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霜望着赵普，心中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终还是说道：“也不用去买东西了，我不需要。”

　　赵普心理总有些别扭，他今天喝的酒让脑袋里总有些模模糊糊的想法涌现出来。眼前的女人出现的有些蹊跷，但当时他因为欲望而没有多想，可现在听了这些故事，他莫名涌现出了说不出的愧疚情绪——拿钱给别人这种事，他平时是绝对不会做的，不是因为给不起，而是因为他知道别人不会无缘无故接受这种钱。

　　可今天他却借着酒劲做出来了，同时内心似乎也为此好受了些…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那件事带来的愧疚感么？

　　“那，颜姐，您现在工作顺利么？”

　　“我？都快忘了那些学生的样子了。”颜霜望着窗外，车前方是一条沿河公路，旁边就是万泉河。她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你以后也要好好上大学吧，珍惜这样的机会。”

　　赵普有些沉默，过了几秒，他问道：“您女儿的那次事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五年前。”

　　“在、在帝都？”

　　“不，在H市。”

　　赵普深吸气，忽然伸手把自己戴的那个护符拿了出来——但是下一秒，他把这东西扔在了档把后方的储物槽里。

　　“颜姐，对不起。”

　　他忽然控制不住的开始流泪，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伸手揉着眼睛：“我是个懦夫…我一直没有胆量去问整件事情的结果，我不知道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

　　颜霜依旧是平静的摸样，只是她的眼角也有泪水滴落：“你不害怕？”

　　赵普摇摇头：“我现在才明白，害怕和后悔一样，都没有意义。”

　　“我就是个混蛋，给我什么样的结局我都认了。”

　　他感觉眼前已经看不清楚东西了，悔恨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流出，多少年来他其实一直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就算主动遗忘，可这种事情，他又如何真的忘记？

　　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深深的扎在了他的心里，时间的流逝可以让伤口愈合，却不能让刺消失。而将它拔出来的时候，那种血淋淋的剧痛，才是真正让人无法承受的。

　　“就像我说的，我都只是想要一个交代而已。”

　　颜霜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起初恨你依旧逍遥自在，我无法忍受你能在做出那样的事情以后，竟然依旧继续过自己的生活，甚至过得比以前更好…”

　　“不过现在我明白了，无边无际的怨恨，其实更加不堪。”

第41章 变化]

　　说出这样的话语，颜霜的心中也放下了很多事。其实今天如果没有这番对话，赵普最终的结局，或许就是“莫名奇妙”的把车开进河里淹死，而警方的调查结果只会是“醉酒驾车”事故，永远查不到事情的真相。

　　但这样杀人，对于颜霜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伸手轻轻揩了下眼角，扭头道：“我其实很羡慕你有这样的生活条件。如果可以，珍惜这一切吧。”

　　话音落下，颜霜忽然感觉自己内心仿佛放下了所有负担，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让她的身体都发生了转变。

　　她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她觉得好像这身体又凝实了不少，颜霜伸手去摸赵普扔到一边的护符，却是发现自己竟然能轻松将它拿了起来。

　　赵普看到这一切，眼睛忽然睁大：“颜姐，你没…”

　　可没等他说完，颜霜尝试性伸出的一根手指却直接穿过了副驾驶的玻璃，伸到了外面。

　　真的看到这一幕出现，赵普终究感觉头皮有些发麻。不过颜霜对他罪行的宽恕，却让他拥有了远超平日的镇定。从猜测到证实，从悔恨到被宽恕，赵普感觉这十分钟像是经历了一辈子那么久。

　　他嗫嚅了几秒，终于开口道：“颜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告诉我。”

　　他已经第二次开口说这句话了。但其中意义却有着天壤之别。

　　“可以的话，替我给我女儿和父母扫扫墓吧。”

　　颜霜左手握着护符看了几秒，继续道：“我以后不会再找你了，这东西我也拿走了。它对你不好。”

　　“谢谢颜姐。”

　　“别开车了，找人代驾回去吧。”

　　颜霜伸手打开了副驾车门，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她下了车，门外微冷的秋风灌入车里，让赵普恍然间有些出神。

　　“好好活下去。”

　　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在某一刻彻底消失不见。赵普望着被打开的副驾车门，愣了很久。

