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巍然把问题抛出,正中戚宁下怀,她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已知的四个刺激因素中,有三个人已经去世,另一个身在国外无法沟通。如果可以搞清楚柳纯遇害当晚隋勤思的刺激性诱因,那么是不是可以在这方面做些文章,制定出一个前摄策略呢?那到底什么刺激了隋勤思?是他的事业吗?是《春海人生》这档节目吗?
仔细分析这档节目,它一共播了五年的时间,却在去年戛然而止,而且停播时间与柳纯被杀只间隔一个月左右。难道真的是节目的停播刺激了他?可节目又为什么停播?按理说一档节目播了五年,应该算是收视率不错的节目,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停播,肯定会有一些新闻报道出来,可是在电视台官网乃至本市各个大网站都找不到此类新闻。这是无意还是故意?是被封杀了吗?节目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当戚宁将问题说出来之时,程巍然才发现两个人想的竟然都差不多,不禁大笑起来。笑罢告诉戚宁,电视台他有朋友,还是个副台长,说不定能清楚隋天意节目停播的缘由。戚宁一听,赶忙催促他给那个朋友打电话约一下,回去马上找个地方聊聊。
越接近凶手,戚宁越没法淡定。可没想到这次程巍然比她更着急,说话的当口,程巍然已经把电话贴到了耳边,冲着她说:“还等回去干吗,现在就给他打个电话。我把免提打开,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电话打通了,好一会儿没人接,连打了几遍,都是如此。程巍然只得放下电话,有些失落地说:“总没人接,大概是在开会,电话开的静音,等会儿再打一个试试。”
“没事儿,反正长路漫漫,还有的是时间,咱就等着吧,说不定他一会儿看到未接电话会打回来的。你还是先眯一觉吧。”戚宁劝慰道。
“嗯。”程巍然应了一声,把手机握在手里,抱着膀子、头靠在座位靠背上,真准备歇一会儿。可心里想着残害妻子的凶手近在身边却无法抓捕,他又怎么能睡得着?在车座上来回折腾了一阵子,仍一点睡意都没有,干脆还是起来说会儿话吧。
话题自然离不了隋天意,程巍然坐正了身子,说:“夏老师真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如果没有他,只怕隋勤思在大学时期便会蜕变成杀人犯了。”
“是啊!”戚宁点头应道,“他纵火的行为,说明他当时已经具有强烈的控制欲望了。好在有夏老师的及时疏导,他才没有寻求更高级别的快感,夏老师其实在无意中扮演了心理医生的角色。”
“我觉得现在大学里真应该设置一个心理医生的岗位,而且要加强道德和法制教育,也许可以避免许多大学生犯罪。你看近几年大学生杀人事件层出不穷,我觉得作为校方应该好好地反思一下才对。”程巍然一阵感触地说。
“对!及时对学生进行心理疏导很有必要,而且现在大多院校已经有了这样的岗位。”戚宁肯定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说,“但如果说一出现这样的事件,便把责任强加到大学教育制度上也是很不公平的。暂且不评说教育制度的好坏,单就大学生在校杀人,尤其是畸变心理杀人,它其实是由于多种非常复杂的因素促成的。
“拿‘云大连续杀手事件’举例,虽然血案看起来是由打扑克发生口角引发的,但其实暴力的因子早就隐藏于凶手的心底。我们先不分析他早期形成心理畸变的原因,肯定跟他的成长经历有关。只就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爆发来说,可能有以下几个因素:首先是经济条件窘迫,让他产生的自卑和距离感;另一个,渴望认同,却因为自己不善于表现而适得其反引发苦闷;再一个,他已经到了男欢女爱的年龄却交不到女朋友,由此造成性压抑;还有大四即将毕业面临就业的问题,他可能对自己踏入社会感到茫然和有一点点胆怯。总之,是各种原因交汇促成了他最后的爆发。”
“那怎么才能有效地避免同类事件的爆发?”程巍然问。
戚宁咬了咬嘴唇,好像有些难以启齿,顿了好一会儿,才答道:“这个问题对于犯罪心理研究的从业人员来说,可能是每天都在思考的问题。但就我个人来看,纯粹是个人观点啊,”戚宁特意强调个人因素,是因为她要陈述的观点可能违背大多数人的意愿,“就我个人来看,还是蛮悲观的,可能他们最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是由‘命运’决断的。是,及时的心理干预会减少他们一段时期的焦虑。但是未来呢?当他们踏入复杂的社会,参加工作,结婚生子,他们可能会遇到更大的打击和更严重的挫折,那时候怎么办?心理医生总不可能随时跟着他们吧?而且畸变心理一旦成熟,由于尊严问题,他们是不会主动寻求帮助的,隋天意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当然,如若随后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话,他们成为守法公民的概率就大得多了。”
“这么说这种犯罪是难以扭转的?”
