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得远了一些,许二强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甘先生,那家伙这么嚣张,你怎么能够忍得住?我跟你说,虽说我们青帮跟他们苏家关系不错,但那都是冲着慈文小姐去的,就这个二世祖,谁会理睬他?”
小木匠有些惊讶,问:“你认识这家伙?”
许二强点头说道:“当然,苏家的大少爷,上海滩有名的败家子,以前是几个知名舞厅的豪客,胡乱撒钱的主儿,正经事没怎么做,却捧起了几个红角儿来,后来被他家母老虎追到上海滩来,给恶狠狠地削了一顿,现在就消停许多了……”
小木匠笑了,说没事,让他先嚣张一会儿,总有他哭的时候。
他这边说这话,瞧见一辆汽车停在了苏家商行门口,那车却是先前接送小木匠的那一辆。
小木匠有些好奇,驻足打量了一眼,却瞧见上面走下了一个身材婀娜多姿的女人来。
小木匠打量了那女人一眼,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起来。
这穿着翠绿色的修身旗袍,开衩很高,而且头上插着许多首饰,盛装打扮过的女子,居然是刘小芽。
是的,虽说她的妆容有些过于浓,但小木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她,怎么就跟苏家大公子混到了一块儿去?
小木匠满心疑惑,而旁边的许二强则笑道:“看来苏大少家里的母老虎没空啊,不然他怎么有空勾搭红玫瑰?”
小木匠无语了:“你认识这女人?”
许二强露出了男人都懂得的笑容来,嘿嘿说道:“南京路这半年来最出名的几个舞女之一,怎么不认得?据说她舞技出众,床技惊人,而且最有特色的,就是清纯,很像女学生,让好多人都打破头呢……要说缺点,恐怕就是贵,让她陪一晚,得我白干两个月的活儿,所以也就是远远看一眼而已……”
如果说先前苏慈文的话语,小木匠还有一些将信将疑,那么许二强的这一番话语,直接让小木匠有些无语了。
他这才知道,自己是被刘小芽的“演技”给骗了去。
想到这里,他多少也有一些汗颜,而这个时候,旁边有人对他喊道:“甘先生,甘先生?”
小木匠回头,瞧见叫自己的人,却是苏家商行的职员小戴。
他走了过来,左右打量一眼,然后将小木匠拉到了旁边的小巷子里去,紧接着又颇为警惕地看着旁边的许二强。
小木匠跟他解释道:“二强是杜先生的人。”
小戴这才松了一口气,对他说道:“潘经理交代过,说如果你来商行这里找人的话,让我跟你说一声,以后别来了,上面自有打算……”
小木匠问:“我刚才瞧见苏慈兴在跟日本人谈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戴说道:“苏大少支走了潘经理,想要带着人接管咱们这家商行,并且把我们的货给截胡,给日本人用,不过潘经理之前就留了心眼,将账目给平了,这家伙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货,所以就把潘经理给开了,然后出高价悬赏,让我们下面这帮办事的人给他提供消息……”
小木匠问:“什么货?”
小戴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个,嘿嘿,我也不是很清楚……”
很显然,这人的嘴也是很严的,小木匠没有逼问,而是问起另外一件事情:“苏大少买到千金马骨了么?”
小戴一脸自信,说道:“我们商行的这帮人,都是跟着慈文小姐摸爬滚打起来的,而且慈文小姐对我们着实不错,不光是我们,就连我们的家人,也帮忙安排妥当,谁家有事,她绝对第一个到——这样的老板,你说我们会有人当叛徒么?”
小木匠问完,没有再与小戴多聊,说道:“你出来也挺冒险的,先回去吧,我也会杜公馆去了。”
小戴点头,与小木匠又说了两句客套话,这才离开。
小戴离开之后,许二强瞧见小木匠情绪有些不太高,小心翼翼地问道:“甘先生,咱们……现在回杜公馆么?”
