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五十五章 沉默的堡垒

　　在那三个钛卫兵被摧毁的一瞬间，郝仁便感觉到了违和之处。

　　因为对手毫无反应。

　　郝仁坚信那三个钛卫兵是压根没有反应，而不是来不及反应——虽然他和薇薇安、伊扎克斯的攻击都非常突然，但那也没快到可以无视距离的程度，至少伊扎克斯的大火球是延迟了不到十分之一秒之后才砸在对手身上的，在这个时间差里，即便那三名守卫来不及躲闪或反击，至少也会有一点点的动作才对。

　　然而事实上郝仁感觉自己打中的就是一个固定不动的靶子，直到攻击落在身上，那三个钛卫兵都没有丁点反应。

　　不光郝仁能感觉到这点，战斗经验丰富的薇薇安和伊扎克斯同样第一时间察觉了异常，伊扎克斯立刻俯下身子低声说道：“情况不对。”

　　莉莉也抽出了自己的冰火双爪，一边机敏地将耳朵朝向各个方向一边说道：“好像没有警报响起来。”

　　郝仁警戒了片刻，既没有看到闻讯赶来的钛卫兵也没有听到基地里理应响起的警报声，他和身旁的薇薇安交换一个眼神，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

　　“提高警惕，这里面气氛有点怪，”薇薇安轻声说道，“大个儿，你帮忙注意后面的动静。”

　　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三个卫兵非但没有让大家感觉轻松，反而让这里的气氛更显诡异，一行人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沿着这条毫无生机的钢铁走廊继续向堡垒的深处走去。

　　向前摸索了没多远，郝仁的眼角余光突然又看到了几个身影，几乎与此同时，眼神好使的莉莉也低声惊呼起来：“前面又有钛卫兵！”

　　“等一下，”郝仁一把按住了即将挥舞着兵器冲上去的哈士奇姑娘，“看着。”

　　说完，他从随身空间中取出了一根金属柄，用力掷向远处那几个钛卫兵面前的地板。

　　金属块落合金走廊的地面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在这个死寂的地方这阵声响竟好像敲在人的心头一般刺耳响亮，然而诡异的是，那几个紧握武器、看上去正在全神戒备的钛卫兵却好像变成小聋瞎一样对此毫无反应。

　　确认了这一幕之后，郝仁撑起刚性护盾，大着胆子走到了那几个钛卫兵的旁边。

　　浑身泛着金属冷光的钢铁战士笔直地挺立在哨位上，手中的特制型电磁步枪被紧握在胸前，他们那合金铸造的面孔仿佛覆盖着一层光亮的外壳，金属壳上眼睛的位置只有一条发出白色微光的窄缝，这就是钛卫兵，代行者社会战斗力最强大的精锐战士，他们的外表无愧于他们这个煞气十足的名字。

　　然而他们现在却好像死机了一样呆愣愣地站在这里，对眼前晃来晃去的入侵者视而不见。

　　莉莉也夹着尾巴溜了过来，确认钛卫兵真的毫无动静之后才长出口气，尾巴一甩满脸得意，她还用自己的爪子戳了戳其中一个钛卫兵的胸口：“什么嘛，搞了半天就是一堆样子货模型！吓的我毛都炸了。”

　　然而n-6却是满脸震惊的神色：“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不符合逻辑！钛卫兵是最警醒的战士，他们怎么会……”

　　薇薇安随手把那只遇弱则强遇强则怂的哈士奇精扒拉到一边，上前曲起手指敲了敲其中一个钛卫兵的铁脑袋：“感觉好像是……休眠模式？或者是待机了？他们好像还有能量，你看这眼睛和身上的灯光都还亮着呢。”

　　“肯定有能量，数据终端已经检测到能量读数了，只是没有行动信号所以一动不动而已，”郝仁皱着眉，伸手推向面前的钢铁战士，这个高大的钛卫兵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撞在合金地板上的时候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或许我们应该看看这玩意儿的内部？”

　　伊扎克斯挠了挠自己的大光头：“或许我应该带上伊丽莎白来着。”

　　“别提她，她那是破坏性拆解，一改锥下去主板都戳透了，”郝仁赶紧一摆手，然后从随身空间里取出一把光束匕首，他颇费了点功夫才把钛卫兵胸口的护甲拆下来，露出里面复杂的电路结构以及一个闪烁着微光的立方体核心，“终端，你看能读取这玩意儿的数据库么？”

　　数据终端闻言便飞了过去，用一道扫描光束将自身和钛卫兵的核心连接在一起：“应该没问题。”

