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我真得万分小心。
万幸的是,在爆炸前我已经把大部分氢气都烧掉了。如果不是这样,那一切都完蛋了。剩余的氢气所引发的爆炸不足以把栖息舱掀翻,但足以把我的鼓膜炸裂。
这一切从我开始意识到水产量有60升差额时就开始了。小心翼翼地烧氢,未曾预料到的爆炸,我算是上了正轨。水循环装置昨晚干得不错,大概从空气中循环了50升新生水分。它们都存储在刘易斯的太空服里,现在我称之为“大蓄水池”,因为那听起来更酷。另外10升水被泥土吸收了。
今天的体力活儿可真不少,我该吃一顿饱饭。为了庆祝回到栖息舱过夜,我打算歇下来看看刘易斯指挥官留下来的20世纪屎一样的电视剧。
《正义前锋》?试试看呗。
日志:SOL42
今天睡了个懒觉。天地良心,我可是在漫游车里受了四个晚上的罪,舱内的床铺软得像是世界上最美妙最舒服的羽绒床。
末了我还是把屁股从床上挪了下来,干了点爆炸后的清理工作。
还把土豆苗也转移了回来。时间刚刚好,它们正在发芽。它们看上去健康又快乐。这不是化学、医学、细菌学、营养分析学、爆炸动力学,不是我最近掺和过的各种狗屎。这是植物学。我敢保证自己能种点什么出来,而不是把它们搞死。
对吗?
你知道最不爽的是什么吗?我只造了130升水,还有470升得继续造。你大概认为,基于这个方案已经把我两次拖进鬼门关,我该离联氨远点了吧。不。我会降低联氨输入量,在今后十天中,每过十小时继续在舱内烧氢气。从现在开始,我会加倍小心。我不会再指望彻底的完全反应,而是更频繁地用可控火焰进行“氢气去除”工作。氢气含量将得到有效控制,以免它再次上升到马克杀手水平。
我得干等不少时间。每个二氧化碳罐子需要10小时才能灌满,联氨进行反应以及烧氢气只要20分钟,剩下的时间只能靠看电视打发。
说真的……李将军很明显能跑过警察的巡逻车,那罗斯科干吗不直接去杜克的农场,趁他们不在车里的时候实行逮捕?
只读存储器。
1979至1985年间由美国CBS播放的喜剧。
杜克兄弟的爱车。
第六章
文卡特·卡普回到办公室,放下公文包,瘫在皮椅子上。他凝望窗外,这间位于1号楼的办公室能让人居高临下,俯视约翰逊航天中心建筑群的大停车场。将视线放远,一系列建筑延伸到远处的玛德湖,占据了整个视野。
他瞥了眼电脑屏幕,有47封未读邮件急吼吼地等着他去看。它们可以继续等。今天是个悲伤的日子,刚举行了马克·沃特尼追思会。
总统发表演讲,赞扬了沃特尼的勇气与牺牲精神,以及刘易斯指挥官的快速反应,保障了其他船员的安全。刘易斯指挥官与幸存的船员们通过赫耳墨斯的长距离通讯系统,在深空中向他们失去的伙伴致悼词。他们还要再忍受十个月的旅途。
行政主管也发表了致辞,提醒大家深空宇航事业极端危险,并表示:灾难面前我们决不会退缩。
他们也问过文卡特能不能说两句。他拒绝了。有什么意义?沃特尼死了,火星项目负责人的几句场面话不能让他复生。
“你没事吧,文克?”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文卡特在椅子上转了过来。“还成吧。”他说。
特迪·桑德斯扫掉西装外套上的一根不和谐的小线头。“你可以致辞的。”
“我不想致辞,你知道。”
“是啊,我知道。我也不想。但我是NASA的主管,人家看着呢。你确定你没事?”
