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名字,黄静风只听过一个刘伯温:“好吧,既然是这样,那你给我讲讲他们做断死师的事迹好不好?”
“我来这里,不是给你讲故事的。想听故事,将来再说。”段石碑说,“现在我倒要考考你,你听我给你讲了这么多,能不能下个定义——什么是断死师?”
午夜、太平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突然冒出个人来和自己聊些玄之又玄的话,打发这周遭都是死尸的漫漫长夜,本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谁知还有个课后作业埋伏在后面,黄静风有点郁闷,仔细想了想说:“就是一种职业,通过……通过望闻问切的方法,判断一个人什么时候死……”
“望闻问切,那是中医诊断的方法。”段石碑有点不耐烦,“现代意义上的断死师,在断死时采用的方法要比望闻问切更加丰富,这个我将来会慢慢地教给你,而且,一位优秀的断死师,绝不仅仅是判断出一个人的死亡时间那么简单,还要精确地预测出这个人死亡的地点和死亡的方式,这些将来我也会慢慢地教给你……”
“教给我?”黄静风一时间有点瞠目结舌。
段石碑点点头:“对啊,刚才我不是和你讲了,我要给你介绍一份新工作——就是把你培养成一位断死师啊。”
黄静风呆若木鸡,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行吗?”
段石碑一笑:“从事任何一个职业,你觉得成功者最需要的是什么?”
黄静风说:“有一本书叫《成功来自细节》,大概成功就是把每个细节做好吧……”
“不,至少不完全是这样!”段石碑像轰苍蝇似的挥了一下手,“我来告诉你,做任何职业,成功者最重要的是——天赋!”
“天赋?”
“对,天赋。”段石碑说得有点口渴了,坐到一把椅子上,顺手拿起了不知哪位遗属祭拜死者时留下的苹果,在风衣上擦了擦,吭哧就咬了一大口,“做什么行业,你只要拥有超人一等的天赋,就一定会有超人一等的成就。好的警察,闭着眼也能从犯罪现场闻到凶手的气息;好的厨师,不用尝就知道哪道菜咸了哪道菜淡了;好的老板,往办公桌前一坐就能预料到今天生意会赚还是会赔……这些都不是后天勤奋的结果,而是一种天赋——没有天赋,你就是去演AV都演不出那种表情。”
“这个我十分同意!”黄静风钦佩地点了点头,“您的意思是说,我具有演AV……不是,做断死师的天赋?”
“凑合吧。”段石碑已经吃完了那个苹果,把苹果核哐啷一声扔进铜盆里,又拿起一只梨啃了起来,“至少在上周五的早晨,你在刹那之间对死亡表现出的惊人的感知力和洞察力,令我大吃一惊。我觉得你有做一个优秀的断死师的天赋,就在这医院附近转悠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你,后来才想到你可能是上夜班的,才特地登门拜访,不过一进这里我就明白了你的天赋从何而来——”说到这里,段石碑像舞蹈女演员一样将右手向那排冰柜温柔地一摆,“每天浸淫在这充斥着死亡的空间里,时间久了,就算隔着一道车门,也能感觉到那个出租车司机行将就木吧!”
黄静风狠狠地想了一想,摇摇头说:“我怎么没觉得我有你说的什么天赋呢?”
“不错啦。”段石碑把梨核哐啷一声又扔进了铜盆里,“别以为中国人多基数大,就什么人才都有,不信咱们数数在中国有几个够条件做断死师的:第一是不怕尸体的,这基本上就淘汰12亿9千万了;第二是不怕我的,我的意思是在午夜见到陌生人出现在太平间而没有尖叫的,这又得淘汰999万;第三是能无意中说出一句话就断人生死的,这又得淘汰9990人吧——我数学不大好,还剩多少人?”
数学也不大好的黄静风掰着指头算了半天:“好像……还剩10个人吧?”
“你瞧瞧!”段石碑一拍大腿,“我在13亿人中找到你,这有多么的不容易啊!”
黄静风望着他,同情地点了点头:“有个问题我能问问吗?”
