汛期到来,江水漫过下方层层石阶直至佛像脚踝,便称“佛爷洗脚”,若是“佛爷洗脸”,大伙就得收拾细软麻溜跑路了。
从堤堰上过,螺粟码头比往常还要喧闹。
本地船帮统称三河帮,分别承担上游、下游与螺粟码头流域的生意,多是衡州府本地小帮派,也有来自同一地域的船工漂泊在外,团结起来联络乡谊、招揽客货。
而码头帮管理的人则是卖力气的肩客、村镇散工,慢慢成为稳定的搬运夫,负责装卸搬运码头货物。
此地信息杂乱琐碎,但客商来自五湖四海,总是会有各地的新鲜事。
人流密集处赵荣翻身下马拽着缰绳往前走,睡在堤堰旁裹着青苔的石头上的乞丐瞧到那招风的透骨龙,不由睁开惺忪睡眼,时不时用余光打量一眼。
赵荣感知到也没去理会,衡州府丐帮掌钵龙头设在码头附近的招子不在少数。
这样的招子,衡山派自然也安排不少对。
最近更是加派人手。
“老伯,请问是哪里的船货?”赵荣喊住一穿着棉衣的推车老汉,那老汉停下来时,赵荣伸出一只手搭在车身撑起力气,好叫老汉肩膀上附力的绑带松垮下来。
“少侠,都是尚帮主的货。”
老汉喘了一口气顺便歇脚,见赵荣戴带宝剑又牵高头骏马,故以“少侠”相称。
“这几日都是尚帮主的货,他的能耐这般大吗?”赵荣一脸‘惊奇’。
“少侠不似外地口音,怎得连尚帮主都不知道?”老汉有点不高兴了,吹嘘道,“他老人家可是个大好人,小老儿不少乡亲在码头讨食,尚帮主给咱们的工钱比周围码头帮派高了两成,还有帮众护在这里叫我们不受脏吏盘剥、免受欺辱。”
“近来有传闻”
老汉突然神秘兮兮:“说尚帮主结识了衡山派下一代掌门,那可是响如雷的大人物!”
“尚帮主宴请了好些大客商,官家老爷也捧场。大家给那位大人物面子,又信赖尚帮主为人,这生意一下扩大了数倍不止。”
“嗨,我们这些个肩客搬夫跟着沾光,各都涨了不少工钱。”
“这些天的活又很足,干完之后少不得切点猪头肉,再沽酒来喝。”老汉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苍老的脸色满是期待幸福。“原来如此。”此番画面赵荣见过多次,每每都让他心头触动。
老汉又朝雁城东北指了指,“少侠一表人才,可去衡山派驻地试试,往年衡山派招人都需熟人介绍,这次开春,忽听说对外收些天赋好的年轻人,真假小老儿就不知了。”
赵荣“哦”了一声,全师弟办事挺牢靠,消息传播得很快。
“老伯,你觉得这衡山派如何?”
“小老儿也没去过衡山派,哪懂那许多,”老汉露出一排黄牙,“不过有个道理大家伙都懂,衡阳城是个安生地。”
“恶霸、强盗比其他地方少。”
“衡山派是名门正派,有他们在衡阳,那些作恶的人就没那么大胆子,路过此地的绿林人也得收着脾气。”
赵荣朝衡山派方向瞧去,脸上有一缕明媚之色。
“多谢指路。”
他松开搭在车上的手,又顺手掏出一点碎银子放在推车上。
老汉反应过来时,赵荣已经抓着缰绳继续朝东面去了。
“少少侠!”
“猪头肉,酒,本少侠请了。”赵荣哈哈笑了一声,身形在老汉眼中逐渐远去。
老汉赶忙道声谢,掂量了一下碎银子后满脸惊喜,又推车运货去了。
赵荣一路打马来到浅滩边的临时乌篷坞。
这里烟火气更浓了。
很多码头帮工、赶脚客、逋客、掮客都在这边找吃食,突出一个廉价物美、饱肚。
据说以前江边上的船工常宿与河滩,停船即生火做饭驱寒,炊具仅为一个瓦罐,罐中盛汤,加入从小贩那买来的水牛内脏煮一煮,美不可言。
这便是古代火锅。
前些年辣椒传到了衡阳、永州等地,以致于赵荣老远便闻见味了。
酒熟餔糟学渔父,饭来开口似神鸦。竹枝待凤千茎直,柳树迎风一向斜。
堤岸边,柳树下,嘴叼一根柳枝的全子举正盯着水面,马蹄声响让他回过头来。
见赵荣近前,忙献殷勤过来牵马,哪知透骨龙对着他响鼻警告,全子举哪有好话:“师兄,见过好几面了,这畜生竟比驴还倔。”
“你总是想骑它,它觉得你不像好人。”赵荣开了个玩笑。
全子举哈哈一笑没接话,朝四周看了看,“沿途师兄听见风声了吧,我在码头待了好些天,明里暗里让我们的人配合尚玉康,这事可没办砸。”
“不错,消息算是整个传出去了,”赵荣又谨慎追问一句,“你找的那些人信得过吗?”
