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张震梁向蹲坐的男人扬扬下巴,“找到骆莹的时候,这王八蛋正在她身上摸摸搜搜的。”
骆少华用手电筒照向他。男人的头发又脏又乱,穿着一件看不出底色的破棉袄,似乎是个流浪汉。
骆少华上前揪起他的头发,男人仰起脸,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不是林国栋。
尽管如此,一股怒气仍然从骆少华的心底泛起。他抬脚向男人踹去,后者跌坐在地上,一边躲避,一边大声惨号。
“行了。”始终默不作声的杜成拉住骆少华,“先送骆莹去医院吧。”
市第四人民医院的走廊里,杜成、张震梁、骆少华三人等待着骆莹的消息,或坐或立,各怀心事。
当年,因为杜成坚持认定许明良不是凶手,并多次要求重查此案,最终导致他和马健、骆少华等人反目。即使杜成在被下派至其他城市后重新调回,三人也已经形同陌路。特别是在马健和骆少华相继退休后,杜成和他们几乎断了联系。今晚骆少华突然找自己帮忙,让杜成感到非常意外。
对此,骆少华同样解释不清。他只是觉得,在那个时刻,没有人会比杜成更能理解骆莹的危险处境,即使林国栋的存在是个永远不能向杜成道出的秘密。
因此,他始终垂着头,回避着杜成探询的眼神。
一个医生从某个病室走出,一边翻看手里的诊疗记录,一边匆匆向他们走来。
“谁是骆莹的家属?”
骆少华急忙站起:“我是。她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轻度酒精中毒。”医生合上诊疗记录,“先输液,观察一下,没事就可以出院了。”
骆少华向医生连连道谢,脸上的表情如释重负。
杜成看看他,开口问道:“老骆,莹莹是怎么回事?”
“和向阳见面没谈好,一个人喝闷酒去了。”骆少华勉强笑笑,“辛苦大家了—你怎么样,脸色蜡黄蜡黄的,身体不舒服?”
杜成知道他想岔开话题,只是简单作答:“病了,没关系。”
张震梁走过来,看看杜成的脸色,推着他往外走:“师父,你回去休息,我陪老骆。”
“不用。”杜成轻轻地推开张震梁,“我和老骆谈谈。”
“哦。”张震梁转头看了看骆少华,起身走到远处的长椅上坐下。
杜成坐在骆少华身边,想了想,低声说道:“老骆,我们都是干刑侦几十年的人。有些话,不必掖着藏着—莹莹到底出了什么事?”
“真的是喝多了,不接电话,所以我着急了。”骆少华躲开他的目光,“刚才医生的话你不是都听到了?”
“二十多年前吧,莹莹上初中,期末考试没考好,不敢回家,去同学家睡了两天。”杜成观察着他的神色,“那时你都没像今晚这么着急。刚才听你的语气,我还以为莹莹被绑架了。”
骆少华的身体抖了一下:“成子,咱们老了,经不起折腾了。孩子有点儿闪失,就能要了我的命。”
“我看你挺经得起折腾。”杜成踢踢骆少华脚下的挎包,“如果骆莹仅仅是不接电话,你至于带着警棍和望远镜吗?”
骆少华下意识地低头,看见挎包的袋口敞开着,警棍的握柄和望远镜露出一角。
其实,他很难说清自己为什么会找杜成来帮忙。在意识到骆莹可能被害的时候,骆少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杜成。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只有这个苦苦追踪了真凶二十几年的老朋友才能真正地体会到林国栋有多么危险。然而,此时此刻,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不能解释,也没法解释。他很清楚,任何理由和借口都瞒不过杜成。但是他不能让这件事暴露。否则他会在接到林国栋的电话后,第一时间就向老伙计们求助。
林国栋一旦曝光,所有人都将面临灭顶之灾。他敢于劫持骆莹,并威胁自己,就是认定骆少华只敢一个人前来。
骆少华一直以为自己是捕蝉的螳螂,没想到林国栋才是真正的黄雀。
“你到底在做什么?”杜成盯着骆少华,继续发问,“这件事和骆莹有什么关系?”
骆少华的心里已是一片冰凉。他叹了口气,转身面对杜成,眼神空洞。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第二十章 香水
张海生后退几步,调整了一下书写白板的位置,又走上前去,把最后几根钉子敲进墙里。
“这样行不行?”
“行,就这样吧。”纪乾坤给魏炯面前的杯子里添满开水,又吩咐道,“把横杆也装好。”
张海生阴沉着脸,看看纪乾坤,一言不发地俯身拿起一根不锈钢毛巾杆,拆去外包装后,架在白板的上方开始安装。
装完一侧后,他粗声粗气地对坐在床上的岳筱慧说道:“你,弄好没有?”
“马上。”岳筱慧咬断线头,把一面缝好的白布递给张海生。
张海生把白布穿进毛巾杆里,安装好另一侧,拉动几次,把锤子扔进工具箱里。
“装完了。”
“嗯,你先出去吧。”纪乾坤整理着手里的一大沓照片,看也不看他,“有事我会再叫你。”
张海生叮叮咣咣地收好工具箱,抬脚走了出去,回手把门摔得山响。
岳筱慧目送他出门,转头对魏炯吐吐舌头。
魏炯无奈地笑笑。岳筱慧并不知道纪乾坤何以能对张海生如此颐指气使,个中缘由,也不便对她说明。
纪乾坤摇动轮椅,招呼他们:“来,把照片贴到白板上。”
两个人动手,纪乾坤来指挥。很快,半张白板就被密集的照片所覆盖。小小的宿舍,看起来竟像公安局的会议室一般。
照片共分成四列,都是现场及尸检图片,按照四起杀人案的时间顺序排列。魏炯看了一会儿,回头问纪乾坤:“要不要把现场示意图也贴上去?”
