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论是李正景还是袁正风,都与陈氏宗族有着极深的恩怨,就算没有此次灵矿山的罪名,留在古月峰也确实很不合适。
“此次围杀债主,首座真人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准备好了陨落之后,由陈竹继任首座,因此借主峰大殿的阴阳悟道种,助他踏破人仙。”
执法堂主叹息说道:“至于借你的手,斩掉了陈氏一族的中流砥柱,让陈竹无人可用,也是为了避免他将来偏重陈氏族人!他如今坐上了首座真人,时日长久之后,陈氏族人便只是普通的古月峰所属,也就不再有偏重之说了……”
他这样说来,气息愈发颓靡,眼神逐渐恍惚。
“是谁动的手?”袁正风忽然问道。
“我知晓太多的隐秘,也威胁过陈竹,他登上此位,不免要来灭口,其实首座真人也为我考虑过后路,只是我终究还是认为,首座真人定会活着回到羽化仙宗,不愿依照首座真人的吩咐,才被陈竹重创。”
执法堂主这样说来,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递了出去,说道:“首座真人如今处境不好,他寿元将近,只怕撑不过百日……”
李正景接过铜镜,便见内中光芒闪烁,出现了一个苍老的面容。
古月峰主已不再仙风道骨,此刻垂垂老矣,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将会熄灭。
“很可笑罢?”
古月峰主这般说来,面上充满了自嘲。
“……”
李正景没有回应。
而古月峰主叹息了一声,说道:“费尽无数心力,谋划了不知多少时日,今次决战甚至都险些全军覆没,最后侥幸才靠着你,灭掉了债主……如今却发现债主只是一枚弃子,而我等皆为棋子,对方甚至都不曾露面,就将我等尽数玩弄于鼓掌之上,想来着实可笑。”
李正景顿了下,说道:“你们三位共同归返宗门,带着债主的信物,以及顾长老与上任掌教的尸首,如今却只剩你一人……对方甚至都不曾露面吗?”
古月峰主怅然叹息一声,说道:“他比债主,更加深不可测,时至此刻,本座也都未能知晓,他究竟是谁,便也就败了,如今……本座自忖,是活不过百日了。”
李正景默然片刻,说道:“债主信物,可保神魂不灭,难道也保不住你?”
古月峰主微微摇头,说道:“本座原以为,所谓债主乃是布局天下,俯视人间的存在,但是现在看来,也不过就是一枚随时可弃用的棋子而已,到了这一步,本座被他放到了明面上,显然已经成为了弃子。”
镜中的古月峰主,目光浑浊,缓缓说道:“诛杀债主之前,本座携必死之念而来,如若落败,死而无悔,倘如功成,必将凌驾于九天之上……但是,如今胜了,却也难逃劫数。”
“本座自问,并非善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此前对你也曾动过杀机。”
“过往与债主同流合污,庇护蛊王辛悬,从而葬送四叶城数以万计的生灵,也无悔意。”
“但是如今,本座就要死了,可实在不能甘心。”
“那样神秘而强大的对手,一直隐在幕后,本座素来自傲,却也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其实本座这两日间都在考虑,倘如早知此人的存在,本座定会稳住脚步,徐徐图之,在将来的岁月,再来与之较量。”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债主信物只能让我彻底受制于他,而不能作为本座的依仗!”
停顿了半晌,古月峰主沉声说道:“但你不同,他暂时不会对你下手,在未来的岁月里,你还有无数的机会,来与他较量……尽管你还年轻,尽管你还稚嫩,但也正是因为你的年轻与稚嫩,将来你还有继续成长的希望。”
李正景沉默了片刻,才道:“他不会让我成长到足以威胁他的地步!袁正风长老在人仙之境,舍弃肉身,便是前车之鉴!”
古月峰主缓缓说道:“本座有办法,可以给你争取更多的时日,给你更多成长的机会……”
他叹息了声,说道:“本座很不甘心,所以希望在你身上。”
他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眸当中,充满了复杂的意味,说道:“本座寿数不足百日,而接下来百日之内,我会以秘法,恢复到全盛之时,去找到他……然后,本座会死在他的手里。”
李正景默然不语。
袁正风也没有回应。
执法堂主的眼神之中,充满了苦涩。
曾经意气风发,傲视天下,时刻充满了野心的古月峰主,连传说之中被视为最神秘的债主,也都胆敢谋划围杀……时至此刻,抱着必死之念,却只是为了寻求一死!
过往他的万丈豪情,执法堂主最是清晰。
而如今展现出来的颓然落寞,便显得更是深刻。
此刻古月峰主依然没有停顿,继续说来。
“他隐于暗中,神秘莫测,而本座此次大约抓到了一缕线索,待百日之后,我死之日,会将他从幕后逼出来……”
“我杀不了他,但我大约能让你清楚地看见他!”
“我会拼上性命,争取能够让他露出更多破绽,从而让你进一步了解他,知己知彼,方可胜之。”
“你很出色,修行不足一年,便有如此本领,只要给你足够的时日与机会,终有一日,定能与之抗衡。”
“当日在云霄天舰之上,你曾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然而黄昏绚烂,最后再将白昼延续片刻,足矣!”
