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姐姐和爸爸现在也还在山手吗?”理子首先想到了这个问题。见幸乃暧昧地歪了歪头,理子凑得更近些:“但是,也还是有可能在的吧?那我们去看看吧。去拜访一下幸乃住过的家。”
那一瞬间,幸乃露出了非常不快的表情,可是理子并没有胆怯。这么做是有意义的,理子认为,在她那充满绝望的故事中,这是唯一的希望的种子。
“你绝对不要做多余的事哦,理子。”幸乃烦闷地叮嘱道。
“知道啦。”
“说真的哦,不然我真的不会原谅你哦。”
“不原谅会怎样?”
“就不会再跟你做朋友了。”
尽管幸乃如此强硬的措辞令她心中感到隐隐作痛,不过理子已经下定决心要前往山手了。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后悔。
因为对理子来说,已经无法想象比现在更糟糕的状况了。
可是,就结果而言,理子还是没能造访山手。谁都不曾想到,做了“多余的事”的人,竟然是幸乃。
第二天午休时,理子来到学校的天台上,与其他三人一起打开了便当。皋月她们的对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理子这边也像昨晚无事发生一样享受着拂面的微风。
一道影子突然盖住了四人,最先察觉到的是皋月。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皋月的声音有一点颤动,惠子和良江也抬起了头。当看清站在那里的是幸乃时,理子一瞬间全明白了。
“喂,山本同学。”幸乃叫着皋月的姓氏。除了皋月自己,在场其余人全都被眼前的突发状况惊得闭上了嘴。
幸乃直截了当地说:“能不能请你向小曾根同学道个歉。”
面对眼前一排呆住的脸,幸乃大义凛然地昂着头:“山本同学生日时发生的事,让小曾根同学非常受伤。我觉得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发现了。”
“拜托你向小曾根同学道歉。”幸乃最后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深深地低下了头。理子闭着眼睛听她说话,她紧咬住嘴唇,只是一味等待着有人来打破这段寂静。
最终还是皋月,她突然高声大笑起来:“哎——真有趣。实在太有趣了,田中幸乃。知道了,我道歉。理子,对不起呀。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呢,根本没想到会让你受伤,真的对不起。”
说完,她看都没看一眼语塞的理子,反而再次转向幸乃:“幸乃也不要傻站在那里了,过来坐吧。你带便当了吗?我们一起吃吧,本来你们两个人也没必要偷偷摸摸的嘛。”
理子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了。皋月其实已经知道她跟幸乃的关系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至今为止都要装不知道呢?
幸乃将视线投向了理子。皋月注意到了,露出温和的笑容对幸乃说:“好啦,快坐下吧。”
“可是……”
“我都说没关系了。”她的口气不容置疑。等到幸乃犹犹豫豫地坐了下来,皋月立刻开始更加热情地跟她搭话。皋月看起来似乎比以往都要高兴,简直就像现场只有她们两人似的。
自从这件事以后,理子身边的环境就发生了变化。皋月似乎比理子还要看重幸乃。
幸乃的确有着这种能够挑起别人占有欲的能力,不知道皋月是不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第一次目击皋月和幸乃两个人单独待在天台上时,理子一边半开玩笑地说“喂喂,你们不要排挤我啊——”,一边在内心为同时失去两个重要的东西而感觉万分焦虑。
十月初,天气终于渐渐有了秋意。某个幸乃因感冒休息的日子,其他几个人午休时在天台上聊起了最近流行的掌机。皋月很宝贝的那个游戏机坏掉了,最近什么都玩儿不了,她为此唉声叹气的。
“其实买个新的就行了啊——可我又不知道哪里还有卖的。”皋月一个人自言自语似的说着,理子突然脱口而出:“那我帮你买吧。”
“帮我买?去哪儿买啊?”