纪乾坤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怔怔地看着第四列现场照片。妻子冯楠的尸体被拼在一起,姿势怪异地躺在不锈钢解剖台上。
魏炯和岳筱慧对望了一下,默默地看着纪乾坤。
老人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笑笑,抬手指向白板。
“这样多好,直观。”
话音未落,杜成推门进来,看到三人围在墙边,盯着贴满照片的白板,也吃了一惊。
“这是干吗?”
“呵,你来得正好。”纪乾坤招呼他坐下,“怎么样,不错吧?”
“挺像回事的。”杜成打量着白板,“是你的主意?”
“嗯,方便观看分析。而且—”
纪乾坤摇动轮椅,走到墙边,揪起白布的一角,拉过去盖住白板。
“平时还可以遮住,不至于吓到别人。”
“你考虑得还挺全面。”杜成笑了,“有什么发现吗?”
三个人互相看看,都没有开口。
杜成提供的资料,仅仅是让纪乾坤等人了解了案件的全貌而已。至于从中提取出线索或者思路,仍是他们力不能及的,更多的只是猜想和毫无依据的推测。
“杜警官,”纪乾坤想了想,开口说道,“我们之所以能够站在一边,是因为我们都相信许明良不是凶手,对吧?”
“对。”杜成直接承认,“否则我不会这么多年还放不下这个案子。”
“嗯,那我们的出发点是一致的。”纪乾坤点点头,“但是我们的进度显然不一样。而且,你应该比我们走得更远。”
“那倒未必。”杜成指指白板,“案发时间距今已经有二十多年,我走访了一些当年的相关人员,但是获取的信息未必准确。可能是记忆错误,也可能是自己的主观臆测。”
“那么,你现在调查的重点是什么?”
杜成看了纪乾坤几秒钟:“你先说说你的。”
纪乾坤笑了:“你还不能完全信任我,是吧?”
“对。”杜成毫无隐瞒自己的观点的意图,“因为我不确定你能给我什么帮助。”
“我是被害人的丈夫。”纪乾坤的语气一下子变得犀利,“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你不需要知道真相。”杜成同样针锋相对,“我只要把结论告诉你就行。”
“那你为什么把卷宗交给我?”
“因为除了我,你是唯一一个想找出凶手的人。”杜成加重了语气,“唯一一个。所以你也许能向我提供我不知道的信息。”
纪乾坤挑起眉毛:“嗯?”
“大多数人会对这场悲剧选择遗忘,我走访过的当事人都是,包括许明良的母亲在内。”杜成直视着纪乾坤的眼睛,“但是你不是,你没有选择继续生活下去,而是留在二十三年前的记忆里—也许这对你很残忍,但是我需要你这么做。因为只有如此,我才能挖掘出我要的东西。”
纪乾坤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觉得,你的选择是对的。”忽然,岳筱慧开口了,“我不妨直接告诉你,我们之前一直在讨论的是凶手为什么会选择那些女人下手。”
“嗯,这的确是一个思路。”杜成转向岳筱慧,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结论呢?”
岳筱慧看看魏炯。后者挠挠脑袋,颇为尴尬地开口:“没结论。”
杜成撇撇嘴,脸上倒也没有失望的表情。
“的确,我们找不到规律。”纪乾坤指指白板,“第一个被害人叫张岚,33岁,案发时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玫红色高领毛衣,蓝色牛仔裤,短皮靴,黑色长卷发;第二个被害人叫李丽华,27岁,案发时穿着深蓝色棉外套,黑色毛衣,黑色裤子,棕色皮靴,黑色短发;第三个被害人叫黄玉,29岁,案发时穿着红色短袖T恤衫,黑色短裤,白色运动鞋,棕色长直发。”杜成接着说下去,显然对所有被害人的情况都了然于心,“第四个被害人叫冯楠,蓝白碎花连衣裙,银灰色高跟鞋,黑色长卷发。”
“共同点是都身材姣好,且都在深夜独行时被害。”魏炯也凑过来,“不过,除此之外,她们在穿着、外貌等方面都毫无相似之处。”
“他在深夜里开着车闲逛,应该会遇到不少晚归的单身女人。”纪乾坤低下头,声音黯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我妻子。”
“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杜成上前拍拍纪乾坤的肩膀,“案发时间横跨冬、春、夏季。被害人的身高不等,发长发色也不同—究竟是什么刺激了他?”
“性欲?”魏炯插了一句,同时有些难为情地看看岳筱慧,“欲望难耐时就外出寻找猎物,然后选择随机的目标?”
“没那么简单。”杜成摇摇头,“这家伙的经济条件应该不会太差,如果仅仅是为了发泄兽欲,站街女有的是。”
他走到白板前,指指其中几张照片:“强奸,肯定与性有关。杀人并分尸,固然有灭口之意,但是能看出他对被害人发自内心的恨意—对于某种女性,他既想占有,又有深深的仇恨。”
一直默不作声的岳筱慧忽然开口问道:“杜警官,当年侦办这起案件的警察们,都是男性吧?”
“嗯?”杜成对她的问题颇感意外,“是啊,怎么?”
“怪不得。”岳筱慧笑了笑,“你们都忽略了一点,女人除了外在的衣着、相貌、头发之外,还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同样可以刺激男人。”
三人都愣住了,随即同时发问:“什么?”
岳筱慧指指自己的衣服:“气味。”
杜成最先反应过来:“香水?”
“对。”岳筱慧点点头,“我查过一些资料,女士香水对于某些男人来讲,就是催情剂。也许就是某种特殊的气味,刺激了他的冲动。”
杜成立刻把头转向纪乾坤,后者稍一思索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没错,冯楠那天出门的时候,的确搽了香水—蝴蝶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