　　薇薇安在旁边提醒了一句：“尽快，我们没太多时间浪费在这些铁疙瘩上面，如果三分钟内破解不开咱们就必须继续前进了。”

　　“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本机的性能你们是了解的……虽然你们这帮家伙平常最多的就是用本机放电影，”数据终端一边嘟囔着一边开始了读取流程，结果刚开始没几秒钟它便惊呼起来，“哎？竟然只有乱码？”

　　钛卫兵的核心中没有任何具备逻辑的程序，数据终端能读取到的，只有大量乱码。

　　莉莉立刻看了郝仁一眼：“会不会是被房东给拆坏了……”

　　“我倒不这么认为，”郝仁皱着眉，扭头看向n-6，“你之前提到过，钛卫兵都是被主脑直接控制的？”

　　n-6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那如果主脑的故障达到一定程度，会导致钛卫兵出现这种状况么？”

　　n-6没有回答，却瞪大了眼睛。

　　“看样子没错了，”郝仁呼出口气，低头看了一眼那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变成一堆废铜烂铁的钛卫兵，“主脑的故障正在迅速恶化，他的错误代码已经突破了服务器内建的防火墙，蔓延到了钛卫兵身上。如果再不采取行动，他迟早会成为感染源污染掉你们的整个代行者网络。”

　　一行人将钛卫兵抛在身后，开始加速向着堡垒内部前进。

　　“你觉得钛卫兵的异状大概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路上，薇薇安好奇地询问n-6。

　　“我也不好判断，”n-6感觉自己的逻辑电路正在发热，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她完全忘记了之前对郝仁这群充满力量而又不可预料的“异星人”的担忧，“堡垒与外面的月面基地就如同两个世界，主脑建立的安全系统禁止任何权限不足的个体访问堡垒内部——平常只有大量自动化系统负责维护堡垒的日常运行，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些货运列车就是这些自动系统的一部分。有资格在堡垒中自由活动的只有钛卫兵和人类，但他们从来不会离开这个地方……”

　　“换句话说，就是你们这样的代行者从来都没办法直接了解堡垒内部发生了什么，对吧，”薇薇安皱了皱眉，“因此这些钛卫兵很可能是很久之前就渐渐停止了活动，但外面的人压根就不知道……但根据n-4的说法，不是还应该有一个被称作‘维护者’的群体在负责主脑硬件的常规保养么？维护者难道没有发现这里情况的异常？”

　　对此，n-6只能摇头：“我也不清楚这部分情况，维护者虽然会在堡垒内外活动，但它们也不常出现在普通的代行者面前，因为它们也算是堡垒系统的一部分。”

　　一路向前，郝仁一行发现了更多处于停机状态的钛卫兵。

　　这些特制的堡垒守卫越往深处就越常见，但无一例外都失去了活动能力，有一些钛卫兵还站在自己的哨位上，但更多的只是东倒西歪地倒在某个角落，这些士兵在失去行动能力之前似乎正在路线上巡逻，但突然而来的系统崩溃导致他们直挺挺地倒下来变成了满地的废弃物。

　　种种迹象表明，主脑的系统错误是在某一个瞬间抵达临界点的——这个临界点到来的是如此迅速，以至于堡垒内所有的钛卫兵几乎同时停止了运行。

　　这个临界点应该就是主脑的故障服务器超过正常服务器的那个瞬间。

　　堡垒内部用于维护各种硬件设施的系统是在低级ai的控制下自动运行，这部分东西就好像这座要塞的“植物性神经”一样基于底层协议运转，而这样的结构恰好让它们躲过了主脑逻辑混乱所产生的故障群，因此时至今日堡垒中的基础设施还在正常运转着，包括灯光与排风系统，但除了这些东西之外，整个堡垒的机能事实上已经接近停摆。

　　卫兵停机了，监控系统也已离线，这座沉默的堡垒中只有一个失去控制的主脑，以及一群到现在还没有露过面的人类。

　　郝仁不知道那群所谓居住在终焉宫殿中的人类在做什么，但他知道，那个失去控制的主脑到现在为止仍然在持续不断地对外发布着一条又一条的指令，哪怕这些指令中正在出现越来越多的逻辑错误，外面那些完全遵循命令行事的代行者们也不会意识到堡垒发生的变化——或者是即便意识到了问题也无力改变这一切。