“你说。”
“断死师这个职业,我听起来还不错,历史悠久、色彩神秘、但是——他到底有什么用啊?或者我说得再直接一点,你说这是个职业,可是我怎么觉得不是啊,比如你现在告诉我说,我过两天要死了,我不大嘴巴抽你一顿也就罢了,总不至于给你钱,再说声谢谢吧?”
段石碑眯起眼睛嘿嘿笑了两声:“傻小子,给我们钱的,当然不是要死的那个人,而是盼着他死的那些人啊。”
黄静风嘬了两下腮帮子:“您能再说明白点儿吗?”
“这个世界上,总有人盼着别人死,比如儿子盼着老子死了能继承遗产……每个人的死,都像是在拥挤的公交车上让出了一个座位,旁边一大堆站着的人都眼巴巴地盼着呢,明白了么?”
黄静风想了想说:“差不多吧……我觉得你说总有人盼着别人死,这话有道理。”
段石碑一笑:“你心里也盼着某个人死——对么?”
地上的影子颤抖了一下。
尽管太平间设置在医院的地下室,尽管太平间只有一扇门通往外面,但是黄静风来这里工作的第一天,就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夜最深的时候,冷不丁,会有一阵很低的冷风从地面上掠过,起初他以为是一双手在脚面上拂了一下,定睛一看却只看到自己的影子,两三次以后,他看到有灰尘打着旋儿往门外滚,也听到极细切的飕飕声、才怀疑那是风的作用。他很好奇,这里怎么会有空气流动呢?就站在门口拦了一下那风,结果突然间一阵眩晕,险些倒在地上。后来才从老工友那里得知,太平间里的风,阴气极重,是挡不得的,他问老工友:要是再有风刮起该怎么办,是缩到墙角还是坐在椅子上把腿尽量抬高?老工友说你要一动不动,让那阴风感觉不到这屋里有活人,它就会自己走掉……
此时此刻,虽然没有阴风吹过,但他的影子还是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你心里也盼着某个人死——对么?”
向着冰柜一瞥。
靠里面一竖排、最下面那扇柜门,严丝合缝地关着,没有一点空隙。
柜门右下角,嵌着一张标识牌,上面写着“T-B-4”。
黄静风粗粗地喘了一口气,瞪着段石碑说:“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确实,很多人都盼着别人死,但断死师又不是职业杀手,聘请一个断死师到底有什么用?难道做儿子的把你请到他老爹的病床前,让你看他老爹一眼之后,告诉他‘你爸一个月之内必死’,然后人家就把钱塞给你?”
“我还是拿公交车举例吧,比如一个座位上坐着个老头,他的旁边站着四五个人,有的站在他对面,有的站在他侧面,都盼着他赶紧下车。如果老头起身之后往侧面走,无疑站在他正面的那个就能抢到座位,如果老头起身之后往正面走,那么站在他侧面的那个一屁股就可以溜到座位上去。在这种情况下,假如我们来告诉这四五个人中的某一个,那老头将在什么时间、选择哪条路径下车,他岂不是就可以挪动身体抢到最佳位置,在老头起身的一瞬霸占那个座位吗?”段石碑得意地撸了一把络腮胡子,“我告诉一个儿子,他老爸一个月之内必死,他就有充足的时间,在他老爸弥留之际篡改遗嘱,霸占全部财产;我告诉一个老公,他的老婆半年之内必死,他就可以抓紧给他老婆上个保险,等他老婆翘辫子之后拿着一大笔钱迎娶小三——你想想看,这些人哪个不得拿我们断死师当爷供着?”
黄静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个医生也会干啊,医生不是都会告诉家属——快点准备一下后事吗?”
“现在的一些医生,连救人都够呛,何提断死?!”段石碑轻蔑地一笑,“况且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你以为你上周五早晨梦遗似的流露出了一点天赋,就能做一个断死师了?做梦!一个合格的断死师,不仅要具备大量的专业知识,接受严格的观察力训练,更要反复地实践,你说这人三更死,阎王不能五更收,达到百分之百的准确率,才能吃这碗饭!”
