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豪门贵女的气派。
春儿听到四小姐的质疑,却是又说了一件事儿:“大太太这几日不是受了风寒么,而且先前隐疾又反复发作,堡主便去请了个顶有名的女医师——那人您也是见过的……”
甘文芳听了,终于知晓了,说:“哦,我大哥居然对那个女的有意思?这也难怪,那人长得的确是美丽,又落落大方,气质很好。”
春儿嘻嘻笑,说对呀,说不定回头,我们甘家堡就要吃喜酒了呢。
甘文芳却摇头,说那可不一定,那女医师我看着,心高气傲着呢,我大哥未必能够拿得下。
春儿倒是很有自信,说道:“大少爷这样的出身家世,人才又好,修为又高,而且还留过几年洋,见识可比寻常人强太多了。这样的俊杰,做梦都梦不过来呢,她有啥可较劲儿的啊……”
两人嘻嘻哈哈说了几句八卦,甘文芳这才想起了小木匠来,问道:“让你画的图样,弄好了没有?”
小木匠摇头,说没。
甘文芳立刻竖起了眉头来,说道:“为什么没弄好?”
小木匠苦笑着说道:“之前跟平管家商量的,是得跟大少爷确定款式和材质,商量好之后,再开始后面的工序……”
甘文芳本来还有些恼怒,此刻听到小木匠的解释,也没有再多计较,唤春儿去催人。
等春儿走了之后,她围着小木匠走了一圈儿,然后说道:“我听平叔说,你也姓甘?”
小木匠按照先前编的说法,重新讲了一遍,甘文芳瞧见他并非沾亲带故的亲戚,有些遗憾,不过还是说道:“一笔写不出两个甘字,说不定咱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你好好干,要是事儿做得漂亮,到时候有的是活儿给你干,让你赚大把的钱,回家讨媳妇儿——对了,你讨媳妇了没有?”
小木匠苦笑,说浪迹江湖,勉强糊口而已,哪里敢想那么多?
甘文芳与他聊了几句,小木匠只是敷衍,而这时,不远处传来动静,随后有一行人朝着这边走来,领头那人,却是一个穿着藏青色洋西装、踩着黑色牛皮靴的高大男子。
那男子长相俊朗,气质出众,眉眼间颇为硬朗,虽然也穿着与旁人格格不入的洋西装,但衣服却跟他本人的气质很搭配,完全没有胡和鲁穿白西装时的违和感。
虽然同是留过洋的豪门后辈,但从第一眼的印象来看,那男子却比胡和鲁给人的观感强上太多。
男人走到了小木匠和甘文芳的跟前来,朝着甘文芳点了点头,叫道:“四妹。”
甘文芳娇嗔着说道:“哥,你看你,明明约好的时间,自己却迟到了,让人家小木匠等了好久呢。”
男子笑了笑,连声抱歉,随后居然伸出手来,对小木匠说道:“你好,甘虎逼兄弟是吧,我叫甘文明,幸会幸会。”
小木匠有些意外对方的礼节,下意识地想要伸出去,不过瞬间反应过来,擦了擦手,“憨笑”着说道:“我手脏,东家别这么客气了……”
那甘家堡的大少爷却伸手过来,捉住了小木匠的手,使劲儿握了握,随后说道:“你也姓甘,说来咱们都是自家人。”
放开手,他方才问道:“我听四妹说,你会打制沙发?”
小木匠点头,说对。
甘文明开始考教起了小木匠来,而小木匠早有准备,与他侃侃而谈——这本就算是他的专业范畴之内,所以聊起这个,小木匠滔滔不绝,完全没有任何怯场之处。
而即便是甘文明提出了好几个比较刁钻的角度和问题,他都能够一一回答。
甘文明还算满意,不过聊到款式和外观的时候,小木匠因为见的不多,只有如实回答,而那甘文明则聊起了他的所见所闻来。
武昌那边儿的沙发款式,自然要比欧罗巴原产地的旧上许多,所以小木匠聊的并没有让甘文明满意,好在他提出来的,小木匠听完之后,却是当场拿了墨线炭笔,按照他的讲述勾勒出来。
小木匠那是自小的功底,用现代的话来讲,素描临摹的画技是一流的,而后来又有李梦生这等画中国手指点,当下勾勒出来,又按照甘文明的讲述作了修改。
最终版的图出来之后,甘文明很是满意,然后问小木匠,这么一套,能否做出来。
小木匠问清楚了甘文明关于沙发的材质、款式和需求之后,简单估算了一下,这才说道:“问题是不大,但受限于材质之类的区别,以及描述的误差,可能不能够完全还原……”
甘文明却很是满意,直接拍板:“不用还原,有个六七成像,就很不错了。”
聊完沙发,他又描述起了会客厅里其它的家具来,小木匠有了先前经验,依旧是用炭笔记录,随后出图来,与甘文明反复确认。
如此一整套商讨完毕之后,差不多已经是中午时分。
全图弄下来,甘文明很是满意,让平叔负责跟进后续,而他抬起手来,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腕表,匆忙说道:“我跟人约了吃饭,先走了。”
他匆匆而去,其余人也跟着,场间顿时就空了一大半,而甘文芳瞧见,忍不住跺脚说道:“哎呀,他莫不是真被那狐狸精给迷住了?”
