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是家庭便饭，但厨师依旧是专门请的前国宴大厨。上的菜也是改良后的淮扬菜，色香味自不必说，只是坐在西式餐桌上吃中国菜，着实有点别扭。
饭桌上的胡岳川一直沉默，胡志东明显是主导——这种董事长平日里上位者当习惯了，在家里基本上也都一个样。说话都带着指点江山的气势。在举杯感谢过赵炎之后，他首先便开始数落起了胡岳川的不是：“我和你阿姨平日里对他管教不够，现在…他整天和一帮狐朋狗友瞎混，又买什么跑车说要去比赛。也是因为我们一直惯着他，现在才差点酿成大错…”
他这番话明显就是把车祸的锅甩给了胡岳川。后者正在旁边低头吃饭，好几次想要开口反驳，可是胡志东的目光瞪过来，他便咬着牙把头低了下去。夹菜的时候都一股子憋着气的摸样，明显就是想反抗却又没胆子。
赵炎这才知道秦梅为什么给自己打预防针，因为胡志东只感谢他在车祸中救人，却不提医院里那些事，明显就是不相信赵炎有什么“特殊能力”。
他对此倒也没什么意见，无神论才是这个世界发展的基石，毕竟飞机铁路不是靠信什么神才造出来的，胡志东能这样，比那些整天烧香求佛的暴发户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这和自称死神马尔杜斯信徒的赵炎并不构成冲突，毕竟这个世界的“有神论”者，信教多数都是一种心理安慰。这和马尔杜斯完全不是一回事——说实在的，赵炎对马尔杜斯也没什么虔诚之意，他只是按照规定的步骤说出规定的咒语罢了，至于害怕死神…活了一千多年的赵炎还真没有过这种情绪。
所以对于这位董事长的吐槽和埋怨，赵炎只是平静的听着，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小川说自己车祸过程完全不记得，是！人首创后都会有应激反应，忘掉过程也是最常见的一种。至于说什么被人陷害之类的，那根本就是胡扯。”胡志东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儿子：“他那点性子我还不知道？编这种借口唬弄他妈还凑合。”
赵炎望了一眼胡岳川，后者低着头，攥着筷子的手定在那里，明显在发抖。
“嗯，您说的也有道理。”
赵炎的回答让秦梅愣了愣，胡岳川也惊愕的抬起了头——毕竟胡志东这话其实就是在否认赵炎的功劳，但他怎么好像根本不在乎？
胡志东心里也是诧异，甚至有种一拳落空的别扭：他内心的确感谢赵炎救了自己的儿子，但是他同样痛恨秦梅所说的“赵大师驱魔”的桥段…
在他眼里，这种人只有一个称呼：江湖骗子！
胡志东是老江湖了，九十年代全国气功热的时候，他就直截了当的骂脑袋顶着锅学“天人交感”的人是智障。这些年来，周围的朋友亲戚又是拜了这个大师又是认了那个仁波切，但他从来不信任何教派，所有在他面前说“大师”的，全被他一句话顶了回去：“你有特异功能？现场给我演示，我挑不出毛病就信你。”
这世界上的确有神异之人，但另外99%却都是骗子。别说地产老板还能碰到骗子，其实ZY大佬一样有被这种骗子蒙混的事。胡志东对这些人深恶痛绝，并且到现在为止，已经实打实揭穿了十多个当面表演的江湖骗子的把戏。
因为有这样的经历，他才对秦梅口中的“赵大师”十分不屑。胡志东认为对方根本就是从秦梅那里拿了十万的感谢费后上了瘾，专门搞了这么一出来继续蒙骗——今天这顿饭他专门来坐镇，本意就是想把对方当场揭穿，来让自己的老婆儿子见识见识“骗子”的真面目。
可对方不上钩，这怎么办？
原本想挑起争端的他失策了，而赵炎则用勺子掰开狮子头，滑嫩的口感让他点点头：“菜做的真不错。”
“咳咳…那个，小赵，你平时在哪儿上班啊？”
一计不成，胡志东只好换了其他方式。赵炎不紧不慢的回答：“我不上班，平时也没工作。”
“没工作啊。”胡志东感觉心里有谱了，因为骗子当然是没工作的，于是继续问：“那你之前主要干什么呢？”
“以前干过不少行业，去年出了点事，导致在外地呆了一年。前几天刚回到帝都。这不还没找到事情做呢，就正好碰到他的事。”
赵炎朝胡岳川点点头，“我那天进家门才没几个小时，出来买个菜就碰上这事，也是凑巧。”
