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感觉到血腥气么？”郝仁凑向薇薇安，低声问道。

　　“能，而且已经非常明显，”薇薇安抽了抽鼻子，“不但能感知到，而且这次是真真切切地闻到了味道。”

　　莉莉也抽着鼻子：“对对对，我也能闻到啦！就在前面呢……”

　　幻象是不会有气味的，血腥气只可能来自一个真实存在的个体——会是谁，藏身在这片古老而虚实交织的森林中？

　　郝仁不认为那会是什么野生的魔兽。

　　三辆车停了下来。

　　前方已经没有道路，虽然看上去是一条开阔的大道，而且道路上行驶着各种各样的战车，但当莉亚把视线聚焦在前方，那条大道便被一片坍塌的建筑残骸和一段倒下的黑松树干所取代了，残骸间只有很窄的缝隙可供通行，人能过去，车是肯定不行的。

　　虽然完全可以把残骸轰开，或者直接让黑科技大车开一条路过去，但那势必会有一些动静，而薇薇安所感应到的血腥气已经就在前方千米之内，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郝仁还是决定离开车辆，前去查看情况。

　　“你们可以在车上呆着，”薇薇安看着艾文娜和查理曼说道，“车子有护盾系统，也有紧急呼救的装置，你们在上面会更安全。”

　　“我们会拖你们后腿么？”查理曼很认真地问道。

　　“这倒不至于。”郝仁耸耸肩，他也不是安慰对方，而是私下里确认过这对兄妹的实力，他们在这个世界上自保还是有余的，而且即便是黑松林里有什么超出理解的危险，郝仁和他的小伙伴们也能轻松罩住全场，根本不至于被对方拖累。

　　“那就可以了，”查理曼摸了摸腰间佩剑，“我们也是有好奇心的。”

　　“那就所有人都下车跟上吧，”郝仁点点头，“但都注意隐蔽，各自照顾好自己，不能离开队伍单独行动。”

　　队伍离开了车队，在薇薇安的指引下走入废墟深处，郝仁一行一马当先，艾文娜与查理曼则跟在后面，而那些查理曼带来的士兵则在两旁跟随，充当额外的观察哨。

　　这些士兵的实力在郝仁看来或许不值一提，但在这个地方，多几双眼睛总是很好的。

　　他们穿过了坍塌的残骸废墟，前方出现一片广场，而在广场中央，伫立着一座形似金字塔的建筑物。

　　那建筑物一半仍然完整，另一半却已然化为废墟，在完整的部分上，还可以看到一些昔日的华丽装饰。

　　莉亚闭上了眼睛。

　　整个广场、金字塔以及周边景象瞬间被往日残片所取代。

　　广场边缘站满了身穿银白铠甲的士兵，他们面朝广场之外，肩并肩地形成一道道人墙，士兵们手中的能量盾相互连接，共鸣之后化为层层叠叠的防护壁垒，而在人墙后方，则是整齐排列的一座座离子撞击炮——这是郝仁给这种使用等离子电浆团攻击的火炮临时起的名字。

　　在更加后方的地方，则是武装起来的平民。

　　而那座金字塔一样的殿堂就耸立在这些血肉之躯的最中央，它散发着仿佛太阳般的光辉，塔尖上流淌着粘稠到近乎实质化的能量流，一股澎湃的力量——生命的力量——正从金字塔向四周蔓延。

　　敌人终于冲进了内城。

　　城市各处的防御炮台在疯狂开火，但仍然挡不住从四面八方（以及近地轨道上）蜂拥而来的敌人，那些变异的怪物摧毁了城市的外墙，摧毁了一层层的防御网，广场周围的建筑物就像沙堡般轰然倒塌，而那些笼罩在烟尘中的丑陋生物终于出现在守卫们的视野中。