甘家堡这位大少爷是有真材实料的,通过他的讲述,小木匠绘制出了十来张草图。
他看着图上的家具,心里充满了挑战,当下也是想着赶紧投入工作,所以也没有接茬,而是开始盘算起了接下来的工作流程,以及所需物品来。
甘文芳瞧见小木匠蹲在地上写写画画,一副入了迷的样子,啐了一口,便跟着丫鬟春儿离开了。
两人走出工场这边,甘文芳瞧见春儿皱眉思索的样儿,忍不住逗她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大哥给狐狸精迷了心窍,让你难过了?不如这样,回头我跟我爹说一声,让你去给我大哥做一个通房丫头,来年你生个大胖小子出来,到时候直接转正,如何?”
春儿听了,娇羞不已,说小姐,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甘文芳问:“不是么?那你在这儿呲牙咧嘴,皱眉头干嘛?”
春儿说道:“小姐,你有没有感觉,刚才那个会打沙发的小木匠,跟咱们家大爷长得很像啊?”
甘文芳有些迷糊,说大爷?哪个大爷?
春儿说道:“就是你大伯啊?我在祠堂见过几次画像,两个人感觉有一点儿像,难怪刚才我一直觉得阴森森的……”
甘文芳笑了,说:“是么?一会儿我去祠堂瞧一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管这四小姐与春儿如果谈论,小木匠这边却是开足了马力,跟着附近工场的工人一起吃了顿中饭之后,就开始跟平叔确定了材料和需要配备的人手来,各种木料、皮子、铜钉以及漆具等,这些都得确定下来,还有打下手的人员等等。
毕竟甘文明说差不多七八天后,客人就要到了,在此之前,必须给赶工出来,不然就没有了效果。
这工期紧任务重,而且又是全新的尝试,小木匠的心里其实是没有底的,所以必须将所有的材料、人员和流程都给确定清楚。
如此一忙碌起来,等小木匠带着四个下手完成了大概的筹备工作,擦了一把汗,瞧见外面都已经天黑了。
他瞧见手下的几个木匠都苦着脸,便放他们去吃饭,而自己则收拾了一下现场的东西,准备离开时,突然间,却有一个俏丽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女子饶有兴致地说道:“想不到啊,你居然会在这儿。”
小木匠抬起头来,很是诧异地问道:“啊,你怎么在这?”
第十九章 手艺人,的骄傲
小木匠着实没有想到,会在大西北的甘家堡这儿,与未婚妻顾蝉衣相见。
哦,准确地说,应该是“前未婚妻”。
他与顾蝉衣的关系,早就在他的那一封书信寄出去之后,便已经结束了——事实上,两人之间从来都没有太多的交集,倘若不是师父鲁大临终遗言里提及的婚约,他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与心高气傲的顾蝉衣有关系。
但他在瞧见对方的一瞬间,立刻意识到,甘文芳与春儿口中那个将甘文明甘大少爷迷得昏头转向的女医师,说的可能便是顾蝉衣。
而相对于小木匠的惊讶,赶过来兴师问罪的顾蝉衣则显得镇定许多。
她是从甘文明的口中,得知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一开始她并不在意,后来多问了几句,越发觉得很像是那个曾经与她有过婚约,却又悔婚的负心汉甘墨。
不过她很有心机,并没有当场表现出来,而是饶有兴致地问过之后,等忙完了手里的活,方才赶过来确认。
没想到过来一瞧,居然还真的是那个臭小子。
虽然隔了将近一年多的时间,但这小子依旧没有什么长进,脏兮兮的袍子,乱糟糟的头发,脸上身上满是木屑、墨汁和汗渍,黑一块红一块的,跟那工地和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看上去完全没有什么区别。
若非说有点儿什么不同,可能也就是个子比以前高了许多,肩膀也宽了,双眼亮得很,气息沉稳,人也平和许多。
不过瞧见他脸上那平和的笑容,顾蝉衣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冷冷说道:“是我,没想到吧?”
