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就收拢心思,看着近在咫尺的郑筍,感慨不已。
比起自己离开之时,这个排行第五的弟子,年岁已有了明显的增长,甚至原本的沉稳之气,都有了几分暮气、老腐之意。
郑筍的眼睛里有着希冀和惊疑,压抑着心中的欣喜与忐忑,今日之场景,实在是他不曾想到的画面。
“都见了我的模样了,还明知故问?不是为师,还能是何人?”
陈渊微微一笑,竟有几分梦回过往的错觉,看着面前那张面孔,道:“小五,你今日可是又受了委屈,却还要故作沉稳,但既然有为师在,又岂能让你们日日憋屈?方才那群欺侮你的人,是否都让为师收拾了。”
听着这熟悉的言语,郑筍的心中一阵恍惚,刹那间仿佛时空错乱、岁月倒流,恍惚间他仿佛重新成了那个被赶出家门、被殴打后躺倒在泥泞中的庶子。
“小子,贫道已将欺侮你的人都揍了一遍,这可不是因为前几日你夸贫道英俊潇洒,纯粹是看你小子资质不错,可堪造就,你可愿随我修行?”
记忆散去,眼前那道身影重新清晰。
“师父!”
郑筍终于绷不住了,脸上的暮气、老腐之意尽去,竟真有几分得了长辈撑腰,意气风发之感。
陈渊含笑点头。
他很清楚,今日露面之事、展露手段之景,无论如何都隐瞒不了的,也不打算隐瞒。
在知道了这洞虚界的种种变迁、宗门变化后,让一个似真似假的过往老祖出现,还展露出冠绝天下的强横手段,无疑能将那僵化了的死水搅浑,让沉在水底的泥沙浮出水面。
何况,弟子明明就在跟前,刚刚还受过了委屈,又怎么会不理不问?
这一对师徒久别重逢,殊不知,郑筍这一声“师父”喊出来,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首当其冲的就是郑筍的关门弟子,陈懿姗。
“师父的师父?那不是我的师祖?不对!是开山祖师,洞玄老祖!不对!更不对了!老祖明明在合道之劫中陨落了……不对!”
突然,她猛然醒悟过来,为什么刚才会觉得那人的模样熟悉。
“我在祖师殿上,正式拜入山门时,曾经见过这位的画像啊!难怪会觉得熟悉!”
这么一想,陈懿姗便忍不住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过去,见对方的白发与面容,确实与洞玄祖师相一模一样,只是画上的祖师身着紫袍,而这位是一身黑装。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糊涂。
“无论是修行界的同道,还是山中同门,乃至师父与几位师兄弟,还有年龄比我大很多的师侄与外门弟子,反反复复的说祖师渡劫不成,形神俱灭了,总不至于都在骗我吧?可若是真的,这位又是谁?”
想到这里,陈懿姗有了一刹那的警惕,但旋即又想到:“他这么厉害,骗我们有什么意思,还用得着骗我们?云门、魔君这等人物挥手就被破了,就算我洞玄宗在东南势力不小,但在这等人眼中,又有什么可图谋的?”
想到这,她心中一动:“不对啊,我家祖师有这么厉害吗?那诸多传闻中……”
比起陈懿姗,离着二人不远的其他宗门之人,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此人是……洞玄宗的祖师?这怎么可能?”
“那洞玄子不是早就陨落了吗?怎么突然就蹦出来了?还有这等深不可测的修为,今日一人就镇压了八方!”
“不好!不管此人是真是假,只要消息传出去,洞玄宗定然名望大涨!怕是更加势大难治了!”