“大多数情况是这样吧,至少从目前的案例统计来看,变态犯罪和性犯罪基本上是不可逆的。如想彻底地遏制畸变心理的发展,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它存活的土壤。对于每个为人父母的来说,虽然生活往往不尽如人意,但是我觉得他们还是要尽可能地为孩子营造一个健康舒适的成长环境。”
提到孩子,程巍然哑然了。程巍然不是心理学专家,无法判断戚宁悲观的论点是否正确,只是稍微感觉有些主观了,那可能跟戚宁的生活经历有关。但是,关于孩子成长环境的论点绝对是真理。
戚宁的一席话让程巍然愧疚难当,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后怕。他自己就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把孩子扔到爷爷奶奶那儿,工作忙的时候一个月也见不到一面。如果孩子将来真的因为缺少父母的关爱,而走上歧途,自己恐怕是最大的罪人。他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一个对家庭不负责任的人,他对社会的付出是真实的吗?对父母失孝,对妻儿失爱,这种人在社会上的成就再大,那是不是也只是一种虚荣?
一路上探讨案子、探讨人生,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时间便过得飞快,路程也好像没那么长了。看看表是晚上八点半,估摸着差不多还有半个小时就能进入春海市区。
此时,程巍然的手机终于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骂了一句“臭家伙终于回电话了”,接着便按下免提键。还没等他说话,对方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抱歉兄弟,实在是对不住,中午喝多了,回家一气儿睡到现在,刚看到你电话。怎么了,打那么多电话有事啊?”
对方一上来先一番道歉,程巍然反倒不好意思埋怨了,便客套地说道:“你不能少喝点,胃不好还喝那么多酒干吗?”
“陪广告客户吃饭,不喝能行吗?
“好了,不说这个了,刘哥,我真有点事想求你。”程巍然知道这“刘台”一说起喝酒的话题便没完没了,赶忙掐住话头说正事,“你现在说话方便吗,身边有没有人?”
“没人啊,你嫂子出差了,孩子去姥姥家了,要不然我哪敢这么嚣张,有什么话你敞开说吧。”
“你们台隋天意,噢,是隋勤思这人你熟吗?”
“太熟了,我们关系不错,他咋了?”
“你先别管别的,给我们介绍一些他的情况。对了,旁边还有我的一位同事。”
“您好刘台长,我们想了解一下关于隋勤思在您那儿的工作表现?”戚宁终于能插上一句话了。
一听还有别人在场,刘台长的语气便郑重了许多:“工作表现没问题,一直都不错,新节目也做得很好。这小子这两年也太背了,年初老婆自杀了,去年做了好多年的《春海人生》也被停了。”
“对,对,我们就想了解他那个节目停播的事。”程巍然赶忙接过话头,“他那个节目为什么停播,怎么查不出相关的消息?”
“影响太坏,低调处理了,你们还记得去年杜氏集团的地沟油事件吧?”
“记得,停播和那个事件有关?”
“当然了,就因为在那个敏感时期,节目对杜善仁做了一期专访,而且对杜氏集团做了很多积极的评价和宣传,结果就被停播了。”
“节目被停播,隋勤思的反应怎么样?”戚宁插话问,这才是她真正关心的问题。
“那节目就是他的命,他能好受的了吗?那节目初始之时,由于各省级卫视相同题材的节目太多了,台里并不看好它,所以也就缺乏投入。小隋是策划、采访、编导一肩挑,在经费、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愣是把节目做起来了。节目每期的选题都非常棒,紧扣本市民生话题、热点事件、热点人物。播出的5年时间里,口碑和经济效应都在台里排前几位。都怪他那个丧门同学吴良志,要不是他胡搅蛮缠,小隋根本不会做杜氏集团的节目。”
“吴良志?这里面牵涉到吴良志了?”