倘若是以前,小木匠着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性子的美女,毕竟他之前也没有怎么接触过女性,但经过与苏慈文的一夜成长之后,这一两年来他又四处游历,见惯了世事沧桑,心态多少也有了变化,当下也是微笑着说道:“有点儿没想到。”
说完,他低头过来,将忙碌一天的草图,以及一堆玩意儿给收拾起来。
这些都是他这大半日的心血,得赶紧弄完,所以也顾不得理会顾蝉衣——这行为在小木匠的想法并无过错,但落在了顾蝉衣眼中,却让她越发恼怒起来。
顾蝉衣觉得这负心汉竟然视她如无物,实在是太怠慢了。
顾蝉衣一肚子怒火,当下也没有再多客气,冷冷说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的修为和身手,都算是江湖中二三流的人物了,甚至还手刃过鬼王……”
小木匠手上忙碌不停,口中回道:“算是吧,怎么了?”
顾蝉衣冷笑着说道:“怎么了?哼哼,像你这般身手的人,却委身于甘家堡中的工场之中,从事这腌臜活计,若是没有图谋,怎么可能如此委屈自己?我可听说了,西北现在乱成了一锅粥,边疆以及周围的拜火教四处出击,想要谋夺霸权,甘家堡同属’西北五大家‘,首当其冲……呵呵,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应该是甘家堡敌对势力派来,潜伏入内的奸细吧……”
小木匠被她这般指责,不由得愣住了。
他来甘家堡,自然是有目的,不过并不会祸害任何人,也无恶意。
但这些事情,是他没办法解释清楚的——事实上,他本就是不想有太多的误会,方才会如此行事,否则直接找到甘家堡大门口,报上自己的名号,直接询问,岂不是简单直接?
所以他被顾蝉衣扣下的大帽子弄得有点儿难受。
但这也仅仅只是难受而已,小木匠面对着顾蝉衣隐隐的威胁,平静地说道:“我想知道,顾小姐前来甘家堡,所为何事?”
顾蝉衣在甘家堡一众人等面前,端庄大方,秀美沉稳,颇有江湖奇女之风范,然而在小木匠面前却憋不住气,有些得意地说道:“我是医师,大雪山一脉传承,最擅长女科,是被甘家堡特地请来,给堡主大夫人看病的……”
小木匠笑了,说道:“你大雪山一脉,也算是江湖奇门,未必不会是潜入这儿的奸细?”
顾蝉衣憋红着脸,忍不住骂了粗话:“放你的屁,我才不是呢。”
小木匠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如你所言,你是医师,被甘家堡的人请来看病的,而我则是木匠,同样也是被甘家堡的人请来打造家具的,请我来的人你也熟悉,便是这几日整天围着你转的那位甘家堡大少爷甘文明——顾小姐,我们之间虽有误会,但不管如何,都算是世交,而且还是老乡,我不妨碍你在这儿看病,以及与甘大少爷的姻缘,你也别耽误我做活……”
他讲了一大堆,义正言辞,然而顾蝉衣却只听到了一句:“我跟甘文明什么都没有。”
小木匠不由得苦笑,说你跟他到底有没有,都跟我没关系,也希望你别说我们之前的事情,那都是父辈的意愿,咱们是年轻人,得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另外,正如你对自己医术的热爱一样,我也很感激自己的手艺,它养活了我,而我也并不觉得这活计低人一等……
小木匠说着话儿的时候,由内而外都散发着说不出来的自信神态,双眼都冒出了光芒来。
他这坚定的态度,让顾蝉衣愣住了,她红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去反驳。
她突然间发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与之前相比,变化最大的,并非是外观,而是……
是她说不出来的东西。
大概是气质吧。
顾蝉衣与小木匠两人相对,彼此之间并不言语,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而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紧接着,中午离开的甘文明带着两名随从走了过来。
他瞧见这边,眉头微微一皱,随后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来,对着顾蝉衣招呼道:“顾大夫,我到处找你呢,没想到你却到这儿来了。”
小木匠看了顾蝉衣一眼,没有多言,而是继续收拾地上的物件,而顾蝉衣也回过神来,看了甘文明一眼,淡淡说道:“嗯,我听你说这儿有人会打造那西洋的家具,所以就过来瞧一眼稀奇……”
甘文明走上前来,热情洋溢地说道:“对,对,是的,我这位本家师傅手艺不错,而且见识也广……对了,你们认识了吧?”
顾蝉衣摇头,说没有,刚到,这位小师傅以为我是闲杂人等,想赶我走呢。
甘文明笑着说道:“虎逼小师傅只是比较认真而已——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却是我的本家,甘虎逼,他跟你算老乡呢,也是西南来的;小师傅,这位顾蝉衣姑娘,是我甘家堡请来给我大娘看病的医师,仁心妙术,医术十分高明,不是外人,她有什么想看的、想问的,你不必隐瞒……”
小木匠有些意外顾蝉衣没有告状,听了甘文明的话语,点了点头,说好嘞。
他这边答应下来,但甘文明却着实是热情和主动,过来问了他进度之后,却是要了图纸来,热情地给顾蝉衣讲解起了上面的家具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