　　他从兜里摸出黄鹤楼来想要抽一根，可zippo点燃后，他却又缓缓将盖子盖上。推开车门，他深深吸气，狠狠的将打火机扔进了旁边的万泉河中。

　　把两边开启的车门都关上，他拿出手机叫了一辆出租，上车后直接道：“师傅，去首都机场。”

　　“好嘞，T几航站楼啊？”

　　赵普搜了一下机票；“T3。”

　　他买了一张凌晨四点去H市的机票，早上六点时，已经抵达H市的他在机场打了车，直接去了H市边缘唯一的那座公墓。

　　他不知道颜霜一家的墓在什么位置，去的太早，公墓几乎没有人。于是他就开始一个一个找。一直到九点的时候，他才看到了那一排简陋的墓碑。

　　看了眼去世的日期，颜霜和她父亲是同一年走的。赵普想起自己就是这一年在家遇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看着墓碑上颜霜恬淡微笑的黑白照片，赵普跪在墓前放声大哭，过了很久，他向这一家人磕头认错，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一直到中午，从花店买来四束鲜花整整齐齐的摆好。

　　赵普联系了公墓的人，花了十万块钱来做新的墓碑。同时雇佣了一个人定期过来打扫。一切安排完后，他拿出手机，看到微信上的炮友正在询问什么时候有空。赵普闭上眼睛深呼吸，随后将通讯录清理了一遍，同时把那些吃喝玩乐的群都退了，看到自己和韩琦的那些聊天记录后，他用沙哑的嗓子和对方说了一段道歉的话语，随后自己删除了好友。

　　他告别了过去的自己，并像颜霜说的那般，开始珍惜起了自己接下来的每一天。

　　******

　　赵炎像平日里一样起床后开始锻炼。不过今天他没有继续练刀或拳，而是换了身衣服出去跑步。因为绕的圈太大，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在一个小时内跑了三十公里。

　　顺手买了早点，回来洗澡吃饭后他便开始利用新的工具给骨扇雕刻法阵，忙活到中午时，他才发现扔在床上的手机已经累积了不少信息。

　　李七夜那边很积极的帮忙调查了赵炎被撞到山里的车。但结果却很奇怪——这个车牌在李七夜那边的系统里直接就是被注销的状态，换句话说…根本就查不到这个牌照。

　　“这是什么情况？”

　　赵炎不太明白交警系统里的这些东西，但李七夜的回答却很直白：“赵哥，一般就俩情况。要么是你给我的信息有误，要么是有人专门这么做的。”

　　“这样啊，那暂时先不查了。”

　　赵炎很警觉，他意识到自己的敌人或许不止是哪些说法语的家伙。因此李七夜这样的普通交警还是少牵扯进去为妙。他这事本来打算放弃了，李七夜那边却问道：“赵哥，你真想买车的话可以租牌照，一年一万来块钱一个，需要的话我这边有关系。”

　　这话倒是让赵炎一拍脑袋，显然他之前那些年过的太闭塞，因为经常往其他省份跑，忘了帝都还有这些政策空子。因此他立刻回到：“那好，能租的话就帮我租一个吧！”

　　“没问题。对了，赵哥，明天去拳馆么？”

　　“明天我有点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是时间充裕就晚上去，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好嘞！”

　　退出聊天框，他发现秦梅给自己发了一段语音。显然这位总裁不太擅长打字，大意是说今天胡岳川出院，中午希望能邀请赵炎去家里坐坐。

　　赵炎正好想去问问胡岳川具体的状况，因此欣然同意。不过他还顺带问了一下小护士的伤情，秦梅说程新兰情绪比较稳定，就是别人问她怎么挨打的时候，怎么也想不起来过程。

　　赵炎叹息一声，回复几句便不在多聊。

　　他正要把手机放下，提示音正好响起。点开看了一眼，韩琦情绪有些焦急的发来一段话——“赵哥，赵普早上忽然给我发来一段话，说是向我道歉，说他之前骚扰我很过意不去，以后也不会再来找我，我给他回复发现被删好友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赵炎的眉头扬了起来，因为这结果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按道理，韩琦如果说赵普忽然“出了意外”，导致受伤或死掉，他心里不会有半点疑惑。毕竟那个叫颜霜的鬼魂和他之间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做出什么来都是有可能的。

　　但忽然道歉然并删好友是什么套路？

　　赵炎也想不明白，于是回复道：“我不知道。”