　　安全系统的离线让众人这一趟本应该紧张的旅程显得格外安稳，他们几乎是大大咧咧地越过了所有的关卡和闸门，并最终抵达了一个有着大量电缆、管道和伺服器的大厅中。

　　这间大厅是主脑的十三个主服务器所配套的大量二级伺服机房之一。

　　薇薇安看到伺服机房里的情况之后摇了摇头：“看样子……咱们不用研究那些维护者为什么没有对外示警了。”

　　在大厅中紧密排列的管道线缆与伺服器之间，散落着很多已经变成焦炭的机械残骸，那些有着合金外壳、形状仿佛甲虫一样的东西就是n-6和n-4曾经提到的维护者们。

　　它们全都被杀死了——死于强电磁脉冲引发的内部爆燃。

　　主脑动的手。

第一千五百五十六章 主脑

　　郝仁不敢说所有的维护者都已经死在这间大厅里，但他可以猜测，堡垒内外恐怕已经找不到一个还在活动的维护者——像这间大厅里的景象恐怕不止一处，在其它的伺服器机房和其它的主脑设备间里，说不定已经密密麻麻地躺满了维护者被烧焦的残骸。

　　因为主脑显然是有预谋、有计划地摧毁了这些平日里负责对他进行维修的忠诚工人。

　　郝仁来到一个烧焦的残骸前，小心翼翼地翻动着这个脸盆大小的钢铁甲虫，后者垂下的机械臂已经被它自己的关节装置卡死，郝仁不得不切断它的两条机械臂才把这东西腹部的金属板拆卸下来。

　　“是从内而外被破坏的，核心的电路板几乎完全烧焦了，还有这些线圈……它们明显是最初的起火点，”郝仁指着维护者体内一团狼藉的内部结构，“典型的电脉冲攻击导致的结果。”

　　“它们被摧毁的时候应该正在工作，”n-6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她看着四周那些被打开盖板的电缆连接器和服务器，很快便通过现场还原出了当时的景象，“最近一段时间都不是进行硬件替换的日子，本不需要进行这种大规模的拆除作业，所以这些维护者应该是被主脑召集过来的。”

　　莉莉耳朵一抖：“也就是说主脑以自己需要紧急维护为理由召集了自己的维护者团队，然后在这些机房里把它们‘谋杀’了？这算是机器人世界的鸿门宴？”

　　“虽然维护者平常大部分都在堡垒内部活动，但它们属于可以和外部接触的团队，它们全数被摧毁是瞒不了外界多久的，”郝仁皱着眉，“终端，能判断这些机器人大概是什么时候被烧毁的么？”

　　数据终端这时候已经完成了对大厅内各处烧蚀痕迹的采样分析，听到郝仁的话就飘了过来：“大概一个月前。说实话，根据n-4提供的有关维护者的情报，这已经是足以引起外面那些代行者警觉的时间了，无人提出质疑的最主要原因大概是因为平日里主脑对月面基地的统治始终处于绝对地位，代行者完全依照主脑命令形式，即便他们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也无法摆脱这种设置在程序里的‘思维锁’，所以堡垒中的一切异常情况都被他们下意识忽略掉了。”

　　“但事实上的异常和程序里设定的内容迟早会积累下大量的冲突，冲突积累到一定程度对于这种人工智能社会而言就将是一场灭顶之灾，”伊扎克斯瓮声瓮气地说道，“我老家那边曾经有个叫做雷提托斯的魔法师王国，他们利用人造灵魂制造智能魔像的技术举世无双，但最后就是因为一个无人察觉的逻辑错误导致所有智能魔像集体失控，三天就灭国了。”

　　郝仁轻轻点点头，月球上这个由人工智能主导的社会存在着巨大的先天缺陷，之前他对此还只是模模糊糊有个感觉，但现在看到堡垒内部濒临崩溃的现状，再联想到外面貌似一切如常的代行者们，这种先天缺陷便显得无比明显。

　　至于不远处呆呆站立的n-6，她此刻已经陷入巨大的矛盾之中。

　　进入堡垒之后看到的一切都极大地冲击了这个可怜的机器人少女，她一直以来从未怀疑过的、当做自己“人”生准则的东西在这里统统发生了动摇。本应永不陷落的堡垒，本应永远正确的主脑，本应毫无逻辑漏洞和安全问题的堡垒防卫系统……现在全都变成了泡影，在这座坚固的钢铁要塞内部，一切都正在腐朽，正在崩溃，这一崩溃过程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发生，而在一个月前达到了相当可怕的程度：主脑甚至亲手摧毁了自己的维护者们。