他歇了歇,接着说道:“再说了,一个医生即便是预测一个人将要死亡,也多半是那患者躺在病床上只有出没有进的气儿,而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快死了。断死师可不一样,断死师要能在各个地方:人行道、过街天桥、公厕、自助餐厅、时尚晚宴、T型台下……预测出一个人的死亡,这个人可能是《健与美》杂志评选出的年度健美先生、电视台上夸夸其谈的营养学家、红光满面的企业老板,总而言之看上去完全一副健康长寿的样子,但是我们要从他的只言片语、举手投足中看出,死神的阴影已经从后面悄然拥抱了他……”
说完这番话,段石碑像一个在宴席上酒足饭饱的贵宾,从椅子上站起身,抻了抻筋骨:“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那咱们就说好了,你跟我学做断死师,后天开始上课。”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说好了”的,黄静风稀里糊涂地搔了搔后脑勺:“后天在哪里上课啊?”
段石碑本来撑开嘴巴打个酣畅淋漓的哈欠,听完这话竟生生噎了回去,想了想说:“在一个环境跟这里差不多,只是所有尸体都是站着的地方——算是道作业题,你自己猜吧,猜不出来说明你对死亡的认识程度还不够,那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后天早晨8点半,在离这里最近的上课地点,我等你,超过一分钟我就走。”
“我想你大概还留了一道作业题给我吧?”黄静风突然说。
段石碑刚刚撑开的嘴巴又闭上了,哈欠打不出和喷嚏打不出一样难受,所以他悻悻地问:“什么作业题?”
“你刚才说了半天断死师能做什么,可是我感觉,你只说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断死师所能做的,绝不仅仅是决断一个人的死亡时间、地点、方式那么简单,一定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但是暂时你还不想告诉我,让我自己琢磨——我猜得对不对?”
段石碑一笑,飘然向门口而去,推开玻璃门的时候还挥了挥手。
就在一瞬间,黄静风清晰地看到,一个灰色的旋儿贴着地面向段石碑的脚后跟追逐而去,并从他的两脚之间钻出了门,段石碑似乎也看到了那阵阴风,也似乎毫不介意,就像散步的人溜着他的狗。
“我猜得对不对?”他又问了一遍。
然而段石碑的脚步声已经拾级而上,现在,这太平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确切地说是唯一一个活着的人。
沿着冰柜走到最里面的一竖排,他坐下了,地板冰得屁股发烫,但他还是那么坐着。
我,黄静风,身高1米78,瘦长的脸孔总是苍白的,有点歪的脖子习惯性地向后梗着,豆粒大的眼睛,睁开是白垩样的眼白,闭上是白垩样的眼皮,半睁不闭是白垩样的绝望,像现在这样,头枕在冰柜上,腰以下的两条腿叉开着,简直就像是一具刚刚被行刑队击毙的尸体。
断死?断死?难道段石碑看不出,我才是快要死的人吗?
很久很久,他慢慢地伸出右手,抓住身边一个柜门上的把手。
哗啦啦。
随着一股白色寒气涌出,标号为“T-B-4”的冷冻屉从冰柜里被拉了出来。
躺在冷冻屉上的是一具女尸,黄静风轻轻地掀开盖在她脸上的白布,露出了一张墨绿色的面庞。
黄静风端详着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抚摩着她的面庞,梳理着她的长发,一不留神,两根从头皮上脱落的头发夹在了手指间。
“我猜得对不对?”他问。
她闭着眼,没有回答。
第二章剔骨者
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曲伸之机括,于是乎决。
——《洗冤录·序文》
看清楚了。即便从这个角度——没错,这就是一颗头骨!
人的头骨……
蕾蓉将双手举到与右肩平行的位置,指尖向上:“老高,帮我换一副手套。”
死寂的验尸间里,犹如刚刚爆炸过一颗手榴弹,每个人的身体都僵硬着,残骸般一动不动,姿势以蕾蓉为“爆点”呈辐射状散开,半张的嘴巴、瞪圆的眼睛以及惨白的脸色,都足以说明刚刚发生的事情令他们何等的惊恐万状!