皋月的眼神一下就变了。这台游戏机一直是有价无市的状态,可以说一机难求,已经成了社会性话题。理子当然也没有头绪,但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己能够以此将某种失去的东西找回来。
“我自然是知道才这么说的啦,反正我就是能买到。”
皋月高兴得脸上放光,惠子她们虽然一脸无趣,却还是附和着皋月的情绪。理子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交给我吧,我帮你想想办法”来卖人情。
从那天开始,理子走遍了横滨街头,然而无论是听到传闻一大早跑去的家电商城,还是打电话咨询的玩具店,都没有那种掌机的踪影。
最后,还是理子的爸爸帮她找来了一台,那是他在秋叶原的黑市上以接近定价十倍的价格买回来的。理子当然高兴得不行,爸爸却揉着脖子说:“饶了我吧。”此时距离她跟皋月许下约定的那天,已经过去三周多了。
理子给游戏机重新换上漂亮的包装纸,再将它送出去,皋月高声尖叫着扑了上来。良江与惠子脸色难看地站在旁边,在她们面前,理子品尝到了从未体会过的优越感。
于是理子越来越得意忘形。“啊,皋月,不用给钱啦。”这种自己都没想过的话也是张嘴就来。
“你看,我当初送给皋月的生日礼物太寒碜了不是吗?所以就让我用这个挽回一些面子吧。”这样的话就像自己从嘴里流淌出来一样不受控制。
皋月脸上的表情简直是迷恋:“谢谢你,理子,我真的好开心啊。”仅仅是被她叫了名字,理子的心就填满了幸福。
理子和皋月之间重新诞生出了亲密的关系——皋月积极主动地向理子尽情撒娇,理子也努力回应着她的愿望,只要听说她有什么想要的,肯定会想尽办法弄到手,如果自己的零花钱不够,就毫不犹豫地找父母去要。
等回过神来,幸乃已经再次被扔出了圈外,理子与皋月的亲密度却不断增长。皋月甚至会在放学后只叫理子一个人来自己家,然后两人一起度过一段亲密的时光。皋月不断塞给理子一些首饰衣服,或者化妆品什么的,而且必定会加上一句“要对其他人保密哦”。理子当然很开心,不过如此一来她也必须要还礼才行。
皋月的要求不断升级,等到快圣诞节的时候,已经到了理子想尽办法也无法满足皋月要求的程度。自己的书和游戏,有时候还有皋月送给她的衣服和首饰,只要是能卖的东西她都卖掉了,甚至还从妈妈的钱包里偷过钱,过一阵子见妈妈没有提起也就那么过去了。可有时候妈妈又会一脸不安地问:“你是不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啊?”
不是问有没有偷拿钱,妈妈说的是“被欺负”。理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然而妈妈脸上严肃的表情却不见松动:“我不知道你在笑什么。正面回答我。”
“等一下等一下,我怎么可能被欺负啊。说到底谁会欺负我呀?皋月她们吗?”
“这个嘛……”
“真是的妈妈,你饶了我吧。这怎么可能呢,绝对不可能的啦。”
理子发自肺腑地说道。怎么可能会被欺负呢?妈妈实在是太爱瞎操心了。每次理子染发的时候、化妆的时候,妈妈也都是一脸闷闷不乐的,还经常忧心忡忡地来问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啊?”这误会也太离谱了。光是“时代不同了”这句话,理子就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
“可是,你最近真的有点奇怪哦,都没怎么见你读书了,你的钱真的都拿来买书了吗?”
“当然是买书了。”
“真的?那妈妈可相信你了。”
“烦死了。不管你信不信,我每天都过得很正常。”
理子的视线往旁边一转,突然瞥见了桌上的镜子。那里面映出的是一个完全脱胎换骨的自己,是皋月帮她找到的全新的自己。
没错,我现在过得很正常也很快乐。对着妈妈重新点了点头,同时理子也在心中重复着。
总之妈妈这边是姑且应付过去了,可要拿来当圣诞礼物的包还是没有着落。皋月当初在横滨女王广场看到那个包时,两个眼睛直放光,不愧是标价超过五万日元的高档货。
万般无奈,理子只能去跟爸爸说自己需要图书卡。其实她早就暗中计划好了,要来卡就立刻转卖掉。到了圣诞前夜吃晚饭时,爸爸倒是真的拿出了一张卡,还带着满脸施恩于人的神情对理子说:“这下又能买好多书来看啦。”然而那张卡的面额只有五千日元。因为去年圣诞节的礼物是价值三万日元的毛呢大衣,所以理子理所当然地认为今年应该也是差不多价格的礼物,谁知却猜错了。
那天晚上,理子辗转难眠。一闭上眼,脑子里就都是被朋友们排挤到外围的自己。跟皋月约定的时间是在新年之前,自己还夸下海口说放寒假以前就能让她拿到那个包。可是现在,除了去跟她坦白实情,理子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转天到了周一,原本打算等到午休时再说,可刚下了第二节 课,理子就按捺不住行动起来。
皋月每次课间休息时都会带着惠子她们去厕所,就是其他人都不会用的那间B座四层的女厕所。
理子调整好呼吸,抬腿走了进去。三个人说话的声音马上传进了她的耳朵。虽然无法完全分清哪句话是谁说的,但谈话内容却听得一清二楚。
“真的假的?太狠了吧。”
“可是是她自己说的嘛。”
“真好啊,还有这么方便的家伙。”
“我可不会把她让给你哦!”