众人虽是心思各异,却都知道今日之事影响深远,于是各施手段,要将消息传递出去。
对此,陈渊不管不问,他又不打算把在场之人尽数杀死,所以这消息总归是要传出去的,况且就算传了出去,也不见得是坏事。
倒是身前的郑筍,在经过冲锋的短暂激动和欣喜之后,马上就意识到了今日之事的影响,于是收拾了心情,上前拱手道:“师尊,您既归来,又……”他看了一眼,瘫软在陈渊身边的云想衣,“又与云门有了误会和冲突……”
“不是误会,更非冲突。”陈渊眉头一皱,打断对方,“你何时变得这般市侩、虚伪了?为师还要让你给我装点门面不成?”
郑筍一愣,彻底确定眼前这人是自己的恩师了。
您过去可没少打着“谨慎、低调”的旗号,搅得天翻地覆,还不是吾等师兄弟在背后处理各方问题,还不知要糜烂多少。
但这心里话他当然不敢说出,只能继续道:“无论如何,师尊好不容易归来了,都该先回门中,弟子也好把消息……”
“回宗门?”陈渊将手一番,一个顶着水晶骷髅头的玉剑就被他握在手中,那骷髅头的表面,已是布满了裂痕,于是他摇了摇头,“此番是没时间去了,等有机会再去吧。”
自己归来的消息可以传出去,毕竟目前顶着自家名头的是仙道化身,换句话说,是货真价实的仙人,可真身还只是玄身流转,本质还未恢复前世修为,更有许多事要调查,正好在暗处行事。
如此一来,明面上自己是强势归来了,但暗地里还能继续调查,低调、谨慎,十分符合自己的风格。
郑筍却又被这个回答说得一愣,接着就是满心的疑惑,正要发问。
陈渊却抬手一摆:“先别啰嗦嘟囔,你这人就喜欢翻来覆去的嘱托,老气横秋的,但为师可不吃你这一套。”
如今已为修行界的一方泰斗的郑筍,当即有几分下不来台,身后的陈懿姗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来,便觉得自家这个祖师还真有意思,一语中的。
陈渊堵了郑筍的嘴后,就看向身边的云想衣。
“你真的是……”
云想衣还待说话。
陈渊已经抬手一拍,被仙露强化后的五色灵光,如同一根根丝线,在她的惊叫声中,钻进体内,击碎了真元、精元、金丹与识神,转眼间就将身前满脸惊恐的云想衣拍得浑身筋骨错位、全身精元尽陨!
几十年的修行积累散溢出来,维持着这肉身长生久视,
“那么多人因你之故而失了长生之基,你这个罪魁祸首却也不能逃了,”
她满脸绝望的摸着松弛和布满了皱纹的双颊,用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颤颤巍巍的道:“你都不如杀了我!”
“那岂不是便宜了你?”陈渊摇摇头,“况且如今的洞虚阴阳纷杂,阴司隐现,你未必能死个干脆,如此这般,才算是惩戒。”
云想衣硬撑着衰老的身躯,怒道:“如此待我,你就不怕云门找你与洞玄宗的……”
嗡!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一股浓烈的寒意笼罩!
那是最为纯粹的杀意,甚至扭曲了一片空间,令寒风降临,冰晶蔓延!连近在咫尺的郑筍都是一个哆嗦,正打算靠近过来的陈懿姗更是生生停下脚步,看着地上、周围出现的一层薄薄冰霜,感受着那股子直入骨髓、震撼道心的杀念,生出了浓浓的敬畏!
但寒意转眼散去,陈渊看着苍老的女人,露出了笑容:“你等可以试试,动我洞玄宗一人,会是个什么下场,或许你们云门坐在天上的时间太长了,忘记了对一些事情保持敬畏。我倒是十分好奇,你等云门藏于天际,以云为名,该是有着立于众生之上的意思,这背后的依仗,到底是什么?”
云想衣瑟瑟发抖,却也不再开口。
咔嚓。
破碎声自陈渊的手上传出,那骷髅头已有片片碎裂跌落。
四面八方,一股排斥力缓缓成型。
陈渊的仙道化身就仿佛是一个落入了水中的浮球,开始不由自主的朝着更高的层面升去!