“嗨,真的没事。”
“很好。”特迪整了整袖扣,“那我们继续工作。”
“当然,”文卡特耸了耸肩,“从你批准我的卫星时间开始。”
特迪靠在墙上叹了口气,“又来了。”
“是的,”文卡特说,“又来了。有什么问题吗?”
“好吧,给我摊开来说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文卡特向前倾了倾。“阿瑞斯3失败了,但我们不会一无所获。整个项目的预算是五次阿瑞斯行动。我们也许能让国会拨款支持第六次。”
“我不确定,文克……”
“很简单,特迪。”文卡特紧追不放,“他们刚过六个火星日就撤退了,上面还有几乎可以支撑一整次行动所需的补给。相对于普通行动,新增行动只须花费极少预算。通常来说,需要十四艘补给飞船进行登陆站预备。但这次行动我们也许只需要三艘就够了,没准两艘。”
“文克,这个站点受到了175kph沙尘暴的冲击,它可能已经严重受损。”
“这就是为什么我想亲自看看。”文卡特说,“只要对着站点拍摄几张照片,肯定能得到更多信息。”
“比如什么呢?在不确定一切设备完美运转的情况下将宇航员送上火星,你认为我们能允许吗?”
“不必样样完美,”文卡特马上回应,“什么东西坏了,我们就送去相应的替代品。”
“我们怎么能从卫星图像上看出哪些东西坏了?”
“这只是第一步。他们撤离,是因为大风对MAV造成威胁,但栖息舱可以承受住大得多的风暴,它很可能还是一整块。
“这完全可以知道。要是它没撑住,爆了,就会彻底散开花。如果它还杵在那儿,那内部肯定没什么大碍。漫游车也够结实,再大的火星沙尘暴都拿它们没辙。就让我看一眼,特迪,我就想干这个。”
特迪慢步走到窗前,凝视着蔓延无际的建筑群。“你也知道,并不是只有你想用那些卫星。阿瑞斯4的补给任务很快就要开始,我们需要专注于斯基亚帕雷利撞击坑。”
“我不明白,特迪。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文卡特问道,“我说的可是让我们再来一次火星任务。火星轨道上我们有12颗卫星,我确定你能调出一两颗让我用上几小时。我能给你提供任何一颗卫星对准阿瑞斯3站点的时间窗口——”
“不是卫星窗口的问题,文克。”特迪打断他。
文卡特定住了,“那……那是……什么……”
特迪转身面对他,“我们是一个公共组织。对我们而言,那儿没有秘密,也没有保密信息。”
“所以呢?”
“我们拍摄的所有照片都会直接向外界公布。”
“那又怎么样?”
“马克·沃特尼的尸体就在栖息舱20米范围内,也许半个身子埋在沙里,但还是很显眼,还有根通讯天线插在胸口。我们拍摄的所有照片上都会有他。”
文卡特瞪了瞪他,愤怒地说道:“这就是你两个月来一直拒绝我拍照的原因?”
“文克,你得了解——”
“真的,特迪?”他说,“你在担心公关危机?”
“媒体对沃特尼事故的兴趣最近刚淡下来,”特迪不动声色地说,“这两个月来坏消息不断,今天的追思会算是给大家一个休止。媒体也可以消停下来,去追踪别的新闻。我们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把整个事件再挖一遍。”
“那我们还能怎么办?他在那里又不会腐烂分解。他永远都会在那儿。”
“不会永远,”特迪说,“一年之内他就会被不断积累的沙土掩埋。”
“一年?”文卡特站了起来,“这太荒唐了。我们不能干等一年。”
“为什么不能?阿瑞斯4在五年之内都不会发射,时间多得很。”
文卡特深吸一口气,想了想。
“好吧,不妨这么想:公众对沃特尼家人的同情心高涨,阿瑞斯6可以将他的遗体运回。我们不明说这是那次任务的目的,但可以保证那是计划的一部分。如果这个想法能散播出去,我们也许能从国会那边获得更大的支持。但是我们不能等上一年,一年后没人会关心这个了。”
特迪揉了揉下巴,“唔……”
***
明迪·帕克望着天花板。她没别的事可干。值夜班值到凌晨3点,是最无聊的时刻,唯有不停地喝咖啡才能让她保持清醒。
她刚调岗那阵,还以为监测火星卫星数据这项工作肯定相当令人兴奋。但实际情况却是,卫星们都能照顾好自己。她的工作就是当影像准备完毕后,将它们通过电子邮件发出去。
“一枚机械工程硕士,”她咕哝道,“就干这个,蹲守夜间照相亭。”
她又抿了口咖啡。
屏幕上提示框闪烁,又有一批影像准备完毕可以送出。她查了下发送序列。文卡特·卡普。
她将数据直接上传到内网服务器,然后给卡普博士写信。给影像输入经纬度时,她发现那些数字很面熟。
“31.2°N,28.5°W……阿西达里亚平原……阿瑞斯3?”