　　最后的战斗开始了。

　　镭射光束和等离子团划破空气，落在黑潮之中，紧接着是光束军刀和腐烂血肉的短兵相接。

　　腐化的力量削弱了护盾系统，能量屏障开始闪烁，并出现一段段缺口，怪物们趁虚而入，就像流淌的泥浆般侵入广场，守卫们的血肉之躯在这样的泥浆中被飞快地消耗着。

　　而从金字塔建筑中涌出的生命力量则飞快地治愈着广场上那些受伤的士兵，让他们一次次站起来，对抗来犯之敌。

　　每一次重新站起，那些士兵的身体就比之前更加残破一分，银白色的铠甲也变得更加破破烂烂。

　　士兵们终于也出现了缺口，紧接着被摧毁的便是离子撞击炮。

　　现在轮到那些武装起来的平民了。

　　金字塔中逸散出的生命力量愈发强大，甚至强大到了……近乎疯狂。

　　郝仁听到那些已经近乎癫狂的守卫们在高声呼喝，一些呼喝声甚至狂乱的毫无章法，但也能听清一些有意义的字句。

　　“保卫大殿！”“保卫圣王！”“争取时间！就要启动了！就要启动了！”“再多坚持两刻，坚持两刻！！”

　　艾文娜似乎是被这惨烈而疯狂的景象给吓到，她脸色苍白，嘴唇发抖，紧跟在查理曼身后——她有些不能理解，这些人究竟是为什么能做到这一步，而他们正在对抗的敌人，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这次使命，而这些联想让她的嘴唇更加发白。

　　莉亚闭着眼睛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但周围发生的一切她都能清晰“看”到，在从那些不断倒下的守卫们身边经过时，她不由得轻声叹息：“凡人的……力量么……”

　　众人从这些昔日幻象之间走过，金字塔殿堂的大门就在他们眼前，一队士兵在大门前紧握兵器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郝仁穿过这些士兵形成的人墙，在进入殿堂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在广场边缘，那些最初倒下的战士们又一次站了起来，他们的身体已经残破到无法维持人形，身上的铠甲甚至都烧融进血肉之中，他们奋力伸展着自己的双手，干枯而残破的肢体就仿佛烧焦的木头般扭曲干瘪。

　　从金字塔中涌出的生命力量却仍然在不断灌注到他们体内，让他们那已经不可能再修复的身体强行挺立着，而那些战士就维持着这样挺立的姿态，他们的身姿越发挺拔，手臂越发伸展，他们怒张的须发张扬开来，交织成层层的枝桠，他们的脚生了根，扎进大地之中，他们的皮肤皱缩成树皮，逐渐蔓延到全身。

　　他们变成了一株株黑松。

第一千七百一十二章 生命的源头

　　殿堂里面的情况已经可以隐约看到了。

　　透过金字塔宫殿正门上的一层淡绿色能量帷幕，郝仁可以看到那大殿中灯火通明，极为宽广的正殿里排列着整整齐齐的巨大装置，还有很多跑来跑去、身穿长袍的身影，而在正殿更深一些的地方，则有一团明亮的光芒。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广场上正逐渐化为黑松林的旧日幻影，一行人在莉亚的带领下迅速闪身进入大殿。

　　莉亚仍然紧闭着眼睛，只是提醒众人跟在自己身后，以防止被那些处于现实空间的残垣断壁绊倒，郝仁则将目光飞快地扫过整个殿堂。

　　他看到这座宽广的建筑物里其实并没有很多人，如此广阔的空间其实是给一些看不出用途的神秘“设备”所准备的。有两排高大而且发出微微银光的方形巨柱沿着正殿排列，巨柱上可以看到流动的光芒以及不断变化的符文界面，巨柱之间则有身穿银袍、体型高大的“技术人员”四处跑动，澎湃的能量在那些巨柱的顶端跳跃，并汇聚到大殿的尽头——

　　那里有一座高出地面的平台，平台上站着一位身穿华丽礼装，容貌极为美丽端庄的女性。

　　那名女性似乎就是大殿中主持一切之人，她手中紧握着一根白金法杖，另一只手则仿佛托举着什么东西一样放在身旁，她注视着宫殿大门的方向，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生命能量就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并被释放到宫殿外的广场上。

