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人都把这些家伙,叫做水狸子。
这些水狸子十分猖獗,而且狡猾,他们大部分都是一群一群的,彼此结寨连营,勾结一起,然后抢了货物之后,有人负责销赃,有人负责绑票收钱,有人则负责与过往势力谈判,一整套程序成熟得很。
这里面最有代表性的,便是赫赫有名的连云十二水寨……
当然,也有不少走单帮的江洋大盗,这帮人更狠,基本上不会留活口,遇见了就只有死。
这些水狸子势力很大,而且人手很多,要万一船队里混进来一些水狸子的探子,那便是天大的麻烦事儿。
胡人彪跟货主聊过这事儿,但那货主却告诉他不用担心,这两个人不会有问题。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放心,亲自过去盘了一下人家的道,结果不但没有弄清楚对方到底什么来路,自己个儿的底,却全部都给那圆脸小子给掏得空落落的,一点儿都没有剩下来。
那家伙,年纪不大,心眼多得要死,自己白活了四十多年,在那老奸巨猾的小子面前,完全没有抵抗能力,迷迷糊糊就撂了底。
正因如此,胡人彪一直耿耿于怀,总想要把那两个人的底细弄清楚。
就在他眯眼沉思的时候,副舵皮六跑了过来,对他说道:“镖头,那边来了一艘小船,上面有两个人,挂着连云十二水寨的三角旗,奔着我们过来了……”
胡人彪眉头一挑,有些错愕地说道:“连云十二水寨?”
皮六脸上满是紧张,焦急地说道:“对。”
胡人彪有一些疑惑,不过还是对着皮六,以及身边几个徒弟、手下说道:“不要怕,我们上面给连云十二水寨交足了份子钱,这长江航道上,那些水狸子是不会为难我们的……”
皮六问:“那小船怎么办?”
胡人彪开口:“放过来。”
他带着人一路来到船头,瞧见左右两侧的梭子艇已经靠了过来,上面的手下要么提着精钢鱼叉,要么就端着老式步枪,虎视眈眈地看着远处的小船。
等到主船船头上有命令下来,这才放下了枪口,不过依旧一脸警惕地防备着。
远处的小船不多一会儿便到了近前,而这个时候,胡人彪已经叫人挂上了叙州排教的旗子,告诉对方船只的身份。
一般来讲,排教与连云十二水寨暗地里都是有过勾兑的,例子钱多少,都交足了,水狸子就算是要开张“做生意”,也不会对交了份子钱的人和帮会动手,毕竟江湖上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和“道义”,他们若是出尔反尔,那么以后的份子钱还怎么收?
份子钱别看不多,但聚沙成塔,也算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而且还不需要花费任何的力气,几多舒服。
有这样的钱,又何必打生打死地劫船呢?
胡人彪这边安慰着自己,而那小船则停在了十米之外,有一人站了起来,朝着船头拱手,说道:“江边山水一片云,麻子村里滚两滚,在下秦牧云,不知道船上面的押镖的,是排教的哪位当家?”
这人讲的是江边黑话,第一句点名了他们“连云十二水寨”的身份,第二句则具体到了他所属的水寨。
麻子寨。
这个寨子位于叙州下游一带,首领是个麻风病人,但修为颇高,水性极好,所以即便是生了病,也没有太多妨碍,江湖人称“麻疯虎”,是个极为狠厉的角色。
至于这秦牧云,胡人彪却是没有听说过。
他打量着那人,走上前来,拱手说道:“好汉有礼了,咱家叫做胡人彪,是叙州排教的老镖头,连云十二水寨的例子钱,我们按季给足,我与你们寨主麻疯虎也算是老熟人了,不知道你过来,所为何事?”