出于好奇,她将17张照片的第一张提取出来查看。
正如她推测,正是阿瑞斯3站点。她听说过要对这个站点进行拍摄。内心有点小羞愧的是,她其实正仔细在照片上寻找马克·沃特尼的遗体。徒劳无功地找了一分钟之后,她既感到安心,又有些失望。
她继续细看余下的照片。栖息舱很完整,卡普博士肯定高兴。
她把咖啡杯送到唇边,整个人突然僵住了。
“呃……”她咕哝道,“呃……嗯……”
她打开NASA内网,查询有关阿瑞斯系列任务的详细信息。一番快速研究之后,她拿起电话。
“嗨,我是卫星中心的明迪·帕克。我需要查看阿瑞斯3的任务日志,在哪儿能看到?……呃……嗯嗯……好的……多谢。”
她在内网上又花了些时间调查,之后便瘫倒在座椅上。现在,她再也不需要咖啡来提神了。
她又拿起电话,说道:“你好,安保吗?我是卫星中心的明迪·帕克。我需要文卡特·卡普博士的紧急联络号码……是的,这是紧急事件。”
***
在等文卡特来的时间里,明迪坐立不安。火星计划总监亲自造访卫星中心,这可不是什么寻常事。看到他身穿T恤和牛仔裤就更不寻常了。
“你就是明迪·帕克?”他皱着眉,显然刚睡着还不到两小时。
“是的,”她声音里有点发抖,“很抱歉这么晚把你叫来。”
“我猜你一定有很好的理由,对吗?”
“呃……”她往下看了看,“呃……这个,好吧,有关你要的照片。嗯……你过来看一下。”
他抓过一张椅子,在她的工作台边坐了下来。“是不是跟沃特尼的遗体有关?你这么激动就为那个?”
“呃……不是。”她说,“呃……好吧……嗯。”她恨死了自己的那副尴尬样,干脆直接用手指向屏幕。
文卡特检查照片。“看上去栖息舱很完整,这是个好消息。太阳能电池板也不错。漫游车好好的。主通讯碟不见了,这并不意外。到底有什么紧急的?”
“呃,”她用手指了指屏幕,“那个。”
文卡特把头凑近了看。就在栖息舱附近,漫游车旁边,沙尘里有两个白环。“嗯……看上去像是栖息舱的帆布。也许栖息舱没那么完好?我猜有些帆布被扯了下来——”
“呃,”她打断了他,“它们看上去像是漫游车的三角帐篷。”
文卡特又看了看,“嗯,很可能是。”
“它们是怎么竖起来的?”明迪问道。
文卡特耸了耸肩,“很可能是刘易斯指挥官在撤退时让大家撑起来的。不错的想法,以防MAV那儿出问题或是栖息舱发生泄漏,这样可以有一个应急避难所。”
“对,呃,”明迪打开电脑上的一份文件,“这是从Sol1到Sol6的全部任务日志,从MDV触地到MAV紧急升空。”
“好啊,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