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次来京师,便是要筹款五百万两银子!然后这笔款我一分钱不花,全部交给宋大人运筹帷幄,好好干东洋小鬼子一票狠的!”
“五百万两银子”,“一分不花”,“干东洋小鬼子一票狠的”等等这几个关键词直接抛出来,绕是大刀王五这样的京城大豪,也是被震惊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必须承认,方林岩的这些话表述出来的东西,是这些卖力气的江湖汉子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而这先声夺人,也正是方林岩想要的效果。
就在一干人等着方林岩接着往下说的时候,方林岩却话锋一转,站起来指了指自己,然后端起了一杯酒:
“在下胡芝云,敬各位一杯。”
其余的三个人面对这样的郑重自我介绍,肯定也要站起来回礼。
然后方林岩道:
“小子籍籍无名,各位应该都没有听过我的名字,这并不奇怪,不过左宗棠左公各位应该听过吧。”
左宗棠是1885年去世的,已经过世好几年了,不过他一生功绩累累,名声极大,高官厚禄,显赫非常。
无论是镇压太平天国,兴办洋务,平定陕甘,收复新疆,建设西北等等随便拿一件出来说,都是普通臣子能吹嘘一生的功业了。
当然,他最大的功绩,还是平定新疆,硬生生的挡住了俄国的野心,这可是正经的民族英雄!
王五三人点头道:
“左公乃是天下名臣,便是孩童也知道他的大名。”
方林岩就很干脆的道:
“当年左公平定西疆的时候,朝廷军费不足,缺口一度超过了千万。家叔就在其中斡旋奔走,先为左公在英国渣打银行筹得两百万两,接下来又先后四次在汇丰银行,花旗银行等处筹款一千五百五十万两。”
听到了方林岩的话,王五已经是极为震惊,而他身边的一个汉子则是张口结舌,惊讶无比:
“胡少爷……令叔难道是江南药王胡雪岩胡大人!”
方林岩这会儿心道有出身就是好用,总算是遇到了一个懂行的了,否则的话扯起虎皮做大旗,别人看不懂那就搞笑了,他叹了一口气道:
“什么江南药王,现在的胡家已经当不起这个字了,不过胡雪岩确实是我二叔。”
果然,人的名树的影,方林岩抬出自己的家世以后,顿时就没有人觉得他之前的话是在信口开河吹牛逼了。
王五沉默了一会儿,很干脆的道:
“真没想到胡兄弟你居然是忠臣之后,来到京师里面更是在做利国利民的大事!我王五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却也绝不能做拖你后腿的事。”
“我和铁蝴蝶段飞是没什么交情的,只是欠了他师兄一个大人情,所以受托来找你的麻烦,但从这以后绝不会再来了。”
“但是你要小心,段飞的师兄乃是香教里面的乾字门的大师兄,手段十分了得,这个人睚眦必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方林岩点了点头,微笑道:
“多谢五爷手下留情,我会小心的。”
王五摇摇头:
“在胡兄弟您的面前,我当不起这个爷字!若老弟不嫌弃,看在我年长的份儿上,叫我一声五哥好了!来来来,咱们干了这杯。”
此时在饭桌子上,一干人还是聊得比较投机的,后来方林岩才知道,能出现这样的氛围,有一大半都是跟随在旁边的劳伦特的功劳。
毕竟王五这样的江湖大豪,走南闯北的也不知道见过多少人,怎么会凭一面之词就相信他?
但王五看劳伦特对待方林岩的态度,俨然就像是仆人一样,这可是个洋人啊!
再结合胡家当年隐然中国首富的声势,还有方林岩言谈举止当中流露出来的气势,很显然就不是什么骗子能够模拟出来的了。
这一场大酒直接就喝到了店家打烊,等王五会完账之后,方林岩就说自己有事先走了,王五有些诧异,也没多说什么,结果走了几步之后,旁边的那个中年人马奎却脸上带着苦笑道:
“五爷,刚刚我接了个大活儿。”
王五奇道: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你上哪里去接的大活儿?”
马奎对着方林岩走的方向努努嘴:
“这位爷给的。”
王五呆了呆,很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大……大活儿?”
旁边的另外一个镖师忍不住道:
“澡堂子三楼的?喝酒包出吗?”
马奎狠狠剜了他一眼:
“你他妈灌了两杯马尿,在这里瞎咧咧啥呢!五爷,是真的镖局大活儿。”
王五沉声道:
“怎么说?”
马奎平时还兼着镖局的账房,便直接道:
“根据这位爷的说法,过几天有八十万两的红货,要从崇文门的购货市场送到宋大人的手里面,要请我们送一送,给我们百中抽三的分成。”
王五顿时大吃一惊!立即大声道:
“百中抽三?那就是二万四千两了?而且宋大人平时不都是在四川会馆吗?这撒泡尿就到了的距离还收什么钱?”