古月峰主这般说来,又自嘲了一声,旋即说道:“你暂且留下铜镜,百日之内,本座会安排好一切,我死之前,铜镜会给你示警,待我死之后,你来接下我为你准备的一切……”
“另外,打魂鞭被夺去了,今后你若见到持有打魂鞭之人,定要万分戒备!”
他低沉着道:“最后……替本座安葬好如今在你面前的这位老友。”
李正景抬起头去,只见这位执法堂主,已经声息全无。
叹了一声,李正景收回目光,看向铜镜,应道:“好。”
铜镜之中,光芒消散。
而李正景收起了铜镜,搬动了这位执法堂主的尸身,寻得一处景色秀丽之地,葬入其中,用龙纹镇邪刀削了一面岩壁,作为石碑。
羽化仙宗古月峰执法堂首座真人之位!
带一切完毕之后,五行造化树带着那龙女娃儿也已经过来。
“老爷,字刻好了,今后若有谁误入洞天,第一眼便能看见名字,知晓那是您老人家的地界。”
“好!”
李正景背起梧桐木匣,说道:“该去寻挂壁会合了!”
五行造化树应了一声,然后枝条挥舞之间,倏地一滞,似乎朝着那执法堂主的碑文多看了几眼。
“怎么了?”李正景问道。
“没事,就是过往见他几回,未想他也死在了这里。”五行造化树忙是应道。
“那就走罢,寻得挂壁再说。”
李正景这般说来,而这加入了龙女娃儿之后的正经团伙,便一路沿着西南方向而行。
挂壁鸟此前就在坠龙洞天的西南方向,约莫六百里地,等侯消息。
然而就在李正景离去之后,未过半日,接连有身影出现,赫然是两位真气境界的老者。
“数日前这里波荡极为明显,异象滔天,定有异宝!”
“快些寻找,咱们宗门离此最近,若是迟了,恐有其他宗派来争夺。”
“师兄,你看那岩壁之中,似乎另有乾坤。”
“那莫非是一座洞天福地?”
“这中州境内的所有洞天福地,不是落在世间仙宗佛寺手中,就是掌控在大周朝廷的手里,又或者是哪一位大神通者所居的洞府,要小心谨慎……”
“师兄,你看这石碑……”
“看来这座洞天曾经有主,如今已是无主之地了,这位前辈毕竟是此地原主,咱们磕一个头罢。”
两人对视一眼,朝着前方的石碑,躬身叩首。
只见石碑之上铭刻着:李正景之洞天!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孙儿阿树立。
“李正景?不曾听过有这样一位前辈呀?”
“不管如何,既然是前辈,拜他一拜,终归是不会错的,将来咱们宗门占据此洞天,也算承了他老人家的遗泽。”
两名老者三跪九叩,旋即起身,看着破败洞天,眼神炽热。
尽管洞天破败,但迟早会恢复的,对于一方势力传承而言,这个时日等得起,将来这座洞天便是宗门最大的财富!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得身后传来声音。
“洞天之地,不是你们这些末流小派可以惦记的,回去罢。”
这两位老者露出惊异之色,连忙戒备,然而才转身过去,便被轻易抛出了洞天之外,耳边再度传来声音。
“从今往后,再敢踏足此地方圆三十里内,杀!”
师兄弟二人均是对视一眼,充满了惊骇之意,连忙逃窜,不敢再回。
而此刻洞天之内,先前将那两名真气境界修行者轻易抛去的,是个中年男子,气息强盛,神情坚毅。
“神使!”
而这中年男子,此刻则躬身朝着洞天的另一端,躬身施礼,道:“先前因为洞天闹出来的动静,来探查之人皆被我驱赶离开,适才见那少年走了,今后可以入主洞天,一时高兴,未想就被这两个闲人闯进来了。”
“无妨,事关全族性命,心中喜悦也是常理之中。”
在另一边,缓缓走出一人,是个清秀少年。
他背负双手,面上含笑。
若李正景在此,便一眼可以看出他便是假药贩子。
“神使早先说过,再有一月,将有天星降世,落于本族栖息之地,毁灭百里大地,涉及全族性命,等到今日,才寻得全族栖身之地,实在心情激动,望神使恕罪!”
中年男子躬身拜倒,尽管眼前的清秀男子修为低弱,但他却不敢有分毫轻视。
因为这是唯一能与东岳府君沟通的神使!
“去罢!将全族迁来,从此这里就是你这一族的栖身之地,好生繁衍!”
“我先去请神像,先来入住洞天!”
“你有心了。”
假药贩子应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去,过得片刻,才自语道:“李师兄啊李师兄,不枉我如此看重于你,许多东西还是亏本卖你……如今你一场大战,替我腾出了这座洞天福地,用以安置信众,实在是解了我燃眉之急。”
他这样说来,又看向旁边立着的石碑,上面的文字,怎么看都觉得别扭,最后忍不住一拳轰过去。
石碑炸裂!
然后假药贩子脸色苍白,看着不断颤抖的拳头,已经肿胀起来。
他疼痛难忍,不由得愤愤骂道:“没事立个石碑,搞得跟死了一样干什么?以后真死了,我可不会给你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