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赛带着奈芙蒂冲出重围。
北面是克洛泽尔的古堡,南面是险恶的山林,怪物堵塞了通往东方的道路,灰暗的大地上到处都是游荡的影子。若是整个队伍都在的话还可以强冲过去,但是,现在能够作战的人只有德赛自己。
怎么办?到处都是危险……不消说被伊修斯控制的怪物追猎,哪怕只是遇到一队叛军都万事休矣。
“走那边!”
德赛正犹豫着,背后的奈芙蒂突然拉了拉他的胳膊,指了指西面的道路。
那里可是来时的方向,是叛军追来的位置。但是,德赛冥冥中有种奇怪的感觉,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纵马奔去。
他竭尽全力狂奔。没过多久,军马就开始口吐白沫,再维持之前的速度绝对坚持不了多久。这时,德赛才不得不放慢速度,自己也从马上下来,牵着马向前走。
道路越来越狭窄,克洛泽尔的城堡已经被丘陵遮挡看不见踪影,道旁的灌木丛里时不时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在德赛都像是敌兵将至。
他一手挂着面圆盾,另一手牵着缰绳,提心吊胆地往前走,片刻不敢歇息。
“为什么,要听我的呢?”
在一片沉寂中,马背上的女孩突然问他。这柔柔糯糯的声音,让德赛悬着的心都放松了几分。
是哟,为什么呢?他愣了愣,答道:“我赌你的灵感很准。”
“灵感很准呢……”奈芙蒂神情复杂地轻笑了一下,像是认命了般平静,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如果你没有把我从敖德萨带来,你的朋友们也许就不会,遭遇不幸。”
“我们是军人,是非凡者,”德赛答道:“注定要与危险相伴。”
“危险和危险可不能一概而论,”女孩摇摇头:“我和奈拉,是神明选中的,从你们不小心涉足这危险的漩涡的那一刻起,不幸就在悄悄尾随着你们。”
德赛仰起头来,看了女孩一眼:“好吧,我承认,如果是和成千上万的敌人战斗,我没什么可抱怨的;和不可名状的神明打交道,这就太恐怖了,完全超越了我的认知范畴。”
“嗯?”奈芙蒂不禁扬了扬眉毛。她想说点什么,又一时说不清楚。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向前又走了一段,奈芙蒂这才说道:“你刚才说了些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德赛疑惑的问道。
“嗯,”奈芙蒂点点头:“那位要将我献祭的神祇,你觉得祂是无法认知的存在,是极端的恐怖?”
“没错,”德赛看了看女孩:“我这么说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奈芙蒂小声说道:“但是,同时,你又觉得,成千上万个敌人,是你能够了解的。”
“对。”
“欸。奇怪呢……”奈芙蒂叹了口气:“几千几万个有着不同经历、身份的人,如果他们都站在你眼前,你能知道谁要和你战斗,谁愿做你的盟友,以及他们各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吗?”
德赛沉默了。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奈芙蒂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多么奇怪的事呐。以我为例,神明和祂的信徒觉得我能派上用处,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走向何处;而你,一个士兵,真的知道组成这场战争的千千万万个人要往何处去吗?”
德赛烦闷起来。若是两人继续这样聊下去,他的脑袋怕是要成了一团浆糊。他感觉少女在嘲笑自己,就不客气的回道:“照你这么说,又有谁知道呢?”
“骑士先生知道!”奈芙蒂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她似乎是觉得格里菲斯的名字烫嘴,只敢用“骑士先生”来代称。
“队长?”这个答案着实让德赛吃了一惊。在他看来,奈芙蒂应该很怕格里菲斯队长才对。
不等他把话接下去,奈芙蒂突然换了个话题:“你带着我,是准备在必要的时候把我处理掉吗?”
德赛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低声扯了个谎:“不。”
“大骗子!”少女伸手打了德赛的头盔一下:“你和骑士先生,感觉还真像呢。”
“是么?”德赛感觉自己听到了一句难得的恭维话,顿时乐呵起来:“快说说,我和队长哪里像!”