　　可是外面的同胞对此根本一无所知，他们只能看到堡垒依旧耸立在月球上，随后便忠实地执行着从堡垒中传出来的命令——哪怕下一秒这个命令就会疯狂到让他们集体去母星上自爆。

　　一阵超出限制的电涌出现在她的逻辑电路中，n-6的视野迅速被报错的信息窗口所占据，她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断断续续，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下。

　　但下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失去平衡的身体被人撑住了，而一度混乱的逻辑电路也渐渐稳定下来，一些并不属于她自身的代码正在清除那些会引起致命故障的系统错误。

　　薇薇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好像死机一样倒下去的n-6，看到后者在几秒种后才伴随着一阵系统重启的嗡鸣声重新睁开眼睛，她忍不住有点担心：“你怎么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受刺激太强宕机了而已，”数据终端替n-6做出了答复，“每一个代行者的程序中都设定了对主脑的绝对服从和对堡垒的绝对信任，而她在堡垒中看到的真相足以让这些程序产生致命bug。不过现在看来……她的系统好像还有自我修复的能力？这么晕一下就自己恢复过来了。”

　　郝仁眨眨眼：“不是因为诺兰修她的时候给她的系统里写了什么安全软件么？”

　　“不会，诺兰压根没碰过她的核心系统，只是给她写了一堆驱动程序而已。她的系统复原功能应该是自带的。”

　　n-6感觉自己的听觉系统动荡了一会，郝仁和数据终端的交谈声在她耳中听来就好像一阵遥远而轰鸣的噪音，轰隆隆地持续了好久才渐渐清晰起来。她听到了系统复原这个词，但却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因为她也不清楚刚才那些帮她清除了致命错误的代码是什么时候储存在自己芯片里的。

　　她自己站稳了身体，对薇薇安露出一个感谢的表情：“谢谢，我已经恢复了。”

　　“确认没问题吧？”郝仁不太放心地看了这位机器人小姐姐一眼，“还能继续往前走么？”

　　旁边莉莉紧跟着提醒：“我可提醒你啊，再往前说不定就看见更刺激的东西了……”

　　“我没事，”n-6点点头，“系统错误已经被排除，我认为自己可以继续下去。”

　　看到对方如此坚持，郝仁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一片狼藉的地方：“说实话，这还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这些服务器看上去也被破坏了不少。”

　　“这些都是主脑的二级伺服器，它们被破坏并不会导致主脑完全失去运转能力，”n-6立刻解释道，“但失去这些二级伺服器之后会导致主脑的主要服务器压力过大和性能下降。我想主脑在摧毁这些维护者的时候应该已经彻底疯了，他并不在意自己的结构会有多大损伤。”

　　郝仁对此不置可否。

　　这时候豆豆再一次从郝仁的领子里钻了出来，小家伙眨巴着明亮的眼睛，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着。

　　伊扎克斯看见这情况忍不住嘀咕起来：“说实话，你怀里揣着这么大一条鱼不感觉难受么。”

　　“你平常肩膀上坐着个闺女也没见你别扭啊。”

　　“这倒也是……”

　　这时候豆豆已经把周围张望了一圈，小家伙不知思考了些什么东西，突然抓了抓郝仁的下巴：“爸爸，那边……”

　　郝仁抬头看向豆豆手指的方向，发现正是机房的出口。

　　一行人并没有在这个区域耽搁太久，将那些维护者的残骸抛诸身后之后，他们就等于进入了堡垒真正意义上的核心地带。

　　他们进入了通往终焉宫殿的长廊。

　　他们在这一路上所见的和在堡垒中其它地方所见的并无太大不同。

　　随处都可以看到失去行动能力的钛卫兵，也随处都可以看到处于离线状态的监控设备和武器平台，除此之外他们还见到了更多的与主脑有关的机房和子系统——而在这些地方，无一例外堆满了被摧毁的维护者的残骸，就连主脑自身的硬件都因释放超强脉冲而有着严重的损坏。

　　主脑的规模之庞大超乎想象，它几乎就是这个堡垒本身，这个史上最强大的人工智能占据了这座要塞将近三分之二的体积，与其说郝仁一行是在堡垒内行走，倒不如说他们现在就正在主脑的体内穿行，而他们所要寻找的，只不过是主脑的对外接口而已。

　　这个接口就在眼前了。

　　一扇沉重的黑色机械大门挡在郝仁面前，这扇门上闪烁着微微的流光，大门两侧的墙壁上则安装着已经失去电力供应的武器系统，一种阴沉压抑的气氛萦绕在这扇门上，让郝仁在注视着它的时候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之前曾见证过多次的那番景象——

　　一个文明的末路，一个时代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