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犯人和D城大学之间存在某种关联,骆滕风当年也是D城大学的学生,这一切恩怨的起源,也许要追溯到他的大学时代。”路天峰轻轻敲了敲桌子,“你是骆滕风最信任的下属之一,他曾经对你提及过自己的大学生活吗?”
陈诺兰想了想,摇头道:“好像没有。”
“从来没有吗?”路天峰托着下巴,沉吟道,“你不觉得奇怪吗?骆滕风在学校里是风云人物,做毕业设计时研究出RAN技术的雏形,以本科生的身份获得惊人的技术突破,这全是足够他吹嘘一辈子的荣耀啊!”
“也许他只是不爱出风头?”陈诺兰不太确定地问。
“你看他今天参加讲座时有条不紊、侃侃而谈的样子,再加上隔三岔五地上报纸头条,像是那种不爱出风头的人吗?”路天峰把桌子敲得更响了,“他只是不愿意提及自己的大学时代而已。”
“为什么呢?”
“这也正是我最想知道的问题。”而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只能找骆滕风了。
“终于轮到我了吗?”骆滕风虽然看起来有点累,但精神好像还不错。
“很抱歉,骆总,有些事情我必须向你确认一下。”路天峰翻开了面前的笔记本,“希望你配合。”
“我一向很配合警方工作。”
“那么请问一下,你和逆风会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逆风会吗?”骆滕风的眉头上挑,“他们就是一个没事找事,处处跟我作对的民间组织,不足为患。”
“可以说实话吗?”路天峰稍稍提高了音量。
“这就是实话。”
“然而谭家强为了抹黑风腾基因,竟然杀死了一位无辜的女生。”路天峰把身子向前倾,咄咄逼人地问,“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骆滕风的目光低垂,似乎想隐瞒些什么。
“与你大学时代的经历有关,对吗?其实即使你不说,我们也可以想办法去查,只不过会浪费更多的时间。”
骆滕风终于慢慢地开口了:“这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路天峰的眉头拧成一团。
7
骆滕风说出了他大学时代的故事,至少是故事的其中一个版本。
当年的骆滕风虽然学习成绩并不抢眼,但能说会道,擅长交际,先后参加过好几个社团,而且在每个社团里面都能做出耀眼的成绩来,久而久之,他就成了大家眼中的校园风云人物。
当骆滕风进入大四,面临毕业论文、就业前景等一系列现实问题时,他做出了一个让人惊讶的决定——他毅然选择了在生物系诸多老师之中,以极度严苛著称,连续好几年都没有指导过本科生毕业论文的生物医学界泰斗周焕盛作为自己的导师。
周焕盛对骆滕风的选择表示难以理解,于是私下约见骆滕风,告诉他自己是个标准非常高的人,如果不是学校强制要求每位老师必须面向学生开放挑选导师的权利,他根本不想掺和到本科生毕业论文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事情里头。
周焕盛甚至直接劝说骆滕风更换导师,没想到骆滕风也是倔强,坚决不肯换导师,说自己觉得跟着周焕盛才是最有前途的。
无奈之下,周焕盛只能带着这位资历不足的“小本”参与自己的项目,并决定找一些不太重要的内容让骆滕风尝试跟进,想办法替他弄一篇质量过关的毕业论文,就万事大吉了。
然而骆滕风的表现却超乎周焕盛的预期,虽然在最初阶段骆滕风跟不上周焕盛实验室里那几个硕士生和博士生的节奏,但没过半个月,聪明伶俐的骆滕风就渐渐成为一位得力干将,一个月之后,他已经熟练得不像一名本科生了。
周焕盛对骆滕风刮目相看,开始劝说骆滕风报考自己的研究生,并表示只要骆滕风考试过线,保证会将他招入门下。骆滕风并没有立马就答应,因为他自己也在工作就业和继续攻读更高学位之间摇摆不定,但能够成为周焕盛的弟子,对有志投身生物医学领域的年轻人而言,肯定是个极大的诱惑。
骆滕风犹豫了一个多星期,正当他准备答应周焕盛时,事态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当时周焕盛已经投入了多年的时间和经历研究基因疗法,但总是卡在几个技术瓶颈上,迟迟无法突破。骆滕风加入团队后,曾经提出了很多异想天开的观点,可周焕盛对这些想法总是一笑置之,劝说骆滕风潜心钻研技术,不要老是想着走捷径。
而随着骆滕风在团队内慢慢确立地位,他提出的一些“怪方法”也终于获得了初步实践的机会。当然,骆滕风的大部分“创新思路”最终都被证实无效,但他提出的某个看似“绝对行不通”的想法,却阴差阳错地解决了一直困扰着周焕盛的难题。
停滞多时的研究进度终于有了重大突破,骆滕风听到消息后也是满心欢喜,想借此机会答应成为周焕盛的弟子,大展拳脚。
没料到周焕盛与骆滕风再次见面后,竟然收回了之前招收他为研究生的承诺,并劝说骆滕风别再走科研这条路了。
骆滕风自然是惊愕万分,并且有点愤怒,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替导师攻克了一个棘手的难题之后,导师不但不嘉奖他,反而劝他退出学术领域。
