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了口气，目光望向远处隐约映出橘色光芒的山壁。
黑影缓缓移动，倏然消失在了雪地之上。
第420章 惆怅]
指挥部的帐篷区域外，王西平正低声和面前的II级探员张仁奇交谈——
“那两个人是混上II级的？”
“对，是谭副局特批的，之前卡在III级前三超过一年，因为的确不强。”
“那个王泽利呢？”
“应该是混事的，但今天看他手脚挺利索，或许单纯作战能力强点吧——在此之前基本都是表现平平。”
这些信息自然是第九局内的数据库提供的，匆忙之下他也没办法去其他地方查，是以根本就不会想到“王泽利”这个名字会是别人顶替的。
事实上“王泽利”确有其人，但一年前就已经不再参与第九局事务。时间久了，谭平已经考虑让其退出第九局，这种事副局长稍微运作一下，便让赵炎毫无痕迹的替换了身份，甚至连照片都ps了一张——这样即便有人拿着档案里的照片去比较，也很难第一时间认出来。
王西平眯眼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刘明义怎么样了？”
后者看了一眼手机：“还没到医院，估计检查完了会马上发结果过来。”
刘队虽然看上去没事，但王子安还是汇报了他苏醒后头疼的状况，为了防止是脑出血之类的症状，这位I级探员在王西平的建议下送去医院做CT了。
“那两个II级的你盯着点，III级的那个家伙…你晚上看着教训一下，让他这几天老实呆着就行。”
王西平根本就没把赵炎等人当回事，但“敲打”却是必须要做的。纵然明面上没有和谭平撕破脸，暗地里将他带来的几人收拾一顿却是展示力量的一种好办法——至少他要让谭平明白，这里到底谁说了算。
时钟指向八点的时候，头顶的银河已经笼罩了视野。
冬日的神农架没有半点雾霾，在这里看到的星空清晰异常，燕子垭的停车场内帐篷林立。七点多的时候，第三大队的张队长带着剩下队员们一齐赶至这里，如今这里除了坐镇指挥的谭平外，已经有四名I级探员、三十二名II级探员和一百零散名III级探员。
正因为人多，很多问题便在此凸显出来——第九局的这些成员毕竟不是纯军事化出身，很多时候散漫惯了，即便上级下了命令，执行起来也经常吞吞吐吐的。营地搭建的时候乱糟糟一片，谭平亲自上阵指挥，才没让停车场变成菜市场。
他聚集这么多人，自然是为了防止分散后遭遇袭击，并且这里还有“守株待兔”的心思在里面。只是他现在并没有摆出什么强硬姿态——因为五位I级探员中，除了刘明义去医院检查，剩下四个人里三个都听王西平的…
这情况并不意外，因为谭平来之前就是王西平抓着任务指挥权，第九局最初就是要让他来牵头处理此事。谭平空降而来，大抵和拿着尚方宝剑的钦差一样，只有一个名义上的指挥权，想要调动人员却难上加难。
“准备换岗了，别看手机了。”
拿着手电的张仁奇溜达到了营地外围换岗，冻的脸色青紫的“哨兵”低声抱怨：“没事跑这挨冻来，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少几句废话能死？”
张仁奇低声说了两句，随后将目光望向面前规划整齐的营地。
I级探员没有出现，但实际上都全副武装在帐篷里待命。谭平没有呆在最暖和的办公室里，而是和其他人一样住在了冰冷的帐篷中，这一点倒是平息了不少可能出现的怨言。张仁奇缩了缩脖子，把面部裹得更严实了些，开始随意的在外围溜达起来——而很快，他便寻找到了那个III级探员的帐篷…
他握住手中的一串念珠，看似不经意的从旁边走了过去。
而帐篷内的赵炎，此时正在翻看手机。
克利奥娜刚刚发来了一张图片，上面的人赵炎倒是熟悉——那是监控画面下带着米奇面具的自己。
黑色风衣被风吹起，滑稽的面具露出半个侧脸，手中拎着的Glock手枪正朝着画面左方喷涂火舌…
“真不敢相信…教廷的两个主教就这样死了。”
克利奥娜这话有着非常明显的试探成分，赵炎随手回复：“如果你直接点提问，我回答的时候也会痛快一点。”
那边几乎立刻发来信息：“是你么？”
“是。”