　　他却不知韩琦那天看到了他和颜霜对话的一幕，因此心里早就猜测是他“教训”了赵普，不然对方哪里会这么听话？

　　见赵炎否认，韩琦倒是觉得正常，她也不多问，回了个卡通表情后说道：“好的，那赵哥周末在忙么？我什么时候有机会去请你吃饭？”

　　“下周吧，这周事多。”

　　赵炎是真的事多，他回完这句话后便把手机扔在一旁，并不是因为不想聊了，而是因为他察觉到了门外的气息。

　　戴上眼镜，施放“亡者之眼”，赵炎推开了防盗门，看到了门外站着的颜霜。

　　“进来吧。”

　　他倒是觉得这个姑娘挺懂礼貌，都变成鬼魂了还知道在门外等。不过等她走进客厅，赵炎才发觉对方的身体好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赵炎摘下眼镜，发现自己依然能够看到对方，这让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鬼魂的存在就是一种能量的表现形式。在死灵法师理论中，鬼魂自然也是有等级的。等级越高，所拥有的能力越强。最普通一级的，便是“亡者之眼”可以看到的这些孤魂野鬼，在死灵典籍中，他们被归类为“残破之魂”——因为他们的形态往往并不完善，时间久了便会化为逸散的能量。

　　如果这种鬼魂能够保持灵智不断吸收能量、并且有着较高的精神力，便有可能在长时间的积累后成为高一级的“怨灵”。这种鬼魂视能力不同，有的可以在特定人面前显型，有的能够短暂拥有物理接触能力，但它们无法维持这种能力太久，因为消耗的负能量太多。而它们所谓的“精神力”，某种程度上就是指其怨念深重，颜霜显然就属于这一类。

　　可现在她的状态明显和之前不同，当鬼魂的身体能够有莹润光泽的时候，便意味着其自身除非遭遇特殊攻击，便不会受到阳光之类的影响。这种转变通常是依靠死灵法师来通过外力改造的。一旦成功，这种被称为“游荡者”的鬼灵甚至可以显现在正常人面前，并拥有长时间的物理接触能力。

　　“游荡者”意味着其可以自由行动而不受条件的拘束，甚至免疫低级的“驱邪术”。

　　赵炎当前并没有把灵体改造成“游荡者”的能力，他只是死灵法师学徒。之前他施放的那个“鬼影重重”，不过是增强对方本身的能量罢了，和眼下这种质的改变完全不同——这其中的区别，相当于学徒和死灵法师的差距。

　　是什么让颜霜变成了这样？

第42章 永生？]

　　赵炎有些好奇，不过坐在客厅后，他语气依旧平淡：“事情了结了？”

　　“对我来说，是的。”

　　颜霜低垂着眼帘，她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应该说全摆眼前这个年轻人所赐。所有心愿已了，她的内心非常轻松，目光之中也没有了之前那种深重的怨气，如果不是脸色依旧苍白，赵炎甚至会觉得她很健康。

　　“能说说具体过程么？”

　　赵炎提出了这个问题，而颜霜也如实回答了一切。

　　听到她在现身后放过了赵普时，赵炎终于明白韩琦早上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不过他此刻更感兴趣的是颜霜：“你跟着他三年多，看得出你一直想伤害他，报复他，但为什么现在会选择宽恕他呢？”

　　“我…也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

　　颜霜抬头望着赵炎，她不知道对方的能力上限在何处，因为能和自己这么一个鬼魂对视而依旧平静，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因此她不敢怠慢，轻声道：“原本我脑海中只剩下仇恨，恨不得将他剥皮抽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想法。但那天您给我——我也不知怎么形容，反正自那之后，我感觉脑子一下子清明了许多。”

　　“我回忆起了以前的许多事，也记起了这三年来自己其实一直处于失控的状态。于是我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真的了结这一切。”

　　“当我没有能力的时候，我想杀了他，我想看到他死。但是当您真的赋予我这种能力时，我发现…如果我这么做了，那其实根本不能说‘了结’，因为靠死亡终结仇恨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颜霜摇摇头：“我女儿的死，他有责任，我父母的死是连带着的因果。但杀了他或杀了他全家，除了制造更多悲伤和仇恨外没有更多的意义。我想…这个世界终归不能被低级的仇恨填满，如果以后他能对这个世界有贡献一些，至少要比这么直接死去好得多。”

　　看着赵炎陷入沉思的模样，颜霜叹息道：“我看到了他那天冲您使用这个东西，所以我也知道您是想让我去教训他。请原谅我没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