那人嘿然笑了两声,然后说道:“胡镖头消息有些滞后啊,麻疯虎因为反对总寨主的命令,已经给就地正法了,现在麻子寨管事儿的,却是我们王文杰王寨主……”
胡人彪顿时就是一愣,有些错愕地说道:“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一边问着,一边暗自感觉到有一些不太妙。
麻疯虎他打过交道,何等凶悍的汉子,那家伙横行这一片水域,也有十几年了,凶名赫赫,属于光一个名字拿出来,就能够吓到夜啼小儿的那种,结果不声不响,直接就给弄死了。
看起来这麻子寨里面,是经过一场权利斗争的剧变啊……
秦牧云喊道:“大半个月前吧——废话不跟你说,新寨主现如今有规定,不管各帮会、镖局和单帮与麻疯虎有任何合作的,现在全部都作废,另外最近寨主要进一批军火,手里亏空得厉害,任何船只,要想从麻拐弯过船,都得交出一半的货物,或者等额钱财出来……”
他这话音刚落,胡人彪旁边的皮六就沉不住气了,惊声喊道:“你这不是明抢么?”
秦牧云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格老子的,我们做的就是这一行的,给你们留下一半,就已经很不错了,要是不给,我们自己来拿就是了,只不过到时候船上的这些人命,我们麻子寨可不能给你们保证啊……”
他说完,那小船却是掉了头,开始朝着远处划去。
秦牧云则朝着船头上的胡人彪拱手说道:“胡镖头,晚上十点,我们准时过来拿货,要是有任何反抗,我们不介意来一场杀鸡给猴看的戏码,让整个叙州地界的老少爷们瞧一瞧……”
眼看着两人就要离去,皮六阴沉着脸,在胡人彪的耳边低声说道:“镖头,这两个龟儿子太嚣张了,要不要把他们留下来?”
皮六跟擅长使用刀枪棍棒的寻常排教子弟不同,他本是湘军出身,练得一手指哪打哪的双枪,后来才加入了排教——按照这距离,他有信心将那两人的性命给留下来。
但胡人彪却伸手拦住了他。
拿下这两个小杂鱼的性命,固然是能出了一口气,但因此就会得罪麻子寨的新寨主,那个什么王文杰。
且不说麻子寨势力颇大,再就是他们排教常年行走水路,跟这帮水狸子就跟牙齿和舌头一样,总会是要碰上的,要万一真的把关系给闹僵了,到时候不但砸了饭碗不说,而且兄弟们的性命,也有可能搭上。
只不过……
货物要一半,这事儿做得也太绝了,完全就是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的架势,弄得老江湖胡人彪有些懵。
麻子寨这位新寨主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连云十二水寨知道他们这么乱搞么?
不、不对,麻疯虎就是因为反抗总寨主被搞死的,也就是说,他们这么弄,就是十二水寨总寨的命令?
就在胡人彪一头雾水,感觉头大如斗的时候,这时来了一个船工,对他说道:“老镖头,田老板听说有水匪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呢。”
胡人彪犹豫了一下,决定亲自过去与货主解释。
等他来到船舱这儿,跟货主说起刚才之事时,货主一脸茫然,问道:“你不是说跟长江水道这儿的水匪都有打过交道,绝对不会出现问题的么?”
胡人彪很是为难地跟对方讲清楚这里面的关系,然后说道:“我们这回可能有点儿麻烦了。”
货主听完胡人彪的解释,有点儿害怕,说道:“他们今晚真的会来?”
胡人彪说道:“既然过来下了通牒,肯定会过来的。”
货主一下子就炸了,紧张地说道:“老镖头,这件事情你可得给我担着啊——我请你们排教,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你可不能真的让我把一半的货物都给交出去啊,如果这样,我可就破产了啊……”
胡人彪说道:“这个是当然,不过问题在于我们现在不太清楚麻子寨到底会有多少人过来。”
货主问:“能不能冲过去?”
胡人彪摇头,说麻拐弯滩急浪险,肯定不行。
货主又问:“那我们靠岸,走陆路?”
胡人彪苦笑着说道:“被那帮人盯上了,你觉得靠岸就行?”
货主问:“那可怎么办?”
第九章 夜
怎么办?
这是一个让胡人彪和船上众人都为之头疼的问题,现在的情况,就如同街边小吃店里,一堆人在约定俗成地拼桌吃饭,结果有一个彪形大汉直接把桌子给掀翻了,搞得大家伙儿都吃不了饭。
那么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呢?
