上山去的红头师公的天威道坛弟子们,纷纷抽出刀剑兵刃,按着几个红头师公的脖颈,就把宝剑扎向了那些人的胸口!
几个红头师公自上山以来,经历了种种变故,怎么也未料到形势会急转而下至此,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感应到背后杀气临近,有二三人直接被吓尿了裤子!
余者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落!”
眼看那宝剑就要将几个红头师公后心扎透,在他们身上留下透明窟窿,立在赤龙真人一旁的苏午忽然开声!
他一声断喝,舌绽春雷!
几个握着宝剑的弟子身形一颤,思维有刹那空白!
众人手中刀剑哐当哐当纷纷掉在了山阶上!
源空看着那些滚落的兵器,心中震恐,忍不住看了苏午一眼——对方刚才未出任何符箓手段,只是口中吐出一字,就震慑了自己门下众师公的心神,吓得他们当场丢下了兵器!
“烛霄子……这是何意?”源空脱口问道。
烛霄子?
苏午听得对方对自己的称呼,未想到短短几日时间过去,自己又换了个外号。
他神思一转,已然开口道:“他们虽铸下大错,但终究罪不至死,焉能如杀猪宰羊一般,说杀就杀?若你不愿收下他们,可将他们遣散下山。
不必在这里动刀兵,表心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