“小隋这人,若是论职业道德来说,那绝对值得人敬佩。这么多年,有多少企业,有多少老板拿钱砸他,就想上一次节目,宣传一下自己,宣传一下企业,都被他拒绝了。而在他的守则里,虚构夸大的,不符合节目立意的,就是给再多钱也不做。就拿杜氏集团来说,其实他们一开始直接找到小隋,许诺要重金购买节目时段,暗中再给他一笔酬谢。但在当时事实不清之时,被小隋断然拒绝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吴良志就在中间牵起线来。小隋一开始也没同意,可架不住吴良志的情感攻势,又是当年怎么救了小隋一命,又是怎么照顾他来电视台了,还拍胸脯保证杜氏集团的清白,到后来差点都闹翻脸了。没办法,小隋只好硬着头皮做了那期节目。结果怎么样,就过了两个星期,杜氏集团就出大事了。
“当时,老百姓声讨节目和台里的电话把值班室和总编室的电话都打爆了。节目做得再好,引起社会的负面效应那也不行。可想而知,结果就是节目立即停播整改。到后来那地沟油事件越演越烈,市里点名批评了台长,节目就干脆停掉了。若不是念及小隋为人老实,在台里一向表现不错,干脆就把他劝退了。停播决定还是我亲口传达的,当时节目已经整改了一段时间,那小隋整个人就瘦得不像样子了,可见对他打击多么大。他那个状态我实在放心不下,就想当晚陪他去喝点酒好好开导一下他,便在旺客美食城订了一个包间,不过我临时有事没去成。据他后来告诉我,他一个人喝了个烂醉。”
在刘台长的讲述中,戚宁和程巍然不时对视、点头,可以说整个案件脉络现在已经全部理顺了,柳纯被害的确是因为隋勤思节目被停播引发的。
“喂,喂……你们还在听吗,小隋究竟惹上啥官司了?”程巍然和戚宁一直没说话,刘台长以为电话断了。
“在呢,在呢……这隋勤思最近状态是不是特别的好?”程巍然所答非所问道。
“是啊,你们咋知道的?不但新节目做得有声有色,今天还跑到我这儿,非要加入国际商业博览会的采访组,我看这小子状态不错就同意了。”
“等等,他是突然决定要参加报道组的吗?”戚宁好像直觉到一丝异样,打断刘台长的话。
“是啊,本来前阵子我征求过他的意见,他做人物专访很有深度,我想让他兼一下新闻频道这边的采访,可他说他那边节目忙脱不开身,我便只好作罢。可今天上午也不知为什么,他非要进报道组。你们也知道,这次大会安保要求很严格,工作人员名单要提前上报,我是现跟组委会商量,求爷爷告奶奶好容易才把他的名单报上去。今天晚上就有个重要的报道任务,这会儿都9点多了,估计已经到酒店和报道组会合了。”
“那好,就先这样,挂了吧刘台。”程巍然还没反应过来,戚宁已经把电话挂掉了,犹疑地说,“不对劲,肯定有问题。”
戚宁可从来没有这样不礼貌的举动,准是感觉到什么了。程巍然也顾不得刘台那边的反应,问道:“怎么,你觉得隋天意,今晚会再次作案?”
“也许有什么刺激了他。”
“那我给老徐打个电话,让他先盯着点。”程巍然拿起电话,想起来老徐正在执行任务手机关机,便指了指路边,让戚宁停车,“算了不打了,你下来,我来开,应该有十几分钟咱们就能赶到酒店。”
3 恶魔落网
专业的活就得留给专业的干,果然,20多分钟的行程,结果程巍然不到10分钟便搞定了。
两人从车上下来,急匆匆地闯进酒店,负责大堂巡视的便衣警员赶忙迎了上来。程巍然没工夫废话,直接吩咐道:“快,呼叫老徐,让他到大堂。”
见程巍然一脸严峻,便衣警员不敢怠慢,立马呼叫老徐:“老徐,老徐,程队让您马上到大堂会合。”
不大会儿工夫,老徐和方宇便从一座电梯里冲了出来。老徐知道程队突然来到酒店肯定是哪儿出了问题,还没近到身前便紧张兮兮地问:“怎么了,小程,出啥事了?”