全子举不敢嬉笑,认真道:“清清白白,家家都在衡阳住着。”
“冯师姐带着你给的信去了宝庆府,估计七八日才能回来。若是那边愿意帮忙的话,咱们这活就轻松不少。若是不愿帮,那就多叫些门人,最多三五日便能准备好。”
赵荣笑了笑,“时间差不多。”
“尚玉康那边已经妥当,只等师兄给讯。”
“等晚间,我去一趟赤狼帮。”
赵荣突然想到赖志芮,又叮嘱了一句,“沙角岛的人可以朝东边撤,留点人提前在安仁那边候着。”
全子举皱着眉,心说这么做是不是太分散了。
但还是听从了赵荣的安排。
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阵吆喝声,又有船驶入码头。
水波晃荡,跟着一个大浪掀起,狠狠打在堤堰上!
第69章 风波
赖志芮叛逃第二十一日夜。
当空月明,赵荣至赤狼帮寻尚玉康,玉康亦未寝,相与步入中庭。
此时四下寂静,赵荣竖起耳朵朝四周听了听,又瞧向庭中石桌上摆好的杯盏。
“大师兄,请。”
晚风习习,流水在院落小桥转折处叮咚轻响。赵荣坐下来拿起一只酒杯,何须倒酒,月华早已将酒杯斟满。
“尚帮主,这几日你帮内的人可有动作?”
“有,”尚玉康皮下藏着冷意,他朝空中指了指,“飞出去好些鸽子,估摸是朝沙角岛飞鸽传书的。”
“帮派上下我都安排好了,何时行动?”
“三日后。”
“好!”尚玉康沉吸一口气。
赵荣想起码头老汉的话,朝他多叮嘱一句:“不要与那些匪人纠缠,你们的人不是他们的对手,只管跑。”
尚玉康赶忙应了一声,“大师兄放宽心,就算他们不出来,我也会把船开到岛上!”
是个能做事的。
“性命要紧,”赵荣欣慰点头,“日后码头那边的生意,还需要你这个熟手来打理。”
“是!”
尚玉康赶忙拱手。
赵荣不多废话,一提气跃上院墙,顺着屋顶消失在黑夜中。
翌日。
赤狼帮在尚玉康的命令下开始备船联系客商,确定出船时间,其实全是他的亲信,消息又被尚玉康泄露给那几只蛀虫。
这都是他顺着巫锡类留下的马脚查出的叛徒。
尚玉康前几日故意杀掉其中一个,又留下两人,好叫他们产生误判。
三天后.
螺粟码头人声鼎沸,赤狼帮连着护送六七艘船下潭水,准备朝湘水进发。
这可是帮派的黄金水路。
他们的性质与镖局不同,只做水路短途护送,到码头便回。并且也有自己的商船,做倒卖博高利。
护送商客赚不了太多,更多是为了结交南北商人,好拿到更多优质大宗货源。
这路子高效又安稳,很多势力眼馋,所以必须有船有人有关系才能办成。
若是不背靠大树,以赤狼帮的实力根本守不住这般大的进项。
这是尚玉康投靠赵荣的根本原因。
倒不是害怕一家被灭门之类的,毕竟衡山派不是魔教与绿林匪盗。
这一天,码头上的帮工们都累坏了。
等赤狼帮的船走后,大家都在讨论船上的东西多么贵重,刚才搬过去多么吃力。
有人说是运送金银,也有人说全是翡翠珠宝,还有人说闻到了让人精神大振的药香。
……
潭水上,晨光熹微时,自沙角岛就已经连续开出几艘匪船,有大有小。
船头上几位黑衣青年有说有笑。
“长瑞镖局是,这赤狼帮也是,衡山派下属势力怎尽是些蠢货,咱们歇息几日,他们就以为安生了?”
“可惜,那小子没跟船。”
“他已升为莫大亲传弟子,给赤狼帮撑个场面算是极致了,怎会跟船。下次五岳盟会,我们见到他,恐怕还得喊一声师兄呢”麻玉阳阴阳怪气地说道。
“那憋孙,我真要找机会杀了他!”这人说话莽声莽气的,正是当日与赵荣交手并且首次暴露嵩山剑法千古人龙这一招的翟元显。
“这次会闹得更大,衡山派应该坐不住了吧。”
“莫大若是过来,咱们也有高手截住,再言‘只要衡山派听令便可联手铲除周边匪患’的话,莫大先生若是识趣,咱们也好回去交差,此次耽搁很长时间,我还盼着利用功劳从掌门师伯那边求得更高深的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