赵炎的回答比克利奥娜想象的还要快。她此时正坐在女巫训练营的场馆中，看到回复后差点当场叫出声。她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把脸绷住，结果随后举起杯子时，还是一口气将水喝了个干净。
再度打字的时候，她的手指都在不住颤抖…别看赵炎在颜霜面前说得轻描淡写，越是对教廷了解的人，才越能明白这种强悍到底有多恐怖。
她打了好几遍都删掉，最后语气都跟面见上级似的：“需要我保密么？”
“目前需要。”
赵炎并没有打算永远将这件事瞒下去。克利奥娜听出了端倪，不由问道：“难道…你还要继续？”
“杀两个主教只是让他们感到迟疑，想要真正阻止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教廷瓦解。”
“……”
克利奥娜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只能打出省略号。
她现在才深刻的明白，赵炎这种家伙根本就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模式去揣摩。她抿了抿嘴唇，一改往日公事公办的态度，鬼使神差的打了一句话：“现在在帝都吗？之前都没去过那边，听说烤鸭很好吃的。”
“下次来可以请你吃，我在其他地方执行任务呢。”
她一听就知道今天的聊天到此为止了，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呼了口气，打字道：“那就先不打扰了，祝你顺利！”
赵炎回了个“谢谢”便不再说话。他放下手机，颜霜正从外面穿过帐篷进来——她的身体几乎呈完全透明的状态，也就自己能够察觉端倪。
“绕了一圈，没人注意我。”
她是故意做了一圈测试，显然这种让自己隐匿的控制力把握的不错。
“嗯，没看看星空？”
“看了半天，这边景色还真不错。”颜霜往赵炎旁边一趟，声音忽然有些感慨：“活着的时候还想过报旅游团来这边呢，但因为工作忙，推来推去，最后哪儿也没去成…”
“稀里糊涂的相亲，稀里糊涂的结婚，稀里糊涂的生孩子，玩儿命工作…感觉活得像个机器一样，从来没闲下来过。”
她低声叹了口气：“现在想起来，唯一的娱乐活动，好像就是去家旁边商场看个电影。”
“要去回去看看么？”
赵炎忽然提起这句：“这边去你家不远。火车几个小时就到。”
第421章 乱我心者]
颜霜闻言愣住，目光忽然间有些慌乱。
常言说近乡情怯，她的情绪却比这复杂的多。从出生到死亡，二十七年的时间里除了大学四年外，基本都在H市度过。记忆中的画面，有些像是斑驳褪色的照片，有些却永远刻在了心里。
某些深夜，她也总会难以自制回忆起当初的生活，但对于自杀而死的鬼来说，这是一种难以言述的折磨——痛苦的情绪，与是否原谅赵普关系不大，这个世界最大的谎言就是“感同身受”，伤痕就是伤痕，无法遗忘，也无法愈合。
“算了吧，没有意义。”
她选择了拒绝。
寒风吹得帐篷微微摇晃，因为隔音差，偶尔能听到附近其他探员的鼾声或交谈声。在这样的黑夜中，思绪总会莫名复杂起来。
“其实没意义的事情很多，我也不知道自己整天瞎忙活有什么意义。”
赵炎双臂枕在脑后，呼出一口白色哈气。
颜霜几乎没有和他谈论过这种方面的话题，她还沉浸在对回忆的恐惧和抗拒中，低声道：“可是我看你做什么都很有计划的样子啊…”
“是吗？你想想我以前是这样么？”
颜霜听后愣了愣，她对赵炎使用过搜魂术，一千多年的记忆塞进了她的脑海中，很多画面根本来不及看。此时被赵炎提醒，她皱眉思索了几分钟，随后表情复杂的望向了身旁…
因为记忆中的赵炎，并非始终如她认识以来表现的这般摸样。
长久的生命带给人的精神压力是难以想象的，当意识到自己并不会死的时候，长生者的思维方式便会发生转变——都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可赵炎却反其道行之…越探索极限，他越明白自己的能力有多么强大。
这样的行为无可避免的让他触及了人类的道德边缘，颜霜深究赵炎的记忆时，才发现…面前的长生者，做过不少骇人听闻之举…
明朝天启四年的时候，身为农夫的赵炎因为家产被士绅吞并，状告官府无门，而后又遭那当地豪强陷害被人拖到野地杀害——苏醒之后的他，一怒之下拎着一把柴刀潜入对方家宅，一夜杀了八十多口人。