“看见电视台的人了吗?”戚宁抢着问。
“刚刚主办方在宴会厅举行欢迎晚宴,电视台在那儿录像和采访,这会儿晚宴结束了,他们好像也收工了。”
“快,到前台查一下隋勤思住在哪个房间,派人到楼层监视。”程巍然对着方宇吩咐道,然后又冲老徐说,“走,到监控室,情况边走边说。”
本次会议安保规格为最高级别,酒店在市里的指示下对监控设备进行了完善。全电脑化操作,增加了显示屏,酒店内几乎每个楼层和公共区域都有独立的显示屏幕,而此时监控室也早已被警局全权接管。
一干人等呼呼啦啦进到监控室,负责监控的众警员还在愣神之际,程巍然便开始发令:“把宴会厅刚刚的监控录像回放一下。”
有警员敲击几下键盘,宴会厅的视频便在墙上的一个大屏幕上出现。在程巍然的再次吩咐下,视频进入快速检索状态。
“停!”程巍然大喊一声,指着静止的画面,对众警员说,“画面上这个男人就是我们的目标人物,现在立即在各个区域寻找他的身影。如果找不到,往前回放搜索,一定要找到他最后出现的区域。”
程巍然下命令的当口,戚宁指着屏幕问老徐:“站在隋勤思旁边和他说话的那个女的是谁?是咱们市电视台的吗?”
“不清楚,她不是挂着胸牌吗?”老徐让警员将画面上的胸牌放大,但放大之后也不太清楚,只能看到好像是一些英文的字母。老徐瞪着眼睛,努力辨认着说:“估计是国外媒体的工作人员吧,这胸牌上好像写的是NB啥的。”
“NBB!”程巍然和戚宁几乎同时喊出这三个英文字母。
“对,好像后面也是个B。”
“快查一下,NBB来的工作人员中有没有叫黄静静的!”程巍然嚷道。
“有个叫Chris黄的女记者,住在1708房间。”几秒钟之后,便有警员回应。
“方宇,方宇,1708房间,查看有没有人,要快!”这是老徐的声音。
“回放17层的监控视频!”这是程巍然的声音。
“老徐,老徐,屋内无人,等待指示!”方宇的声音从报话机中传出。
“8分钟之前,女目标人物进入2号电梯。”有警员喊道。
“发现男目标,大约20分钟之前穿过大堂进入安全通道。”又有警员喊道。
“继续搜索男女目标的视频。”程巍然命令道。
“顶层……女目标大约7分钟之前下了电梯转入安全通道……”
“男目标不见了……”
“天台,他们肯定是要上天台!”戚宁喊道。
“方宇!方宇!天台!天台!”
程巍然、戚宁、老徐火速冲出监控室,冲进电梯里。见老徐亮出手枪,程巍然叮嘱道:“上去由小戚负责谈判,咱们见机行事,酒店里有很多外国媒体,别搞出国际负面影响,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开枪。”
“我尽力而为,你们也要瞅准时机。”戚宁跟着叮嘱说,“隋勤思顺利地完成杀人计划,现在他对自己幻想的身份和能量已经深信不疑,又面对直接的刺激源,她不会因为我的几句话改变根深蒂固的妄想,我顶多能够分散他的一些注意力。”
“天台发现目标,请求支援……”报话机传出方宇的声音。
“到了,马上就到!”老徐回应。
三人冲上天台,方宇正举着枪与隋勤思对峙。老徐也跑到他身边将枪口对准隋勤思,大声喊着让他放下刀,释放人质。
黄静静双手被反绑,衣衫破碎不堪,无法遮体,整个人血肉模糊,已经处在昏厥状态。隋勤思立于天台围墙边,一手勒着她的脖颈,一手握着一把钢刀抵在她的咽喉处,看来他本意是要慢慢折磨死黄静静。
“滚开!你们这些恶魔的帮凶,不要再让这个世界堕落下去了!”隋勤思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嚷叫着。
“我们是恶魔的帮凶,那你是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按照你的意愿伤害别人?”戚宁分开方宇和老徐,走到隋勤思一米开外的地方说道。
“休得妄言,你看不到阎罗天子在你面前吗?”
“不,你不是阎罗天子。”
隋勤思歪着脑袋,恶狠狠地盯着戚宁,吼道:“哼,你们这些俗人,我不是阎罗天子,那我又是谁?”