“赵哥，我找我妈看了那个视频，要不是您把车门拽开，我估计真得烧成灰了。”
胡岳川总算逮住机会主动和赵炎说起了话，“您以前肯定专门练过吧？兰博基尼那钢板可不薄…”
小胖子面对父母时几乎没有话，可他平日里其实性格很开朗——从真正富二代的角度来讲，他不吸毒不乱搞女人，平日里不去夜店也不瞎混酒吧，以前算是个只知道打游戏的宅男，绝对称得上富二代里少有的“人畜无害”型选手。
“人面对那种事，通常会爆发出来更大的力量，以前不还有个外国人为了救人，徒手把直升机抬起来了么？”赵炎解释的像模像样：“你让我现在去掰，那估计是够呛了。再说了，那一个车门估计上百万了，我可掰不起。”
这话让饭桌的气氛缓解了一些，秦梅和胡岳川都笑出了声。对他们来说，人没事就好，几百万的车烧了就烧了，那都是无所谓的事。
“对了，赵哥，医院的事我妈也跟我说了，我…”
他没说完，旁边的胡志东就打断道：“医院有什么事？你小子胳膊不是车祸折的，非告诉我是护士打的，骗谁呢？你不就是怕我以后不给你买车了么？”
“爸，您能听我说完话再发表意见么？”
胡岳川终于没忍住，开口呛了一句。
在这个家里，他从小到大被批评来批评去，早就习惯了被强横的父亲误解，也习惯了这种委屈。但他真是见不得父亲随便冤枉别人——尤其这人还是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
“怎么，你妈惯着你，替你瞒着这些破事，现在还想让我也信你编的那套？”
当爹的最受不了的就是儿子反对自己，他把筷子“啪”的往桌子上一拍，“来，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你给我把这些事情好好说一说。千万别让我找到破绽。”
董事长的威势还是小胖子比不了的，他双手抱在胸前，目光望向了一旁正在喝汤的赵炎。不过没等他有回应，秦梅赶紧开口解场：“老胡！你这是干什么？别拿公司那一套对付你儿子，也别这么对待赵大…赵炎。”
“你开口大师闭口大师的，我倒真想听听倒地什么事能让你这么信服。”胡志东扭头问向赵炎：“小赵，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你能给我解释解释么？”
第45章 骗术]
餐桌前的气氛一下有些僵。别说秦梅和胡岳川了，旁边一直游荡的颜霜也莫名觉得紧张，她从一开始就在不断猜测这家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很显然，赵炎是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被邀请来参加家宴的，此刻却又因为某些事被质疑——她好奇赵炎会怎么反驳，结果这家伙却依旧在不紧不慢的吃饭…
是饭好吃，还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
“那天在医院发生的事，我想您也应该听了大概，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赵炎缓缓开口，他倒是没有急于证明什么，而是继续道：“这种事，信或不信，它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追溯的必要，因为它对我来说也是意外。”
“呵，是啊，过去的事都没办法回溯。病房里也没有监控，所以说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对吧？”
胡志东也不装了，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其实也不想砸别人饭碗。你要是对其他人说这套，我管不着，但对我老婆和孩子说这些，那我绝对不同意。谁知道你以后还会用什么理由来骗钱？”
他指了指赵炎放在桌旁的那个信封：“卡里面是一百万，拿着它，以后别再找我家人，这是我的要求。”