连幼童都没有放过。
从那之后，赵炎的精神状态便开始变化，整个人状若疯癫。故意被官府抓入大牢后，他一路从监狱杀了出去，凭借过人武艺冲入官府，甚至还将当地官员杀了三人。
如果说之前的杀戮还有复仇的意味在里面，那么赵炎之后的行为，便彻底朝着“反派”之路而去。
逃跑成功后，他只身一把刀行走天涯，每到一处不分青红皂白，第一件事便是将当地豪强屠戮一番。甚至在路边喝茶的时候，还会因为别人嘲讽一句衣着邋遢而当场砍杀了对方。
到了后来，杀人在他眼中和踩死蚂蚁没什么区别——心情不好了杀，心情好了杀，随便找个由头，都能随便杀人作为助兴…
“之前我和你说过，曾经因为躲仇家躲了上百年，那是我思想状态的另一个极端——而大开杀戒的时候呢…用现在网络上的话讲，嗯，好像是叫‘念头通达’吧？反正就是觉得自己是对的，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
赵炎没有英雄忆往事的激动神情，也没有囚犯忏悔时的愧疚模样，他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快意恩仇，挡我者死…反正那时候老百姓没火枪，单纯肉搏十个人以下没有是我对手的，杀了就是杀了，谁让我看你们不顺眼？”
颜霜眼睛睁大，但并没有看赵炎，震惊的心情在消退，她此时却在思考着赵炎为什么会从那种疯魔一样的杀人狂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那你说这样到底对不对呢？不对，可为什么多数人心中有着这样的欲望，但嘴上还要说这么做的人不对呢？”
他抬手握拳，骨节摩擦的“咔咔”声响作一片：“拥有强大的力量，那就可以为所欲为，是这样么？”
颜霜没有说话，因为赵炎不是在问她，只是另一种回答。
“千百年来，道德的标准一直随着人类的进步而进步。你能想象以前大户人家杀家仆完全不犯法的情形么？大饥荒吃人的时候呢？易子而食只能算最后的遮羞布罢了，吃别人家孩子，总比吃自己孩子强…呵。”
“我没有见过仙人圣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真的达到过圣人的思想境界。所以对我来说，很多事情都是在经历之后才能反思…年轻人觉得快意恩仇是真理，谁招惹自己那就必须找回场子——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如果我活了一千多年之后还这样想，那还不如去当个猴子。”
颜霜很少听他讲这么多过去的事情，此时低声道：“那…你后悔么？”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赵炎平静回道：“我有足够的机会和时间去付出代价，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模样。”
颜霜沉默下去，她忽然明白赵炎为什么说这些了。
“那…我会回去看看的。”
“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去。”
冰冷的掌心忽然温暖起来，颜霜愣了一秒，才意识到是赵炎握住了自己的手。
她努力忍住眼眶的泪水，握紧道：“好。”
然而颜霜话音落下，四周的声音却忽然间消失了——风声、鼾声、细微的谈话声乃至对讲机的底噪统统被屏蔽般完全空寂，这一瞬间颜霜甚至以为自己失聪了，而她想坐起来查看，却被赵炎的手指轻轻按了按。
他在颜霜掌心写下“不”字，随后闭眼假寐。
而很快，这仿佛被某种结界封闭的帐篷中，缓缓从顶部漂浮进来一个模糊的影子…
颜霜将自己的气息完全隐匿，整个人几乎呈现完全透明的状态。是以那黑影进入帐篷之后根本没意识到她的存在，而是直接低伏在了赵炎的身体上方。
昏暗的光线下，颜霜只能看清那影子似乎不是人形，而是像狗或狐狸似的有着四条黑雾缭绕的腿。
它直接站在了赵炎的胸口之上，低伏下了头颅，仿佛在啃噬什么似的，就这样嘴巴蠕动着进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