　　原来“金字塔”所释放的生命力量是从这里来的——一位强大的自然系施法者。

　　而在这位女性身后，便是郝仁之前所看到的那团光芒的来源：那原来是一座充盈着能量的金属棱柱，棱柱镶嵌在女性脚下的平台上，周围有无数复杂的符文流转，一种低沉的嗡嗡声从棱柱里散发出来，响彻整个大殿。

　　薇薇安突然轻轻碰了碰郝仁的胳膊，手指着那位华服女性所处的平台旁边：“血腥气是从那来的。”

　　不等郝仁吭声，莉亚便轻轻点头，闭着眼向那个方向“看”去，于是那一区域的景象立刻变得动摇起来，在虚实交错之间，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那是一个人类，似乎正面朝下地伏在地上，看不出生死

　　外围的士兵们松了口气：一个人类，而且看上去生死不明，总比什么不可名状的怪物要好。

　　郝仁则皱着眉，迈步走向那个来历不明的身影。

　　等走近之后他才看到，那名倒在地上的人类原来是一名身披铠甲的战士。

　　他有着褐色的卷发，肤色黝黑，身上的铠甲则与这个世界绝大多数士兵的铠甲截然不同，那是一身黑色的轻甲，似乎是由大量柔软的金属片拼接而成，铠甲的缝隙之间还可看到微微的光芒流动，其腰间的武器挂扣上也看不到寻常的骑士剑或士兵单手剑，而是挂着一根大约一尺长的黑色短棍——除此之外看不到别的武器，便只能把这根短棍当成是他的武器了。

　　郝仁一行当然分辨不出这种装束的战士是何来历，查理曼却在旁边惊呼起来：“这是……断剑骑士？！”

　　“这就是断剑骑士？”郝仁顿时一惊，“康斯坦丝公主手底下那个断剑骑士团？”

　　“我曾见过断剑骑士，在小的时候，”查理曼点点头，“他们的装束非常容易辨认，不会有错。”

　　“断剑骑士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他是怎么走到这儿而且还没被幻影吞噬的……”郝仁感觉惊愕不已，随后便赶紧检查这名断剑骑士的伤势：附近的地面上有大片血迹，骑士的铠甲上也有大量破损之处，显然对方是在重伤的情况下逃到这个地方的，“他还有气——赶紧抢救！”

　　“奇怪，伤口都愈合了……”薇薇安却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只有铠甲上能看到大量破损，但铠甲下面的肢体都已经复原……除了现场的血迹之外，也找不到他身上出血的地方……”

　　“愈合了？”郝仁皱皱眉，“那他现在只是昏迷么？”

　　数据终端主动从郝仁肩膀上飞了下来：“让本机检查一下。”

　　而就在数据终端开始检查这名断剑骑士身体情况的时候，郝仁的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这座殿堂中的“幻影”上。

　　他看到宫殿大门外已经隐隐约约出现了怪物的身影，那些站在金字塔前死守最后一道防线的卫兵已经投入战斗，略有些失真的爆炸声和喊杀声透过宫殿门口的能量帷幕传了进来，一种末日即将来临的压抑气氛正在传遍整个正殿。

　　然而那些在方形巨柱之间忙碌的高大身影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们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调整着每一个巨柱的状态，并将它们的能量统统汇聚到华服女性身后的神秘装置上。

　　郝仁看到有一个身穿银白铠甲的战士来到高台前，对着华服女性躬身行礼：“圣王！最后一道防线告急。”

　　那个衣着华美、容貌出众的高大女子果然就是广场上的守卫们正在竭力保卫的“圣王”。

　　“我知道，”被称作圣王的女性轻轻点了点头，“退下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士兵退去了，“圣王”高高举起白金法杖，并将它重重地放下。

　　“咚”的一声巨响，白金法杖与高台撞击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殿，圣王的声音则随之响起：“赫尔松加的子民们，最后的时刻到了！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亦无需再退！世界的延续在此一战，我与你们所有人同在，为了我们的后人，为了他们的今世，后世，万世——拿起武器！”