“幸乃不也挺好吗?”
“但是幸乃太穷了。”
“确实。”
“那,你今天又拿到什么了?”
“嗯?Kathy的包?”
“为什么啊?”
“怎么了?”
“你又不喜欢那种东西。”
“啊,我是要拿去卖的。这种名牌货卖二手也不会掉价。”
“卖了?”
“当然要卖了,我又不喜欢嘛。”
“你这人真可怕。”
“话说,那你一开始要钱不就好了嘛。”
“要钱的话那孩子多可怜呀。”
“为什么?”
“人家只是喜欢送我礼物而已啦,又不是我敲她竹杠。”
“呜哇,你这人果然很可怕。”
“哈哈哈,的确是很可怕呢——”
……
快点逃,快点逃,快点逃——与这种强烈的念头相反,理子的身体纹丝未动。那三个人就站在L形厕所的拐弯处,就在放扫除用具的隔间前面。
最先发现理子的是惠子,她不禁“啊”了一声,良江的脸色也眼看着渐渐变青了。这两个人吓得直往后退,可皋月与她们不同,三人中唯独皋月脸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态。她就好像从一开始便已经知道理子在那里一样,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不仅如此,皋月甚至还走到理子身边,对她说:“我要的包带来了吗?”
理子用力摇了摇头,拼命忍住眼泪:“已经不可能了。皋月,我已经没有钱了。而且听了刚才那些话,我什么都不会再给你了。”
即便如此,皋月仍是毫无动摇。她轻蔑地哼了一声,把手伸进背在肩上的学生包里,掏出一本厚重的时尚杂志,然后语气平平地说:“说要卖掉是我不好。因为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嘛。所以呢,理子,我真正想要的是这个。那就拜托你了,理子,我们是好朋友对吧。”
当理子垂下视线去看那本杂志时,她身上最后一点剩余的力气也被抽空了。翻开的那一页上,刊登着一个连理子都知道的知名大牌的系列背包,皋月所指的那个标价“十八万八千日元”。
她脱力的原因却不在于此。名牌特辑那两页中间,夹着一张照片。裸体的理子被远山压在身下,脸上带着笑容。本来那只是个毫无防备的表情,但是被拍成照片就显得格外猥亵。
“拜托你了,理子。”
听到皋月强调的声音,理子咬紧了嘴唇。事到如今她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不仅如此,理子甚至很乖顺地“嗯”了一声。
果然自己没有这个人不行。跟幸乃在一起自己就会变得温柔,但是只有跟皋月在一起自己才会变强。
不过眼泪依然自顾自地流了下来。并没有什么悔恨之情,理子只是独自在厕所中哭泣着。
寒假期间,理子大部分时间都是跟幸乃在一起的。白天幸乃来家里找她,她们就一起在房间里做功课,等到写累了就出去散散步,回来以后继续学习。太阳落山后,基本上每个晚上幸乃都会被留下吃饭,是妈妈特意嘱咐理子挽留幸乃的。
理子知道只要自己跟幸乃在一起,妈妈就会放心下来。实际上,也只有在跟幸乃独处时,她才会忘记皋月的事。
可是,这段逃避现实的时光,也仅仅持续到了新年伊始。迎来新年的理子心情却日渐忧郁。她是不可能帮皋月弄到那个包的,但是这种话要如何说出口呢。等到新学期开学,自己一定会被欺负得很厉害吧。心中的不安渐渐膨胀,感觉快要爆炸了。
一月三日夜里,理子依然在跟幸乃一起学习。幸乃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在理子看来,那张脸上写的全是无忧无虑。
“我啊,或许已经找到了呢,幸乃的梦。”理子望着骤然空掉很多的书架,突然说道。
“我的梦?”幸乃的眉间皱起了小小的细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