“就是觉得,你们吧……从灵魂深处,都已经坏掉了。”
“……”
“可不就是这样吗?”奈芙蒂说道:“只要有战争,你们就会一路向着变成怪物的终点狂奔,有着怪物的模样、怪物的气味、怪物的念头。至于皮囊本身的名字,是叫骑士先生、德赛还是某某伯爵,并没有区别。”
“当然啦,骑士先生他已经彻底坏掉了,和你这种半成品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德赛无言以对,但是也不反感。女孩的声音很好听,话题不讨喜却让人听着很舒服,甚至让他从不久前彻底的绝望中放松下来。
突然,他停了下来:“噌”的一声抽出佩剑。
道路前方的草丛间分明有一条绊马索。是叛军!叛军的埋伏!叛军已经在这里布置了伏兵。
随即,一队用草叉和长矛的人就从道路两旁钻了出来。为首的人罩了一层黯淡的鳞片甲,其他人穿着布衣,所有人的盔甲加起来也不及德赛那身胸甲和锁甲的一半重。
这些人是叛军的民兵!
他们有十几个人,围着德赛转圈。这分明是受过训练,知道如何引诱步行封建骑士发力攻击,直到他连剑也举不动为止,最后再展开反扑。
整个世界好像都在随着鼓点抖动。地面并没有抖,德赛告诉自己,是他的心在跳。
“你后退!”德赛拍了一下奈芙蒂骑着的军马,让她退后,自己独自上前迎敌。
为首的民兵停下来发话:“知道我们是谁吗?拜耶兰的走狗。”
德赛轻蔑地哼了一声,拨开腰间匕首的扣带,毫不动容。
十几支草叉短枪转眼间突刺过来,但二级小队长用盾抵住推向一旁,接着猛地挥动长剑砍向一人,当场将他砍翻在地。
其他的叛军民兵毫发无伤地避开,齐齐举起长矛再次突刺。
德赛边退边战。民兵们一轮突刺就迅速缩了回去,接着又是另一次刺。草叉在二级小队长胸膛上划过,发出刺耳的金属刮割声,在胸甲上留下好几道长长的划痕。
德赛顺势夺过一把草叉,反手掷出击倒一人。民兵们被同伴的血激得嘶叫起来:“拜耶兰的强盗,你们来抢劫,欺凌,你们这些匪徒!”
哼,民兵就是民兵,你是来打架还是来废话的……德赛不搭话,尽快调整着呼吸,突然向着一侧发动冲锋,将第三个敌人杀死。其他的民兵们又一次四散避开。
“忏悔吧!”
一个民兵敏捷地刺向二级小队长的腹部,撞在胸甲上发出一声巨响,但是没有任何效果。德赛伸手一夹就要回砍回去,突然间草叉在周围晃动,如毒蛇的信子伸进缩出,朝着胳膊和眼眶乱刺。
民兵的每一击都不能穿透德赛的双层重甲,但是他们继续转圈,戳刺,急退,牵引着二级小队长的行动。
就这样僵持了很长时间。他们来来往往,不断转圈。德赛击倒了几个人,但是民兵也刺中他手臂、大腿,甚至三次击中后背。他的骑兵盾同样多次中矛,已经有几处撕裂。德赛既不叫喊也不咒骂,沉闷地专注于战斗。
民兵们可没有沉默。
“强盗!”他们喊着,同时虚晃一刺。
“凶手!”民兵们高叫着,一把草叉刺向二级小队长的咽喉,却只能擦过厚厚的铁护喉,带来刺耳声响。
其他人对准德赛的眼睛,一团团的突刺迫使他后退,刮过他的胸甲。草叉比德赛的剑长了好几尺,足以使后者无法施展。民兵突刺时,德赛好几次想把草叉切断,但是敌人太多,这样的努力就跟砍苍蝇的翅膀一样无济于事。
德赛越打越焦急。他时不时瞧一眼奈芙蒂的方向,怕民兵们拿她做人质。汗水和热气充斥了他的头盔,面甲上只有一道窄眼缝,严重束缚了观察。四面八方的敌人越来越让他应接不暇。
见鬼,只是一些拿草叉的民兵,我竟然要打不过了!
我变弱了!是奈芙蒂的原因吗!
第466章 你算计我,格里菲斯!
“去抓住那个女人!带走她!”
围攻德赛的民兵们终于想起了什么,分出三人朝着奈芙蒂的方向扑去。其他人更是挡在了德赛与奈芙蒂之间,举起草叉只等二级小队长自己撞上去。
怎么回事?这些是民兵们吗?我已经杀了好几个,怎么还有这等斗志?