　　一股强大的生命力量从她体内爆发出来，这股力量前所未有，强大到难以置信，它甚至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浅绿色波纹，仿佛一股狂风般呼啸着冲出大殿，以金字塔建筑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在金字塔外的广场上，广场之外的城市中，甚至城市之外那已经化为焦土又被黑松林吞噬的平原上，无数战死而又未能化为黑松林的士兵竟然再一次站了起来……

　　早就死的不能再死的战士凭借着这股强大的外来生命力再次踏上战场，然而释放出如此规模的奇迹并非毫无代价。

　　“圣王”的身影开始摇晃，紧握着白金法杖的那只手臂首先承受不住过于强大的魔法冲击而爆裂开来，血肉混杂着衣物的碎片洒向她脚下的平台，紧接着是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开始四分五裂，一道道骇人的伤口凭空出现在她的肌肤上，内里的血肉仿佛承受不住强大的压力般紧跟着碎裂，在短短几秒钟内，她便已失去生机。

　　然而她却没有“死”去。

　　那无与伦比而且带着强烈执念的生命力量仍然盘踞在白金法杖上，这股力量已然成为无法控制的一道风暴，位于风暴中心的“圣王”也被裹挟其中，她四分五裂的身体被强行重组，并被重新灌注生机，但这违背秩序的生命力又再一次将她的身体撕裂，然后再次重组……循环往复。

　　终于，圣王的身体在生命风暴中彻底湮灭了，可是从那血肉之中，却有一株植物迅猛地生长起来，它在郝仁惊愕的注视中由一株嫩苗化为参天巨树，眨眼间便覆盖了半座大殿。

　　而在圣王身后的那个金属棱柱则被充能到了极限，伴随着“嗡”的一声，它爆发出强烈的白光——

　　所有的幻象都到此戛然而止。

　　莉亚并没有睁开眼睛，但大殿中的一切却烟消云散，辉煌的庙宇，奋战的卫兵，神秘的古代设备，全都在白光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昏暗而沉寂的废墟，以及废墟中那些似是而非的残骸碎片。

　　唯一没有变化的，是郝仁眼前的一株参天巨树——它生长在废墟中央，横生出来的根须已经彻底包裹住那座高出地面的平台，而它蔓延出去的树冠则覆盖着大半个正殿。

　　树冠之间，有着嫩绿色的微光在缓缓流淌。

　　现场静的出奇，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在那昔日幻象最后一刻所呈现出来的景象极大地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神，这种置身于其中但却只能全程旁观的视角更是将某些震撼之感成倍放大。

　　郝仁这边还好一些，查理曼兄妹以及他们带来的亲卫兵就可以说是彻底失去言语能力了。

　　莉莉眨了眨眼睛，第一个打破沉默，她指着眼前的巨树：“黑松林的生命力……”

　　“没错，”郝仁也看着眼前的巨树，即便不用上什么超自然的观察手段，他都能感觉到一种强大的生命力量正从这株巨树内部弥漫出来，并一直弥漫到整个森林的每一个角落，“直到现在她还在释放出生命力……我们终于抵达黑松林的中心了，那些传说里提到的生命之泉与圣殿所在的地方。”

　　“这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薇薇安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无从判断，”幻象结束，莉亚也就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周围的废墟残骸轻轻摇头，“经历过末日与重塑之后，时间线已经被切断，许多事情都不再具有因果联系，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都已经是某个失落时空中无从证实也无从证伪的幻象，即便我们确信这些都曾经发生过，也无法追查线索了。”

　　“但至少能确定一点——这一切都发生在黑暗领域成型之前，因为之前出现了轨道轰炸的情况，”郝仁肯定地说道，“我猜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居民抵抗疯嚣侵蚀的景象……”

　　“但若是这样的话，这场战争的层次却又太低了，”莉亚摇着头，“轨道轰炸与地表攻坚……放在一般情况下还算是恶战，但相对于足够摧毁整个宇宙的末日灾害，就有点不够看的。”

　　薇薇安猜测着：“或许这里只是那场末日中的一个角落。”

　　莉亚对这个猜测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