“老高,帮我换一副手套。”蕾蓉强调了一遍,口吻平静而严肃。
高大伦咽了口唾沫,走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摘掉蕾蓉手上那双沾着血的乳胶手套,扔进旁边的医疗垃圾收纳桶里,然后从桌子上的浅蓝色塑料盒里,抽取了一副崭新的乳胶手套,给蕾蓉戴上。
整个过程大约花了半分钟。期间,蕾蓉看了一眼瘫坐在旁边椅子上的唐小糖,命令道:“小唐,报警。”
唐小糖捂着心口,哪里还动得了身。
不是快递员把包裹送来的时候,抢着闹着要先拆开看看的她了,蕾蓉想。
刚才一层传达室通知蕾蓉取一下快递包裹,蕾蓉正在做尸检,唐小糖蹦蹦跳跳地下去签收,然后把包裹拿进验尸室,看着贴在侧面的橘黄色单据念叨:“怪事,没有写递件人,只写着收件人‘蕾蓉’,物品类型上写着‘工艺品’……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蕾蓉让她放到自己的办公桌上,一会儿再打开看。唐小糖眨巴着眼睛说:“我可等不及,我现在就拆开,看看是哪个帅哥给你递的定情之物。”搞得蕾蓉哭笑不得。
这个唐小糖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但心理年龄却像个还没断乳的娃娃,参加工作快半年了,看见尸体还是龇哇乱叫,解剖一具能吐好几天,所以蕾蓉关照她,尽量让她做些活体损伤鉴定之类“轻口味”的活儿,结果她又精力旺盛,不是把吸管插进酸酸乳里挤水玩儿,差点把物证污染了,就是在工作时间上网团购。饶是蕾蓉脾气再好,也少不得批评她一两次,每次她都眼圈红红地低声叫着“蕾蓉姐、蕾蓉姐”,蕾蓉姐也只能苦笑着摆摆手让她下次注意。
结果,包装盒一打开,唐小糖嗷地一声惨叫,把验尸间里所有的同事都吓了一跳,以为躺在不锈钢解剖桌上的那具尸体坐起来了呢。
蕾蓉走过来问她怎么了,她指着包裹哆哆嗦嗦地说:“人头,人头……”
什么人头,明明是头骨,更规范的叫法是颅骨!连基本用词都不准确,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学校毕业的。
暗自叹了一口气,蕾蓉将戴着乳胶手套的双手,尽可能不碰包装盒边沿地伸进里面,慢慢地拢住端放在正中的那个头骨,当双手食指指尖刚刚顶住头骨的两侧,打算往上提起的时候,手腕却被高大伦轻轻地压住了。
蕾蓉偏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主任。”高大伦低声说,“还记得埃尼尔案么?”
埃尼尔案是2006年国际法医年会上通报的一起案件:当年4月初,有个恐怖分子将一枚炸弹塞进一具尸体的胸腔,把尸体扔在富尔维耶尔山丘下面的树林里,然后打电话报警。正值里昂国际博览会要召开之际,警方如临大敌,迅速将尸体送到里昂医学院法医实验室,著名法医埃尼尔·斯科特手持解剖刀习惯性地要在尸体上切开一个Y字口的时候,触发了引线,结果把半个实验室都炸飞上了天。
于是,当年的国际法医年会上,不仅与会者集体对埃尼尔·斯科特的不幸罹难致哀,而且制订了“检验无名尸体前必须排除藏有爆炸物、生化武器等恐怖危险物的可能”的“埃尼尔原则”。
这一点,蕾蓉怎么会不知道。眼下,这颗装在盒子里的头骨内部很可能嵌入了一枚炸弹,只要往上提一点,比如:五毫米,就有可能因为牵动了引信,轰隆一声巨响!
那么,两毫米如何?