小木匠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来上海滩一段时间了,都没有吃过这儿特别正宗的特色菜,有什么推荐的么?我们下馆子去,我请你……”
许二强犹豫了一下,对他说道:“甘先生,正宗的本帮菜馆子呢,都特别的贵,像我这样跑腿打杂的,哪里有机会吃那些?您若是真的喜欢,我们回公馆里去,让杜先生的厨子给您做——那位大厨以前是做本帮菜最好的酒楼厨师,后来杜先生喜欢,就把他招进了公馆来……”
小木匠瞧见他一脸紧张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说道:“那好,我问你,你平常喜欢吃些啥?”
许二强说道:“我啊,就喜欢吃点儿家乡菜,出来这么多年了,就忘不了那一口。”
小木匠问:“你是哪里人?”
许二强说道:“我是沧州的——您正要尝,我倒是知道一个小馆子,那儿的味道很正……”
小木匠点头,说好。
两人离开了繁华的南京路,来到租界边缘的一处贫民区,许二强对这儿轻车熟路,在巷子里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家油腻腻的苍蝇馆子前。
他小心地问小木匠:“甘先生,这环境您要是不喜欢,咱们就去别的地方。”
小木匠笑了,说道:“你别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我以前就是个跑江湖的下九流,帮人打零工盖房子的小木匠而已,现在也是如此。来,咱们进去坐着,你来点菜……”
许二强放了心,豪爽地说道:“这回我来请。”
他进了馆子,叫来老板,点了一锅热气腾腾、飘着红油辣椒和翠绿菜叶的羊肠子,又点了些冬菜、炸老虎、河间驴肉火烧以及烧饼、香肠之类的小吃……
征询过小木匠意见之后,他又点了一壶老白干。
菜很快就上来了,许二强两杯酒下了肚子,与小木匠的生疏劲儿就淡了许多,开始与他吹牛、侃大山起来。
这一聊,小木匠才知晓,人家可是在北平上过学的,后来因为闹事儿,这才辗转跑到了上海滩来。
小木匠心中憋闷,主要的原因是感受不到苏慈文的需要,被她屡次三番地拒之于门外,这让他很是难受。
虽说他也知晓苏慈文的顾虑,但对方似乎不把自己当做自己人。
对于这一点,小木匠还是挺难受的。
但感情上的这些事儿,他又没办法与人分享,所以越发难受,此刻与许二强跑到这脏兮兮巷子的苍蝇馆子里来,吃着沧州菜,喝着辣喉咙的烈酒,这种小木匠无比熟悉的环境,让他感觉到格外舒服。
回想起前些天与苏慈文在高级饭店里的生活,突然间,他有些惆怅……
也许,他与苏慈文,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者只不过因为某些巧合,交织在一起而已,而接下来,他们都会有自己的人生,会朝着不同的方向行去……
这,就是命运吧?
第四十四章 必死的杀局
按理说,身上有伤的人,不应该喝酒。
酒是发物,会对伤口的愈合不利,但这道理对于体质强健的修行者而言,反倒没有那么苛刻。
更何况,小木匠此刻的心情郁闷,何以消愁,唯有杜康。
老白干辣口,但不烧心。
杯酒入喉,在这油腻腻、脏兮兮的苍蝇小馆子里,让小木匠觉得很是自在,而那热气腾腾的一锅羊肠子,膻味不多,鲜味却是十足,闻一下都感觉食指大动,更不用说吃了,夹了几筷子,哎哟喂,给个神仙都不换……
美食能够让人忘记许多事情,而美酒更是如此,小木匠吃吃喝喝,心情却不觉放松了许多。
许二强并不知晓小木匠心中有那么多的想法,瞧见这位甘先生似乎对自己的推荐很是满意,一点儿也没有嫌弃此处脏乱差的话语,还不停地称赞这儿的口味,当下也是很高兴。
他连连劝酒,感觉甘先生这人,本事大不说,为人还如此随和,着实是难见。
