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在马车中念经,总是心神不宁。
昨日那位要去大慈寺的少林大师浑身是伤,可见近来江湖险恶。
听到帘外的马蹄声,便掀开帘子瞧瞧,瞧见这少年独行,担心他被附近贼人所害,这才出声将他叫住,融入队伍。
想着想着,她不再转动手中佛珠,而是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赵荣。
这是一本古籍,上面写着《金针赋》。
赵荣翻了翻.
“烧山火、透天凉、阳中隐阴、阴中隐阳、子午捣臼、进气之诀、留气之诀、抽添之诀”
这竟是一部极为罕见、完整的行针要诀。
“动而进之,催气之法。循而摄之,行气之法”
赵荣微微吸了一口气,转而问道:“这是.”
他没有问完,骆夫人直接道:
“我这次去弋阳寻徐友直医师,他看了我儿的病。虽然懂医道、针道,本身也有武艺,可是功力远远不够。”
“这位徐医师是徐凤的后人,他颇为遗憾,于是赠了这一抄本。”
“徐凤.”
赵荣想起来了,“岂不是解释子午流注的针道大师。”
这位也是祖师级人物。
他又翻开看了几眼,书上写着泉石老人,这是一位隐居西河的前辈,金针赋便是他所著。
徐大师这么一编,赵荣竟感受到一丝行气功诀的味道。
“这位徐友直先生可说过什么?”
骆夫人带着一丝期盼:
“徐医师查过禾儿的病情,说他眼睛并没有瞎,当年那场大病体热气燥,导致气血冲穴,又隐隐触及死穴,这才留下遗症。”
“他又言:疏淤而眼明。”
她幽幽一叹:“我每一年都会出去探访明医,期望能寻到那个极难找寻的人。”
“千山万水之后,我相信他一定是存在的。”
骆夫人说这话时,并没有朝赵荣看。
她并不认为,那样的一个人会在眼前。
孩子发出童音,安慰道:
“娘亲不要伤心,天黑黑的,但只要娘亲在身边,孩儿什么都不怕。”
“好孩子,”赵荣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骆禾。”
骆夫人解释了一声:“他随我姓。”
赵荣听着柴火发出的噼啪声,又问:“骆禾最想看到什么?”
本以为他会说“娘亲”,再顺势宽慰他几句。
没想到,小男孩笑了一下:“大白鹅。”
“我记得家中池塘那些大白鹅的样子。”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骆夫人将他揽入怀中,柔声道:“骆禾在生病之前,就盯着池塘的鹅看,所以对它们印象深刻。”
“他和我家祖先很像,非常喜欢大白鹅。”
赵荣微微一愣,露出一丝疑惑的光芒。
骆夫人解惑道:“我祖籍金华乌伤,祖先便是四杰中的骆宾王。”
她话语清淡,赵荣先是一愣,又觉有趣。
于是问道:“骆禾可有人传授过武艺。”
“没有。”骆夫人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
赵荣微微皱眉。
没练过武就不可能有内力,如此一来就比较麻烦了。
所谓的岔穴引气,那不就是错穴吗?
这是目穴鼓气法的基础,是极难的部分。黑木崖上的惊门十三剑,只有欧阳鹤松练成。
衡山派的目穴鼓气法,都是由巧思简化而来的。
唯有熟络经脉的小曲,是他帮助开眼的。
隔肤领人行气错穴,乃穴窍法门中的大忌,天下罕有人能做到。
若是一年前赵荣看到这孩子,他决计束手无策。
因为这孩子体内无有真气,就不存在“领人行气”一说,而是更高难度的“隔肤引气血错穴”。
等于是颠倒死穴,由死向生。
用神乎其技来表达,恐怕都不足够。
这徐医师应当没有修炼过惊门十三剑,他却能看穿病情,确实不凡。
赵荣翻开徐友直书写的眼疾诊录。
阳白,晴明,攒竹,鱼腰,丝竹空,承泣!
了不得,六穴串联相阻。
如此错穴,哪怕对他来说,也是极有挑战。
赵荣又翻看起金针赋,医道扎针行气与武者练内家真气有所不同,瞧着这部典籍,他看得津津有味。
骆夫人没有打扰,但赵荣明显感觉到光线在变暗。
他们四周,已经围了一大圈人。
正德镖局的总镖头朱宗豹、镖头向正雄、向正彪以及众多镖师,都用防贼人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乌伤骆家的护卫们,也一个个面色不善。
一个半路插入、来历不明的少年,短短时间就能与骆夫人聊在一起,还能对小公子的眼疾说得头头是道,这可能吗?
大慈寺的方觉大师、弋阳的医道高手徐友直都没有办法
你一个小少年,竟搞出一副云里雾里好像能治伤的样子。
骗子二字,仿佛用烙铁烙在脸上。
再清楚不过了。
定然是假装偶遇,欺骆夫人心善,又将早就准备好的信息吐露。
众人顾忌骆夫人的面子,没有直接打断。
护卫长蒲慕寒弯腰低声碎碎念了什么,骆夫人闻言又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她轻轻摇头,对着侍卫们摆了摆手,叫他们散去。
侍卫们不愿走远。
那些镖师更不敢走远,金主越信任,他们越惊悚。
这可是人身镖。
人一死,他们正德镖局的名声就烂透了。
少顷,饭熟菜熟。
骆夫人将一只烧鸡分了一半给赵荣,那些护卫见赵荣毫不推辞,心中恶意更甚。
也不知夫人着了什么魔,还送出一葫芦好酒。
少年人喝酒吃肉,装模作样地看着徐友直给的医书。
向正彪与向正雄兄弟趁骆夫人不在,来到赵荣身边,冷冷提醒道:
“小少年,这骆夫人是个心善的好人,你若利用别人的善心做恶事,死后定要入拔舌地狱。”
“不错。”
“你也是衡阳来的,想想同城的潇湘剑神的何等人物,他与你一般大,你也该”
向正彪正准备来个转折,说些难听话。
他盯着赵荣,忽然想起什么,背后脊柱陡然冒出一股冷气来。
雁城来的,十六七岁少年,模样俊俏,一身青衣.
哪有这么巧的?
他又想起之前有人模仿东方不败穿一身血衣出来吓人,这少年恐怕也是这等鬼迷心窍之辈。
“我也该什么?”
这时,眼前的少年接上了他的话,笑眯眯瞧着他。
向正彪心中的“恶言”已经咽了下去,“你好自为之,莫要做过分之事。”
他说完,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赵荣觉得他颇有意思,笑答:“我姓赵。”
向正彪与向正雄表情微变,身体稍微站直了一点。
“叫富贵。”
“怎么样,赵富贵这名字不错吧。”
向正雄松了一口气,向正彪吐槽一句:“你这小子,吓我一跳。”
似乎感觉这少年最多就是骗点银子,倒不像是要害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