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华瞥了对方一眼,说:“那你现在算是得偿所愿了。”
高德森的目光还是盯在那条金龙鱼上,半晌之后他又仰起头来环顾着金壁辉煌的宴会厅,感慨道:“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鱼没吃到我的眼睛,今天却要被我所吃,而请我吃鱼的人一周前还口口声声要取我的性命,嘿,这人世间的反复变化,真是从何说起呢?”
阿华冷眼看着高德森,他知道现在正是对方一生中最为风光得意的时刻,他愿意成人之美,索性让对方好好地享受一番。所以他就这么等着,直到高德森自己把情绪冷却下来了,他才切入正题问道:“高老板,那卷录音带你带来了吧?”
“那当然。”高德森自信地一笑,“我知道你一定还想仔细听听。”说完他伸手往后招了招,便有随从把一个便携式的录放机送到他手里。高德森按下播放键,同时将放音机推到桌面上,喇叭正对着阿华的方向。
磁带早已调好了进度,只略略空转了一圈,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随即响起:“我是省城刑警队队长韩灏,今天我录下这段自白,以揭示一桩即将发生的血案真相。
龙宇大厦的安保主管饶东华将要谋杀龙宇集团的两名高管:林恒干和蒙方亮,时间定在明天——也就是十一月二日。谋杀地点在龙宇大厦1801房间,此处即龙宇集团总裁邓骅生前的办公室。
昨天饶东华以杀手Eumenides的名义向两名被害人递送了一份死刑通知单,被害人已经接受他的建议,会在龙宇大厦1801房间躲避Eumenides的刺杀。而饶东华此后又和蒙方亮进行了密谋,在明天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左右,蒙方亮会首先杀死林恒干,然后他自己会在房间内假装昏睡。
根据饶东华制定的计划:当蒙方亮杀死林恒干之后,我和饶东华会伺机进入1801房间,由我动手将蒙方亮杀死,杀人过程会模仿Eumenides惯用的手法。
饶东华和蒙方亮密谋的过程已经被我暗中录音,这段录音将作为揭示案件真相的第一份证据;而我的这份独白录音则用来证实蒙方亮之死也是出自饶东华的策划,为了证实本人独白的真实性,我在杀死蒙方亮的时候将留下一些特定的痕迹:1、除了死者喉部的致命伤之外,我会在死者的右侧耳根部位划上一刀;2、我会在死者口中放入一枚1999年铸造的一元硬币;3、我会拔下死者的一绺头发,弃于死者伤口附近的血液中。
以上细节除了勘探此案的警察之外,只有行凶者本人才会知道,我现在说出这些细节,足以证明我就是本案最直接的参与者。我本身并没有杀害蒙方亮的动机,我的行为全都是出自饶东华的指使,没有饶东华的安排,我也不可能于案发时进入现场。
从孩童时代开始,我毕生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好警察。然而一次意外让我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现在我已经无法回头。我只希望能有机会抓住Eumenides,否则我死不瞑目。这就是我参与此案的唯一原因。只要我的愿望实现,我就会向警方自首,将案件的主谋饶东华绳之于法。
如果我本人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意外,那我留下的两份录音资料将作为最有力的证据,还法律与正义的尊严。
我是韩灏。我的这段自白发生于二零零二年十一月一日。”
这段录音就是高德森所说的送给阿华的“礼物”,不过那礼物只是复制了一个片断,并不完全。阿华今天第一次完整的听完了磁带中男子的讲述,他越听神色越是凝重。不错,那的确就是韩灏的声音,而前刑警队长的这番自述已足以将阿华推向极为不利的境地。
阿华有些后悔,自己当初还是太小看那个家伙了。他和韩灏商议谋杀计划的时候,每次都做了反录音的安排,但他没想到对方会偷录自己和蒙方亮的对话,而这段独白更是出乎他的意料,那三个留在案发现场的细节可谓神来之笔,令自己在警方面前难以辩驳。
不过此刻懊恼已然全无意义,阿华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卷录音带?”
高德森往太师椅上一靠,大咧咧地说道:“韩灏当初制作了这份录音,并且在死后寄到了蒙方亮家人手中,不过你也早有防备,一直派人盯在蒙方亮家附近。所以你的人比警方提前一步截走了这份录音。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鹊在后,又有一个神秘男子打晕了你的手下,把录音带抢走。这个男子据说就是你想要栽赃的杀手Eumenides。”
“你知道的倒不少。”阿华一边说一边斜眼瞪着豹头。当初盯防蒙方亮家人的任务他就是交给豹头去办的,现在豹头已经投靠了高德森,关于这卷录音带的来龙去脉后者自然也了如指掌了。
豹头厚着脸皮,假装没看到阿华的目光,对以前的主人毫不理睬。
阿华心中忽又一凛:难道这小子早就藏着一手,当时就留下了这半份录音?不过他随即又推翻了自己:不可能,以Eumenides的手段,做事情不会这么不干净的!