这话其实就等于直接打脸了，秦梅和胡岳川都想开口解释，但被胡志军抬手一指：“你们都闭嘴，我见过比你们聪明多的人被迷得失去理智，万贯家财都送给所谓的这个大仙那个大师，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张局长、刘三钢，他们怎么从圈子里掉下去的？还不是因为搞这些玩意？”
胡志东对待“迷信”俨然和对待毒品差不多，赵炎很意外对方如此坚决的态度，不过他并没有为此恼怒，反倒是觉得赞叹，他点点头，赞同道：“这样做很对，当前这个年代，能像你这么想的人真是少。”
这话说得桌子上的另外三人都是一愣，他们真没想到赵炎会说出这种话来。
秦梅甚至生出一种错觉：难道之前那些真的是他在演戏？那个李七夜和护士都在配合他？
人终归是群居动物，只要群居，就会有从众心理。谁的声音大，内心便会觉得对方有道理——从人类演化到现在，这一定律依旧在影响着众人。所谓“独立思考”，对人类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秦梅已经开始思考赵炎演戏的可能性了。胡岳川并没有清醒的经历一切，但他终归没有白上学，立刻指出了疑点：“妈，我从来没学过泰语，为什么那天我会说泰语？”
“你怎么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语？你现在重复一遍，我找个泰国人来验证一下！”
胡志军一句话就给他堵了回去。毕竟小胖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如何重复？而这位董事长则扭过头来，等待着赵炎的回应。
赵炎想了想，眼皮微抬，说道：“如果您真要坚持我以后不再过来，我也没什么话说。不过我来这里，其实主要是为了问问胡岳川的事情——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想害他。”
恶灵逃跑，他是要找到根源的，而线索就在小胖子这里。
“谁想害他？你是说车祸也是被人陷害？这种理由可糊弄不了我。”
胡志东没说完，赵炎平静的目光便让这位董事长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气势是一种无形的东西，被这眼睛一看，他就感觉情绪都被打压了似的。
赵炎挪开目光，伸手拿出了自己随身带的扇子，缓缓展开后抬头对着胡岳川道：“坐在那里别动就好。”
胡岳川紧张的咽了口唾沫，他不明白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可是赵炎低声念诵了“搜魂术”的咒语后，他没有感到任何不适——餐桌上的气氛停滞了几秒，赵炎把扇子放下，抬起视线，问道：“那天下午你在‘库斯鱼塘’吃饭，吃到一半碰到一个熟人——也不算熟人，应该是一直以来和你不太对付的家伙，你管他叫刘伯领，对吧？”
胡岳川眼睛瞪大，过了好几秒才开始猛地点头：“是，真有这回事！”
“和他一起的有一个同伴，看上去挺瘦的，你不认识他。”
“对！我当时还那么你这家伙长得这么猥琐，果然和刘伯领是一丘之貉…”胡岳川激动得有些发抖：“您怎么知道的？我都快记不清这些细节了，要不是您说，我都忘了还有这回事呢！”
但赵炎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皱着眉头，过得几秒才出声道：“不行，那个人你不认识，这就不好办了。事情可能是他做的，要想找到线索，估计你得把那个刘伯领叫出来才行。”
“不可能的事。”
胡志军终于还是站出来打断了这番谈话：“这是到此为止了，没有什么陷害，小川，你的记忆已经记不清楚了，不要因为几句暗示就把这些东西当真！”
他是铁了心要阻止这一切，但赵炎终于找到点线索，却被如此打断，心中有些无奈。他知道今天可能没办法靠简单几句话把事情了结了，因此赵炎微微坐正，靠在椅背上对胡志军道：“如果你觉得我一直在欺骗别人，那我尝试着给你证明一下？”
“表演骗术？行啊，来，现场给我表演看看。”
胡志军巴不得赵炎提出这个要求，他把餐具往旁边一推，身体坐直，目光盯着他：“如果你的骗术被我揭穿了，那今天可就不是一百万了结这件事这么简单了。”
