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会一直生活在自责中,不管后来的从警经历多么辉煌,他知道自己终究是个失败者,曾铸成滔天大错的失败者。更可悲的是,对于那个将他击得体无完肤的敌人,他却连与其过招的机会都没有。
罗飞不会料到,故事在十八年之后竟又拉开了新的幕章。
这是老天要给他一次自我救恕的机会吗?
或者这只是Eumenides为他打开的又一扇地狱之门?
但无论如何,十八年前的隐秘案卷终于在罗飞面前解开了尘封,现在他正随着郑郝明警官的探案日志回到血案发生的那些时刻:“一九八四年四月十八日 晴……
这是建国以来罕见的连环凶案。
上午,市局薛大林局长被戕害在家中;下午,东郊一家化工厂发生爆炸,两名警校学员当场死亡。由于案件性质过于恶劣,具体案情已经向外界封锁,一支调集了精兵强将的专案组秘密建立,我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
显然,凶犯具有极高的反侦查技能。在他寄来的匿名信上找不到任何指纹,标准的仿宋体书信也让笔迹鉴定失去了功效。在薛大林遇害现场,专案组同样未能采集到任何指纹和脚印。由此推断,凶犯在作案后对现场作了仔细的清理,其必然具有冷静且谨慎的心理特性。
在下午的爆炸现场,大火焚毁了一切有价值的证据。技术人员花了两个小时才将两名死者的遗体搜集完全。由于尸体毁坏得过于严重,对于某些尸块,我们甚至无法分辨它是属于哪一名死者的。
唯一令人兴奋的发现是:现场发现了一名幸存者,只是他浑身多处骨折,皮肤亦大面积烧伤,虽然已送往省人民医院急救,但能否活下来仍是个未知数。
……”
“一九八四年四月十九日 多云
……
上午我再次对那个姓罗的警校学员进行了询问。他的情绪非常差,不可否认,对炸弹的提前爆炸他是要负一定责任的,不过我并不认为他会是策划本案的凶手。
下午我来到省人民医院,那个垂危的男子仍在昏迷之中,他的状况看起来非常危险。为了案件的进展,我当然希望他早日醒来。可是从人道的角度来说,这个人活下来还真的不如就这样死了。他现在的模样……我真是无法形容。太惨了!
……”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日 多云
……
专案组正从多个战线展开案件的侦破工作。而我的任务便是对那个爆炸现场的幸存男子进行调查。
男子仍然没有醒来,也许我首先应该确认他的身份,可是他的脸……就算是他的母亲也不可能再认识他了。
医生给我提供了一些线索。他们给男子手术时,从此人身上残留的衣物里找到了一坨缠绕的铜丝,或许这有助于确认那男子的身份。
铜丝很杂乱地绕在一起,展开后约两米长,看起来那像是一根被剥了皮的电线。
……”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一日 阴
今天有了一些重要的发现。
在爆炸现场南方两百米的地方,有一段废弃的建筑水泥管。管子的直径有两米多,里面堆放着一些生活杂物和捡来的破烂,看起来曾经有人在里面住过。
在那堆破烂里,我找到了一条被剥开的电线皮。从长度上看,和男子口袋里的铜线正好吻合。
难道那个男子是个捡破烂的流浪者?这个问题只有等他醒来后才能得到求证了。
另有一个好消息:医生说男子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
……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五日 小雨
前几天的调查一直没有什么收获,而今天终于有了转机。
下午,爆炸现场的那名男子终于苏醒了。可是我对他进行询问时,他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甚至说不出自己的名字。医生说这是重伤病人正常的失忆现象,我必须采取一些积极的办法去加速唤醒他的记忆。
我去水泥管里拍了一些照片,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才能冲洗出来。希望这些照片能对他有所帮助。
……”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六日 多云
……
我把水泥管的照片给男子看了,他开始仍有些茫然。后来我又向他展示了那些铜线,告诉他那是他口袋里的东西。我鼓励他努力去回忆,想想昏迷前的事情。
他愣了片刻,就在我快要失望的时候,他的表情却有了变化!他显得想起了些什么,很费力地要说出来。我把耳朵贴在他嘴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那些……水泥管,我……我住在里面。’
我当时真是高兴坏了。后来他又陆续告诉我:他叫黄少平,来自安徽农村。家里父母都去世了,一个人来省城谋生。因为找不到工作,只能暂住在水泥管里,靠捡卖破烂过日子。
我又问他案发当天发生了什么。可他的记忆似乎又出了问题,只摇头不说话。也许明天我得带些爆炸现场的照片过来。
……”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七日 晴
……
我向黄少平出示了爆炸现场的照片,他显得很惊恐。我告诉他: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在这个工厂里被炸死了。他当时也在现场,被炸烧到重伤。在我的提示下,黄少平终于慢慢回忆起了那天的情况:案发当天下午,黄少平看到有三个人(两男一女)先后进入了那个废弃的工厂,他便觉得有些奇怪。最后当那个女子进入工厂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于是悄悄地进去窥视。他看到了后来的那一男一女,也听到了一些对话(对话过程与罗飞的描述基本吻合),但还没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爆炸便突然发生了。
据黄少平描述,最先进入工厂的那名男子在女子到来前半小时便离开了。照此推断,此人极有可能便是案件的元凶。黄少平在水泥管中远远看到了这名男子的身形面容。据他自己说,如果再见到这名男子(或者是照片),他有可能认出对方来的。
……”
看到此处,罗飞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既然这个黄少平见到了疑犯,为什么没有做模拟画像呢?不过这个问题似乎也不难解释:当时还没有电脑模拟的技术,而手工绘图则需要叙述者对目标人物的印象非常深刻才行,黄少平只是远远见到那名男子,很难做出准确的描述。
再接着往下看那些日志,在很长的一个阶段内,专案组的工作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郑郝明记录日志的间隔时间越来越久,文风中也透出一种失望和挫败的情绪来。在两年之后,因为没有再出现新的案件,专案组暂时解散,相关的侦破也就此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