按照周焕盛的说法,是他觉得骆滕风很聪明,甚至可以说有点太聪明了,而太聪明的人往往不愿意踏踏实实做学问。周焕盛原本以为让骆滕风尝试一下他那些所谓的新方法,等他遭到挫折之后就会明白踏实研究的重要性,没想到歪打正着,骆滕风还真的解决了一个以常规方法不能解决的问题。
“自此以后,你会更沉迷于寻找捷径,而忽略了基础。”
“但只要是能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好方法,不是吗?”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那样是不对的。”周焕盛长叹一声,这是师徒两人最后一次平心静气的促膝长谈。
那天过后,骆滕风申请更换导师,并专注于以他独有的思路去研发基因疗法,最终在本科毕业后研发出震惊世人的RAN技术;而周焕盛则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对骆滕风的质疑,认为骆滕风的能力不足以主导技术研发工作。
师徒之间的矛盾激化程度在骆滕风首次发表关于RAN技术的论文时达到了巅峰,周焕盛认为论文的技术水平不过关,而且骆滕风还剽窃了自己的实验数据,声称一定要把他告上法庭。
然而两人还没来得及对簿公堂,周焕盛就神秘地失踪了,当时他在家中留下一张字条,说要出门散心,随后就人间蒸发了。由于周焕盛平日就不常跟人来往,有时候会把自己关在家里,连接几天闭门不出,所以直到他出走之后的第五天,才有人注意到他的消失,并连忙报警。
警方翻查了好几天的监控视频,都没能确认周焕盛是什么时间,通过什么方式离开的,更没法寻找他的下落了。就这样大海捞针似的翻查了大半个月,周焕盛依然下落不明,只能列为失踪人口处理。
由于当年RAN技术还没真正引起公众关注,知道这段逸事的人并不多,只是在D城大学内部和专业圈子里流传着一些版本。后来骆滕风出名了,风腾基因渐渐做大之后,也花了不少钱做舆论公关,把这一段容易引人遐想的往事从网络上抹得一干二净。
“而逆风会处处针对我,是因为他们一直以为当年是我害死了周焕盛。”骆滕风总算是说完了这一大段话,长舒一口气。
路天峰反倒皱起了眉头:“按你的说法,逆风会的真正目的是替周焕盛报仇?”
“我认为是这样的。”
“那谭家强跟周焕盛到底是什么关系?”
“谁?”骆滕风瞪大了双眼,“我不认识什么谭家强。”
“就是刚才在礼堂袭击女学生的那个男人,他是生物系老师,也是逆风会的幕后组织者。”
“路队,你们搞错了吧?逆风会的创始人和组织者可是周焕盛的儿子啊!”
“什么情况?”路天峰还真是被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谭家强就是逆风会的首脑,“你的信息来源可靠吗?”
骆滕风说道:“逆风会针对风腾基因已经好几年了,难道我就不会派人去起他们的老底吗?”
“这样说来,你早就知道这个组织了?”路天峰开始快速地回忆前面两次循环当中,骆滕风听到“逆风会”这三个字时的反应。
骆滕风曾经表示过不屑,也会冷笑着嘲讽他们,但真的好想从来没表现过惊讶,而且他还说过自己在论坛上跟逆风会的人吵过架。
“是的,路队是最近才开始调查他们的吧?”
路天峰有点哭笑不得,他当然是接手了骆滕风的案件才会关注逆风会的信息,而且实际上他是在第一次循环时才听说这个组织的名字。短短一天时间内调查所得的资料,当然比不上骆滕风数年的积累。
“那么周焕盛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周焕盛因沉迷工作忽略家庭,结婚没几年就离了。后来妻子带着年幼的儿子周明乐移民美国,父子之间也主要是通过书信交流,多年来只见过两次面而已。在周焕盛神秘失踪后,周明乐就联合他父亲的几位好友成立了逆风会,专门针对我。”
“难道周明乐现在人还在美国吗?”
骆滕风摊开双手:“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不是警察嘛。逆风会的大部分行动他都可以通过网络远程操控,国内这些人都是他的傀儡而已。另外,周明乐现在应该不叫这个名字了,他的母亲已经改嫁。他好像是改了个英文名,但我确实查不到更多关于他的信息了,国内的私家侦探也不怎么靠谱。”
“周明乐……”路天峰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又凭空冒出了一个新的嫌疑人,他的内心有点崩溃。下一步该去调查谁呢?
“路队,我们这边可以结束了吗?”
骆滕风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今晚那场婚宴我可不能迟到呢。”
“再等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酒店。”
8
离开警局之前,路天峰听取了各方汇报,并在脑海里快速整理了一遍。
樊敏恩的举动还真是大出所料,她一直窝在家里,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出门做了个头发,买了两套新裙子,然后就回家折腾她的化妆品,为晚上参加宴会做准备了。这个在上一次循环中充满谜团的女人,在本次循环中却几乎什么都没做,难道她不是关键人物?