秦梅和胡岳川都觉得这话说得过分，但她们两个却都知道，老胡同志平日里很少发飙，真的动怒以后是绝对不会给任何人面子的。眼下这事，是他作为“一家之主”和一个外人之间的矛盾，作为母子，她们如果站出来替外人说话…恐怕第一时间就要被胡志东骂个狗血淋头…
倒是赵炎微皱眉头，他并不怵头对方的威胁，只是在考虑用什么方式来告诉对方“超自然”现象的确是存在的——搜魂术虽然简单，但那种直接说出过往之类的形式，对于这种固执的无神论者效果甚微，对方一口咬死自己说错，反驳起来也是费劲。
其他的死灵法术多数也看不到直接的效果，因此他左思右想，一时间也是有些犹豫。
“想不到就别想了，干脆的承认这些并不是什么难事，你说是吧，小赵？”
胡志东一脸胜券在握的笑容，语气里明显带上了轻蔑。
赵炎最终叹了口气，随即扭头朝旁边问道：“能帮个忙么？”
这屋子里除了胡志东一家三口和赵炎外，服务生、管家都站在了屋外。而赵炎扭头对着的正是一边空荡荡的墙体，屋子里另外三个人同时把目光望了过去…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然而在赵炎的视野中，一直站在他旁边的颜霜眨了眨眼睛，低声道：“什么意思？要我吓唬他么？”
她全程把双方的对话看在眼里，因此也大概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从内心而言，颜霜巴不得能帮赵炎做事，因此她也不等赵炎提要求，便继续道：“说吧，怎么做？”
赵炎想了想，指了指对面胡志东推开的餐具：“你能拿起东西来么？”
“我试试吧。”
颜霜直接迈步过去，伸手抓住那双筷子——然而第一次尝试只是让筷子晃动了一下，她微微皱眉，好似在努力思索着什么似的，第二次伸手时，这双筷子便被她稳稳的捏在手中，缓缓拿了起来。
这一幕落在胡志东眼里，顿时让他大脑有些死机…
第46章 显形]
秦梅和胡岳川已经把嘴长成了O型，因为那漂浮在空中的筷子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以至于屋子里一时间完全没了其他声音。
“你、你是搞魔术的？！”
胡志东咬牙问道，同时伸手在筷子旁边划拉了一圈，好似在确认没有什么绳子在挂着它似的。然而无论他做什么动作，这筷子就是稳稳的飘在他的面前，之后竟然好似有人使用似的，开始分开、合上…
颜霜在努力尝试自己手上施加的力量，她干脆试着夹了夹面前那道没剩几口的鸡汁煮干丝，不过这种力量她还无法控制，筷子歪歪扭扭半天没夹起来多少东西，只得放弃。
“好了，应该可以了。”
赵炎冲颜霜点点头，后者倒是很听话的把筷子放下，随即退到了一边。短短几十秒的物理化能力，让颜霜感觉有些耗费精神，她作为没有真实形体的鬼魂，站了这么久都不感觉累，但现在却想找个地方坐下。
赵炎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伸手把自己旁边的那把椅子抽了出来。颜霜知道他的意思，轻轻走了过去，坐在他身旁的时候低声道：“谢谢。”
这个时候，胡志东可谓有些下不来台了。
赵炎做事一般都会留有余地，除了赵普那种恶意攻击的以外，就算面对雷显龙这种人，他也是能留的面子都给留一些。见胡志东面色僵硬不说话，他便开口道：“其实我对钱兴趣不大，这件事我愿意继续介入，还是因为当时打蛇不死，怕留下祸害伤及无辜。”
他见胡志东还没有反应，便继续道：“这样的事情，正常人应该是碰不到的。对方想利用恶鬼附体的办法害人，虽然我不知道背后的缘由，但看到了终归不会袖手旁观。”
“附体…我不信，哪儿有什么附体，这都是精神病——”
胡志东的低声喃喃的话语让赵炎皱了皱眉头，对方显然依旧不打算承认这些事情了。
其实这也和胡志东的性格有关。走到他这个位置的人，很多时候会把“面子”看得比天还重。今天这事他咄咄逼人在先，结果被当着妻子孩子的面打脸…这其实比在员工面前被打脸更让他难堪。他其实内心已经动摇了，嘴上叨念这几句，完全是强撑面子的心态在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