“可惜了,直到最后,那人也没有出手,只是通过幽冥阴司隔空斗法。不过,这骷髅头虽说能支持化身降临的时间有限,不过这同样意味着,化身是可以降临的,有了今日的一次,就有他日的无数次!更重要的是……”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看到了一张张惊惧、恭敬、憧憬的面孔,捕捉到了繁杂的心念。
“洞玄自今日起,可就有了一位疑似仙人的开山祖师,这祖师还能‘下界’显圣,如此巨石砸入了这浑浊的淤泥中,不知能溅起多少泥沙与水流……”
嗡嗡嗡——
心里正想着,陈渊的身子逐渐升高、通透,点点星辰之光,从他的身躯之中不断透射出来,四周的云雾朝其汇聚,苍穹之上,一道扭曲的黑洞若隐若现。
恐怖而又宏大的压迫感降临!
一众修士再次承受,他们中的好些人更是直接昏厥。
“今天就不该来!”人群边缘,一名伪装了的魔修嘀咕着,“来了之后,不仅什么都没收获,还承受了那么多……”
“愚蠢!”边上,一个面相凶恶的壮硕男子冷冷道:“好好看着,那可是魔道巨擘!若能从他身上领悟一点半星,都够你受用无穷了!”
顶着重压,他们抬头观望,很多人看出端倪。
“这怕不是要飞升仙界?”
“见识短!这位神通广大,哪里还要飞升,分明已是真仙,是被人自仙界召唤过来的,这是要回去!”
“自来仙人都是上古传说,可不曾见过真的,连风闻之事都多是捕风捉影,你怎么肯定,这位是真的?”
“云门刚才不是说了吗!不信我,还不信云门?”
“言之有理!”
……
众人低语,见着陈渊似要离去,纷纷松了口气。
好在不是常驻。
可一想到能招来一次,岂不是就能招来第二次、第三次?
顿时,他们心情沉重。
“这是要变天了啊!”
与众人复杂的心思不同,见着陈渊似要飞走,郑筍急了,作势要抓过去,却被一股柔和之力挡住。
他急道:“师尊既已归来,又要往何处去?可是弟子……”
陈渊笑道:“天外浮云几度秋,人间万事已悠忧。何时再作归来梦,同尔高山与水流。今日不过恰逢其会,待尔寻得契机,为师才好真正归来,接着。”
说罢,他将手中的一册金书抛了出去,落在郑筍手中。
“对了,那水晶骷髅着实不错。”
最后留下这么一句,陈渊长笑一声,手中的水晶骷髅彻底破碎,随即他身上五光流转阴阳汇聚,灌入那玉剑之内,顷刻间破碎了层层禁制,又布下九九八十一道炁符,便一挥手,朝山外抛去!
嗯?
好像忘了点啥事?算了,不管了,等本体出来处理吧。
“走也!”
一声落下,万物寂寥。
那扭曲黑洞骤然扩大,将他的身影吞没,恐怖的威压落下,无穷碎声如朝,又将许多人震得心惊肉跳,等回过神来,哪里还有陈渊的身影?
不过,再看郑筍手中的金书一册,他们终于反应过来!
“真是那一位!这下可真是翻了天了!石破天惊啊这是!”
顿时,忍受着重压与不适,他们接连施法、驱物,无数消息被各种术法、符篆传了出去,内里便将洞玄之祖不仅未死,反而疑似成仙,且有下凡之能传于各处!
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暗流被这个消息直接炸开,余波遍及八方。
但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郑筍捧着金书,心中怅然若失,回忆着陈渊离去时的话。
“天外浮云……师父果然是人在天外?但今日归来,见得人间万事纷扰,才会出手拨乱反正,并与我相认?但那句‘何时再作归来梦’,是说要归来并不容易,如梦似幻,还有缘故?但骷髅头不错是啥意思,这风格完全不一样啊!难道是打机锋?但师父不是经常说什么‘最讨厌’谜语人的吗?”
他正想着,忽有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山中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