蕾蓉的两个指尖轻轻向上一提,两毫米。
凭着在田纳西州大学人类学研究所师从比尔·巴斯博士锻炼出的本领——要知道那老头儿可是把一堆骨头放在黑箱子里让学生摸,然后根据学生对骨头的名称、密度、重量的判断是否准确,来决定其毕业论文分数的——蕾蓉估计:指尖挟起的重量在500克左右,这恰好是成人头骨的重量,如果里面加个炸弹,甚至于仅仅多搁了一枚鹌鹑蛋,都不应该是这么重,也就是说:头骨的纯粹度很高,中间没有任何夹心。
那么,就可以放心地将头骨从盒子里取出来了,蕾蓉这么想着,手一抬,那颗头骨就从包装盒里被稳稳地“提取”了出来,一瞬间,她清晰地听到了高大伦咽喉里传来的“咕噜”一声。
窗外,天色十分阴沉,好像用没涮干净的墩布墩过,连累得这验尸间里也晦暗不明。所以,中午蕾蓉来上班时就打开了头顶的白炽灯,现在是下午三点,每个人脖颈以上的部位都被灯光照得雪白,脖颈以下的躯干四肢则模模糊糊,看上去活像一堆从淤泥里生出的棉桃,诡异莫名,只有被解剖到一半的那具尸体除外,尽管他的胸腔和腹腔血淋淋地大开着,但神情格外安逸,仿佛在嘲笑那些站立着的活人们。
为了看得清楚,蕾蓉不得不把头骨端到了与自己视线平行的位置。
凝视着头骨那黑洞洞的巨大眼窝,有一种在和亡灵对话的错觉:你要说什么?你是不是已经凄恻到无话可说?隔着乳胶手套,我的掌心也能感觉到你冰冷的温度,看着你白森森的骨质、你被拔掉牙齿后显得异常阴森的上颌,我感到不寒而栗……作为一位法医,我勘验过无数可怖的头颅,有从口鼻里往外爬蛆虫的,有被野狗啃成血葫芦的,有在河水里泡得浮肿变形的,有凶手为了加速其毁坏而洒上白石灰的,但是,像你这样“干净”的头骨实在罕见,不要说眼睛、鼻子、耳朵、嘴唇、皮肤了,连毛发都没有留下一根,你被剔得如此彻底,简直可以直接拿去做标本。我知道,绝对不会是自然腐烂造就了你这副模样,大自然在吞噬有机体方面永远是拖泥带水的,这只能是某个魔鬼用刀子、钳子、锥子甚至勺子对你一点点削、拔、钻、挖的结果。当血淋淋的工具在你上面嘶啦嘶啦或咯吱咯吱地一点点剔除时,你还有一丝一毫的痛感吗?也许你的眼珠是最后被挖下的,你瞳仁中残存的光感可曾留下凶手那狰狞的影像?
凶手不会给你任何机会,他连你的牙齿也被拔了个干净,他不希望警方用任何方式查出你生前是安在谁的脖子上的。
剔骨者。
何以这样残忍?我始终不能理解。不错,我是法医,我的职业就是解析一个人对他同类到底能凶残到什么程度,但我还是不能理解……比如说,刮猪毛、剥鱼鳞、用牙签抠螺肉,把卤制鸭头上的眼睛挖出来吃掉,这些我都能接受,但是把这些做法施予一个同类,把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像对待牲畜、家禽、水产品甚至无机物一样尽情摧残,这需要怎样的心态才能做到啊?
何况做得如此彻底。
你黑洞洞的巨大眼窝,失去灵光的骨殖像深不见底的枯井,让凝视者眩晕和恐惧,仿佛井底注定要躺下个一模一样的我:其实,这本没有什么好怕的,我、老高、小唐,还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不论男女、不论美丑,不论胖瘦,不论高矮,归根结底都要变成一把骨头,只是使我们白骨化的应该是大自然,而不是一双充满罪恶的手。
我凝视你太久了。回来吧,我的目光,还有我贴附在你坚硬质地上的魂魄。
……
怎么回事?
刹那间蕾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回不来了——
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