这样接地气的高手,若是能够加入青帮,绝对是双花红棍的位置。
想到这里,许二强对小木匠越发亲近,不断地劝着酒。
两人一边吃菜,一边饮酒,气氛着实热闹,不知道过了多久,店子里的人开始越来越多了,不少人说着方言,都是沧州那地方的。
许二强听着亲切,对小木匠说这老板的饭菜风味一绝,在沧州老乡圈里是有很大名气的。
不少人甚至会跑很远,来到这儿,就想尝一尝家乡味儿。
小木匠饶有兴致地听着,而这个时候,门口却有一个绑着头巾的男子出现,那家伙穿着一身蓝色和服,嘴唇上蓄着仁丹胡,眯眼打量了里面一会儿,甚至还与小木匠这边对视了一下。
老板瞧见了,走上前去招呼,那家伙却摆了摆手,然后选择了离开。
眼看着那人匆匆离去,许二强不以为意,当做是一个小插曲,但小木匠却没有这般想着。
在刚才的对视中,虽说那家伙表面上很是平静,但瞳孔却下意识地收缩了一下。
小木匠确定,这个家伙,是认得他的。
而从对方的衣着打扮上来看,应该是个东洋人。
两者一联系起来,小木匠立刻感觉到了极大的威胁,即便是喝了酒,他的脑子还是清楚的,犹豫了一下,却是摸出了两块大洋来,拍在了桌子上,问:“够么?”
老板瞧见,一脸赔笑:“多,太多了……”
小木匠问:“你们这儿的后门在哪里?我喝多了,有点儿憋尿。”
老板给他指了一个小门,小木匠起来,拉着许二强就走。
许二强有些惊讶,不知道小木匠为什么会这么敏感,被他连拉带拽来到了后面,结果小木匠没有去上茅厕,而是直接拉着他来到了后面的里弄,开始往远处跑开去。
许二强这会儿就懵了,问道:“甘先生,这是干啥啊?”
小木匠打了一个酒嗝,随后说道:“我感觉,好像被仇家盯上了。”
许二强笑了,说道:“在这儿能够碰上什么仇家啊?再说了,那帮人就算是想要动手,也得掂量掂量咱们杜先生,和整个青帮啊……”
他在杜先生手下做事,而青帮在上海滩这一带又是呼风唤雨的大宗门,心气自然很高,没有太多忌讳和负担。
所以许二强并不紧张,反而有一点跃跃欲试的感觉。
而且他对小木匠这等高手还如此“谨慎怕事”,着实有一些难以理解。
他这边说着话,小木匠却瞧见在不远处的弄堂路口,走来了好几个人,那几个家伙有一个身穿和服,而另外几个则穿着黑色西装,一看就是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人物。
他感觉到了不对,对许二强说道:“一会儿如果我应付不过来的话,你自己跑吧?”
许二强问:“什么意思?”
他话音未落,弄堂路口那边的几人,便已经朝着这边猛然冲杀而来。
小木匠弄不明白对方的来意,也不清楚这帮人的实力到底是什么,所以没有一昧地逃离,而是准备过去,跟对方掰掰手腕子,看看能不能探查到对方的来历。
他与日本人之间的仇怨颇深,但对方到底是东北应福屯外那一拨,还是昨夜他们袭击江边基地的那帮人,这个还得拿住人了才知道。
所以他让许二强先离开,而自己则迎了上去。
他早就有了打算,如果那几人拔了枪,他便直接用登天梯的手段,跃上旁边的小楼,然后往远处撤去。
但如果对方是施用冷兵器的话,他便尽可能击倒对方,抓住一两个活口来,逼问情况。
他这边往前冲,那几个穿黑西装的家伙赶忙往后退,唯有那个身穿和服的家伙将衣服猛然一掀,然后拔出了一把日本长刀来。
那家伙扎好马步,口中大喝了一声,然后高高扬起,等待着小木匠冲来。
小木匠瞧见这家伙的架势,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对方并非是那种一冲击溃的假把式,一看就是有真本事的。
对付这样的家伙,掉以轻心,很有可能就在阴沟里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