张文哲和高缈缈则一直留在公司,两人既没有出门,彼此之间也没有特别的交流,就像今天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作日一样。
莫睿在接受问话后,乘坐出租车返回了位于郊区的剧组,看来他在这次循环里面真的不会跟白家婚宴产生任何关联了,这进一步说明X很可能是在第二次循环的上午才接触莫睿,并把他当作棋子使唤的。
中午时分在机场发生的冲突事件也已经有了初步调查结果,发生争执的双方并无积怨,可以说纯属偶然,动手打人者目前还在拘留当中,很可能会被起诉过失杀人。
而D城大学的血案性质更加恶劣,虽然各大主流媒体收到了封口令,只发了一篇简短的通稿文章,但满大街的自媒体纷纷爆料,众说纷纭,更有好事者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述出一段不堪入目的故事,将遇害女生说成是谭家强和骆滕风共同的秘密情人,并把案件定性为情杀。
刚刚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公司也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骆滕风竟然还有心思惦记着出席别人的婚礼,这个男人的心脏难道是铁铸的吗?
陈诺兰的表现就相对“正常”多了,她坐在审讯室里面,脸色苍白,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路天峰看在眼里,颇为心疼,于是走过去悄悄地问:“要不,先送你回家?”
“你有空吗?”陈诺兰的眼里先是闪过一丝喜悦,然后很快就意识到应该是自己理解错了,路天峰现在怎么可能会有时间送她回家?
路天峰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尴尬:“我还有点事,可以让同事送你回去。”
“不用那么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好。”陈诺兰有点冷漠地站起身来,“是不是现在就可以走了?”
“是的,但是……”
“我没问题的,放心吧。”与路天峰擦肩而过的时候,陈诺兰用不太自然的声调说道,“你要注意安全啊。”
“对了,你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路天峰突然想起,陈诺兰在前两次循环里都出席了白家的婚宴,难道这一次她不去了吗?
“原本是要陪老板去应酬的,但现在有点头晕,干脆回家睡觉算了。”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路天峰有点发愣,心里隐隐约约捕捉到某些东西,但又说不出来。
恍惚之间,陈诺兰已经离开审讯室,而路天峰一个人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拍脑袋,大喊一声:“我明白了!”
他想通了关于莫睿的那条线索——
既然莫睿今天没有出现在天枫星华酒店,而且再三盘问也显示真的没有人委托他前往白家婚宴现场,那么可以推断出X是在第二次循环的白天与莫睿见面的。虽然已经无法调查第二次循环的具体情况,但X为什么选择这个时机约见莫睿呢?肯定是因为X知道婚礼上有秦达之这个人存在,甚至X看见了秦达之携带着那把自制的纸匕首,所以才想出利用秦达之制造混乱的计策。
顺着这个思路推理,X只有在第一次循环当晚出现在婚礼现场,才有机会看见秦达之和他携带的武器,因此X一定是现场宾客中的一员!
路天峰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甚至好像一下子就看穿了X的整体战术思路——X在每一次循环当中,都在寻找有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制造混乱场景的机会,然后以特定的战术引发混乱,并在多次对比测试之后,在最后的第五次循环当中使用最稳妥的方案来行凶。
白家的婚宴、D城大学的现场活动、机场的游客斗殴……回想这一系列的事件,都完全符合路天峰的推断,他终于抓住了这只狡猾老狐狸的尾巴了。
在警方的重点嫌疑人列表中,樊敏恩、张文哲和高缈缈都出席了第一次循环的白家婚宴,路天峰基本可以锁定X就是这三人之一。
路天峰越想越兴奋,大脑飞速运作,为什么今天的事态发展与前两次循环大相径庭呢?他想到一个非常合理,而且可能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骆滕风的晨跑计划被改变了,证明X一定是在清晨六点之前就做了某些事情,从而影响了整个循环的进程,而且概率最高的可能性是X直接与骆滕风本人发生了互动。
能够在凌晨时分跟骆滕风互动的人,不就只有樊敏恩吗?
想到这里,路天峰立即拨通了童瑶的电话。
“替我盯死樊敏恩,她现在的嫌疑很大!另外,替我查一下樊敏恩在今天凌晨零点到六点之间,有没有跟什么人联系过。她的通话记录、网络通信记录,彻查一遍。”
“明白了,顺带问一句,你那边的事情还没结束吗?樊敏恩在不断地抱怨,说她正等着骆滕风回家,跟她一起去参加婚宴呢。”
“别管她说些什么,盯紧她的一举一动,绝对不能松懈,我让程队多派两个人给你。”路天峰心底涌起了莫名的紧张和激动。
樊敏恩,你会是X吗?
天枫星华酒店,白家婚宴现场。
这一次既有人缺席,也有人意外出现。
路天峰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酒店的临时指挥中心里见到程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