从昨天一直到现在,战斗和行军没有停歇的德赛已经快喘不过气来。沉重盾牌压着他的胳膊,长剑也没有开始时举得那样高。他打不退面前的民兵,也守不住奈芙蒂,牙齿磨的咯咯作响却改变不了眼前的现实。
再冲一次!
德赛用尽全力向着草叉冲锋,几支叉尖撞上他的胸甲,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后滑向一旁。他冲进了人群中,手中长剑随即划出一片明亮的光影。
民兵齐齐刺来,金属与金属碰撞,在德赛胸口、手臂和头盔上撕扯而过。德赛看都不看,挥剑砍进一个民兵的肩肘之间,接着斜向上一扫,半截头颅喷射着鲜血和脑浆从人群里飞了过去。
“杀了他!”
“带她走!”
太阳久违地穿过低矮的云层露出来,被血浇了一脸的民兵们大吼大叫,爆发出令人惊奇的斗志,竟然死死拦在德赛面前。几个人刺倒了奈芙蒂的马,抓着她的头发和衣服往一边拖去。
休想!
德赛举起被打凹的金属盾牌,一束强烈眩目的阳光反射在磨亮的金和铜上,刺着民兵的眼睛。德赛顺势一闪,朝着民兵的队长一剑捅去。他扎进鳞甲,在胸口用力一转,民兵队长就惨叫一声。
得手了!没有了指挥官,你们还要再打下去吗!
德赛正要拔剑,谁知那民兵队长竟然双手一举,死死握在剑刃上让他抽不出去。人群里又扑出一人,手里没有草叉,却捧着一个冒烟的黑色铁球朝德赛扑来。
手雷?!多么勇敢的人!我的任务要失败了,这么多人的牺牲要被我白费了!
德赛被这些民兵惊呆了。他是冷酷坚韧的战士,却没有料到面前衣衫褴褛的农夫丝毫不比他差!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他只来得及抓起倒下的民兵往身前一挡。
“轰!”
黑漆漆的手雷一声巨响,横飞的碎片和冲击波把德赛也打飞了出去。
剧烈的耳鸣,眼前一片模糊,整个世界都在颠倒旋转。
德赛想站起来,但剧痛和眩晕把他牢牢钉在地上。烧焦的片片碎铁插在他的胸甲和锁甲上,一滩红色血池在他身下不断延伸。
突然,一只腿踏在二级小队长的胸膛,最后的三个民兵奔过来,咒骂着举起草叉对他疯狂乱刺。德赛猛的抬手,掏出匕首膝盖捅他们的膝盖。四人在尘土和血泊中撕打,断裂的草叉来回晃动。
“强盗!”
“凶手!”
民兵们喊叫着,折断了草叉就用拳头猛锤德赛的头。
德赛眼看着就要断气了,他不知道匕首捅进了哪里,铁甲上的血在冰冷的寒气中结霜。在一片令人昏晕的嘎扎嘎扎声中,他隐约听到了一个清澈空灵的祷告声。
谁?谁在祈祷?向谁?
天边刺目的红光冲天而起,异常强大的气息突然潮水般从远处涌来。压着天穹的黑云在飞散,狂风之中夹杂着怪异的翅膀拍打声。
“啊!”
民兵们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似乎目睹了不可名状的恐怖,丢下地上的死者和伤者逃进树林。
有什么东西来了?是什么能让这些勇敢的人如此惊恐?
德赛感觉自己的身体冰凉,发热的头脑也冷却下来。他模模糊糊地看见奈芙蒂跪在不远处,像鹰爪下的小兔子,灵动的双眸间充斥着绝望的战栗。很快,他自己也清晰地感觉到,何等骇人的强大气息正碾压过来。
噬人的怪物张开了血腥的大口!
恍惚间,一只非人的、怪物的触手凌空向奈芙蒂卷来,张开的口器像螺旋的花瓣,层层叠叠的细密锯齿尖牙上挂着碎肉和骨沫。末日般的绝望在锯齿间盘旋,带着混乱而恐怖的意志,要将人吞进无尽的死亡和恐怖!
这无边的邪恶,这扭曲的意志,是伊修斯,他被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