“不成不成,行规都不是这样算的,而且他的这笔钱是用来给宋大人办大事的,我们帮不上忙就算了,怎么还能拖后腿!”
马奎苦笑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估摸着这位胡少爷为什么您在的时候不说,就是知道您多半不答应,我也只能和您商议商议。”
王五断然道:
“这有什么好商议的,这一趟镖咱们镖局接了,但不收钱,这钱收了的话,死了都得被人戳背脊骨呢。”
……
三日之后,
也就是1894年7月25日下午六点,
方林岩已经在崇文门的恒力市场里面将货收了一小部分了,乔家货栈这边的信用还是很好的,大批的货物正在从外面调运过来。
忽然之间,方林岩见到了一个有些面熟的老者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他的身边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乔家货栈在这里的掌柜。
这老者也是看到了他,顿时就快步走了过来,满脸怒容的道:
“小六!你在做什么?”
方林岩愣了愣,已经想了起来这老头乃是族中的一位长辈,叫做胡雪明的,排行第七,之前在族里面就很是有些反对自己出来做事,就漫不经心的道:
“七叔你怎么来了。”
胡雪明痛心疾首的道:
“我怎么来了,我年前就进京来应试了,再说若我不来的话!这族产就要被你败光了!我问你,家里面挤出来一万两银子,让你去好好交接一下李孟李大人!你居然直接跑到了京师这烟花之地来挥霍!”
方林岩立即反驳道:
“七叔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明明是在这里囤积一批货物,挥霍二字从何说起?”
胡雪明怒道:
“你个孽障还敢犟嘴,我吃过的盐比你见过的米还多,你拿着族里面的钱跑到这地方来囤些滞销的货,关键还是只付给了定金,最后亏了本还不是要族里面给托着底,到时候败的还不是公中的份子?”
方林岩一听胡雪明那倚老卖老的话,知道这恶心玩意儿好歹是自己的长辈,和他若是争论起来那就是多说多错,所以也不理会他,立即就看向了旁边的乔家掌柜,一字一句的大声道:
“早就听说乔家人做事滴水不漏,以信义为本,原来就是这么做事的,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方林岩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加大了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而这里乃是大宗集贸市场,立即就惹得旁边的掌柜还有客人为之侧目。
国人嘛,最喜欢看的就是凑热闹,还有一句话叫同行是冤家,这分明是有人来找乔家的麻烦了,当然很快就有一群人围了过来。
面对方林岩的指责,乔家掌柜脸色一变道:
“胡小哥儿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如何就失了信义了。”
方林岩看到周围人很多,立即道:
“咱们这桩买卖,是七八天前谈好的,说好了预付定金,货到了以后十天内给付尾款,对不对?”
胡雪明此时却是在旁边咆哮道:
“孽障,你还要丢人现眼是不是?”
方林岩也不理会他,逼问乔家掌柜道:
“你说是不是?”
乔家掌柜道:
“没错!”
方林岩道:
“那你将咱们的买卖详细情况告诉了他是啥意思?”
方林岩口中的他,很明显就是胡雪明了。
乔家掌柜不屑道:
“这不是别人,是你们胡家的七叔!他知道你性格疏阔浪荡,所以一直关注着你,让我帮忙留意你的动向,你用的钱都是你们胡家的血汗钱,我将这事告诉他有什么不对的吗?”
“有道是天地君亲师,天底下的关系莫过于此,你做的事情难道不能让亲人和长上知道?你这事说破天也大不过圣人的道理。”
众人一听之后,就觉得这位掌柜说得还真有些道理呢。
但这时候,方林岩却哈哈一声长笑,然后对着这位大掌柜道:
“我想掌柜的怕是搞错了一件事,这些货物可不是我买的!我只是做了通译和中人而已,这些货物的货主,是来自欧罗巴的劳伦特先生!”
大掌柜的脸色顿时变了,然后很快的就见到劳伦特从外面走了进来,这时候方林岩便厉声道: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山西乔家真的是无耻至极,打着什么信义为本的招牌,背地里却干着出卖客户机密的勾当!丢脸都丢到洋人面前去了,国有国法,行有行规,这事儿今天怎么说?”
山西乔家的生意极大,名声也极是响亮,那么肯定就未免树大招风会招不少人恨。这些人有的是嫉妒,有的则是因为被乔家挡了道,同行就是冤家啊。
如今方林岩唯恐这事儿闹不大,已经先嚷嚷了起来,围观的人当中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十个有七八个都是在帮腔他的。
若是普通人的话,乔家生意做得这么大,官面儿上也打点得不错,崇文门外就有一营绿营在驻扎,这里面的守备就应该出来做恶人了,直接给方林岩安一个“寻衅滋事”的罪名抓进去,先平了事儿再说。
今天这守备得了手下回报,立即就气势汹汹的出来了,这么积极的原因还是为乔家办了事儿,之后奉上的礼金必然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