如果是换成这个问题,那么就简单很多,无外乎众人团结起来,要么讲理,要么就揍死丫挺的。
只不过,这一群人凑拢过来,也未必揍得过那彪形大汉。
这个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对于胡人彪而言,不管是上缴一半财物,还是置之不理,这都是不可能的,毕竟如货主所说,他们排教拿钱办事,这是天经地义的,就算是拿这一堆人的性命来拼,都得硬生生地把招牌保住。
招牌就是饭碗,他们跟那帮水狸子不同,吃的就是这一碗饭。
但对于麻子寨的来袭,置之不理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因为一旦对方来袭,人多势众,真的拼不过,那么最后便是船毁人亡的局面,谁也没办法交代。
所以一定得想辙。
几人在船舱商议着,最后胡人彪拍了板,让两个徒弟划船靠岸去叫人,反正这儿到麻拐弯那险滩还有小半天时间,而这段时间里,尽可能地联系附近的排教兄弟,让他们到时候过来助拳。
另外他准备将船上的一众排教子弟叫过来,秣马厉兵,随时准备打响战斗。
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毕竟他们排教也不是吃素的,之前与那帮水狸子客客气气,是想要和气生财,现如今那帮家伙撕破了脸皮,不要碧莲,那么无外乎就是拔出刀子来。
到时候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管它谁死谁生。
谁还不是一条汉子?
这边气氛紧张,而货主则忍不住提道:“搭我们船去渝城的那两个人,也是你们这行当里面的人,要不然老镖头你们去问问,看能不能帮帮忙?”
胡人彪听到他这话儿,立刻问道:“ 这两人我问过无数次,就怕是水狸子派来的探子,你又说不是……他们到底干嘛的?”
货主说道:“有一个是我的故人之后,以前算是认识,这回他们要去渝城,听说我的船要去,给了大价钱,所以就捎了一段——你放心,他们绝对不会是水狸子的人……”
他说得含含糊糊的,显然是自己也不清楚,之所以帮着撑腰,主要也是收了人家船资,硬气不起来。
胡人彪听完,说道:“麻子寨来袭,平白添了这祸事,而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整肃内部,千万不要被里应外合给破了去。行吧,我去会会那两人,看看到底怎么弄吧。”
他心中焦急,当下也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船尾处,瞧见那两人已经从甲板上爬了起来,正在望着远处的江景,指指点点呢。
胡人彪走了上去,朝着两人拱手,然后说道:“屈兄弟,甘兄弟。”
这两人给胡人彪的说法,一个是做木匠的,另外一个是私塾先生,木匠叫做甘老八,私塾先生叫做屈十三。
别的不说,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很敷衍的,然而问题在于那做木匠的满手老茧,拿出一把刻刀来,随随便便一块木头,没一会儿就是一堆木屑,手中的小物件儿出来,那叫一个“活灵活现”;而另外一个私塾先生,吹起牛逼来那叫一个厉害,经史子集就不说了,上到世界局势、国内风云,下到军阀八卦,家长里短,他说得那叫一个溜儿,搞得胡人彪听了都一脸茫然,虽然不懂,但也知晓对方很厉害……
从这一点上来看,他们的说法,又完美贴合他们此刻的身份。
所以之前的时候,胡人彪真的没有办法说什么。
但现在却不同,毕竟麻子帮来袭,凶险无比,这样两个无关紧要之人要是留在此处,很有可能是要丢掉性命的。
所以他打完招呼之后,便跟两人介绍起了当前的局势来。
如此讲完,他说道:“不知道两位有啥打算?”
那甘老八没有说话,倒是圆脸的屈十三开了口:“那个什么狗屁麻子寨弄这么一出,是不是耽误了咱们行程?”
啊?
胡人彪一脸懵,愣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不,你可能没有听明白我话里面的意思,现在不是但不耽误行程的事情了,而是如果真的出了事,很有可能就会危及到性命呢……”
屈十三愤愤不平地说道:“我知道,我想说的,是要是耽搁了时间,可能就误了我们的大事。”
胡人彪问:“你们……什么大事?”
屈十三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跟东家约好了工作,月钱能有二十大洋呢,要是去晚了,说不定人家就请了别的人了……”
胡人彪听到这芝麻蒜皮的小事儿,脸一下子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