高德森从阿华的神色变化中看出了对方所想,笑道:“阿华啊,你错怪你的兄弟了。我得到这份录音,完全是一段机缘巧合。前一段刑警队的人盯上了我的两个小弟,要搜他们的住所。我那两个小弟摸不清底细,就往上汇报了。我托人一打听,原来刑警队盯的就是龙宇大厦那起案子。我连忙带人过去,赶在警方之前找到了这卷录音带。”
阿华却越听越糊涂了:“这录音带怎么会在你的小弟那里?”
“我那两个小弟是刚刚搬到那边住的。”高德森解释道,“这卷录音带是前一个租客留下的,根据房东的描述,这个租客就是此前夺走录音带的Eumenides。”
高德森并不知道Eumenides夺走录音带之后曾和阿华有过一场交易。他认为话到此处已非常明了:Eumenides把录音带一直藏在住处,直到自己失手被捕。而警方正是循着Eumenides的线索找到了这里。
阿华的思绪却更多一些:当初Eumenides和自己交易的时候,曾亲口保证没对录音带进行复制。他倒真的没有复制,但却留下了半份录音,这么看来,那家伙终究还是对自己还是有所防备。如果自己没有守约,那这半份录音就会派上用场了。只是大家都不会想到,这录音最终竟会落在高德森手里。
“阿华啊,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呢。”见对方不说话,高德森悠然提醒,“如果这带子到了警方手里,那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阿华的思绪转回来,他沉吟了一会,说道:“不错,你救了我一次。如果你把这带子给我,或许我们可以做一次交易。”
“交易?”高德森笑了,“什么样的交易?”
“这个需要你来考虑。”阿华指着那个录放机说,“我要这卷带子,你可以提一个你想要的条件,如果合适的话,我们就做交易。”
高德森看着阿华,他笑得更加厉害,就像是一个大人看着童言幼稚的孩子。等他笑完了之后,他这才说道:“我不会和你做交易的。你想要这卷带子吗?可以,我现在就给你。”
高德森掏出录放机里的磁带扔给阿华,阿华皱了皱眉头,没有伸手去接,带子落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坦白告诉你吧,这带子我已经做了复制,而且不止一份。你永远也别想它们全部销毁。”高德森还是笑嘻嘻的,语气却有些变了味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做交易?你只能求我,求我好好的保管它们。否则我一不小心,那带子就有可能流传出去。”
“那确实没有交易的必要了。”阿华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膀,又说,“你本来可以要求我做一件事情的,这样我至少会晚一点杀了你。”
“你?杀了我?”高德森好像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会杀了你。”阿华的语气极为自然,“即使我们做交易,这件事也不会改变的。”
高德森不得不再次提醒对方:“你杀了我,立刻就会有人把这带子送到警方手里。”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给你一次做交易的机会。”
高德森凝起目光盯着阿华,然后他很严肃地问了句:“你的脑子是不是有病?”
阿华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和对方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聊不到一起去。
高德森却不愿放弃,他试图改变对方的想法:“你为什么要杀我?你也不应该和我做交易,你应该和我合作。懂吗?合作!合作能让我们双方都变得更好。还有你的兄弟,我的兄弟,大家都成了自家人,何必要杀来杀去,两败俱伤?”
“合作?”阿华反问,“你觉得我们现在还可能合作?”
“为什么不能?你帮我做事,我就永远保守磁带的秘密——这就是我们共同的利益。既然有共同的利益,为什么不能合作?”
阿华沉默了一会,又问:“我们如果合作了,龙哥怎么算?被你们烧伤的那个女孩又怎么算?”
高德森哑然失笑:“你还考虑他们?”
“你不考虑?龙哥难道不是在给你做事情吗?”
“他给我做事,因为当初我们之间有共同的利益。现在我们的利益纽带已经不存在了,我为什么还要考虑他?那个女孩我了解过,她不过是个小姐,你和她在一起不也是各取所需吗?现在她已经成了一个怪物,你还想着她干什么?”
“利益……”阿华咀嚼着这两个字,他已经全然明白自己和对方的思维差异所在,“你所考虑的一切,都离不开这个词。”
“是的。这就是我们所处的时代:利益高于一切。”高德森郑重地看着阿华,“你如果不能适应,你就会被这个时代所淘汰。”
阿华又不说话了,他似乎在考虑着重要的事情。高德森静静地等待着,不知对方是否会改变主意。片刻之后,阿华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自己抽出一支,同时把烟盒冲高德森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