“我来告诉你,你是谁!”戚宁表情异常冷静,声音平稳地娓娓说道,“你叫隋勤思,不,应该叫隋天意才对。你出生在一个美满的家庭,母亲温柔贤惠,父亲事业有成,是一家国营大厂的厂长。那时你住在大院里面积最大的一栋房子里,周围的叔叔阿姨对你甚是欢喜,大大小小的孩童以你为尊。但是这一切随着你父亲因为通奸和贪污被枪毙之后,便烟消云散了。犹如做了一场黄粱美梦,醒来之后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残酷。你和母亲只能栖身在一间比你原来房子卫生间还要小的仓房里,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你开始生活在那些充满鄙夷、不屑、嘲讽、怜悯的目光下,忍受着周围孩童们的欺凌。一开始你也反抗过,可是你发现,越是反抗,所受的欺辱便越重。你恨这种改变,你恨给你带来这种改变的人,你恨那个做了苟且之事将你置入这种困苦境地的父亲。你也恨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将这种厄运降临到你的头上。于是你反复地告诫自己不要做父亲那样的人,你紧绷着神经,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地生存着。你害怕一个不谨慎,厄运会再次降临到你的头上,让你的境地更加不堪。
“可厄运真的再次降临了,这一次同样不是你的原因,是因为你母亲偷捡炮弹碎片被炸身亡了。在你母亲去世那一晚,你对着她的照片,没有丝毫的悲伤。你根本不去考虑你母亲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冒着失去尊严的代价,去捡那些垃圾、碎片。你满脑子都是怨恨,你怨恨母亲为什么要和你父亲做同样苟且的事,让你成为一个孤儿,失去生活支柱。你同样再一次怨恨这个世界,你觉得是时候要做些改变了,于是你开始积蓄能量。
“但是你的生命中并不总是充满着阴霾,你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夏老师。在他的疏导和帮助下,你心中的怨气渐渐地散去,你的生活重归正轨。如果从此你的世界再无纷扰,也许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归国博士。可厄运并不愿意就此放过你,你出国深造的机会被你的同学,也就是你手上的这个女人黄静静无情地霸占了。这一次同样不是你的错,是世人的卑鄙,是世界的不公,再一次将你置于绝境。你突然意识到,不能再把希望寄托于他人和这个世界,你要自己掌控你的命运。
“可是你并不知道你该做什么,于是在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下,你点燃了学校的垃圾桶。看着熊熊燃烧的火苗,你仿佛感知到一种力量,你扑灭它,点着它,再扑灭,再点着……你第一次享受到控制的快感。尤其当你身边的每个人都在揣测纵火者的身份时,你的满足感更加强烈了。于是你开始沉溺于这种获取快乐的方式,学业和前途似乎都不重要了。所以在大学毕业之后,你只能背井离乡来到春海。
“对许多让人来说,背井离乡是一种蹉跎,但于你来说却获得了一种安宁和安全感。过往的种种纷扰都在你踏出故土的那一刻灰飞烟灭了,你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没有去看望过你的恩师、帮助过你的邻居,甚至从来没有去坟前祭奠过你的父母。你满怀着希望踏进新的生活,你改了名字,彻底与过去决裂,你还创办了一档叫作《春海人生》的节目。你把全部的精力和心血都投入到节目中,而这档节目也让你享受到荣耀、地位和名利,还让你结识了后来成为你妻子的美丽的女孩石倩。
“有那么一刻,你觉得自己已经牢牢掌握住人生,但是很遗憾,你错了。你视如生命般珍贵的节目,在你最信任的朋友吴良志的陷害下被停播了。在你被告知节目将永远消失的那个晚上,你一个人借酒消愁。当你从饭店出来坐进车里,你觉得一股怨气正从身体的四面八方向你的胸口聚集,你的胸口越来越胀,好像快要爆裂了。你觉得必须要给那些怨气找个出口,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拯救自己。
“就在那一刻,你看到你曾经采访过的规划局干部柳纯,她正从一个女人手中接过一张卡。你确信她在做和你父亲、母亲、同学、朋友一样苟且的事,于是你开车跟踪了她。其实当时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在柳纯车后,可当你看到柳纯从车上下来呕吐的时候,竟鬼使神差般用领带勒住了她的脖子。柳纯从挣扎到动作缓慢到完全瘫软到你怀里,让你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那种感觉超过你先前所有经历过的一切快感,包括纵火、节目成功、谈恋爱,甚至做爱,都没有这样的酣畅淋漓,以至于你意犹未尽地随手捡起砖头又砸向柳纯的头部。
“那一晚的快乐、安全、满足的感觉在你的心中久久回荡,但是你并不确信你还要不要继续追寻那种感觉,因为你知道那是一种犯罪。可当你的妻子石倩因为盗卖客户信息畏罪自杀之后,你认识到那其实是一种责任。而你对于地狱文化片面、狭隘的解读,又将这种责任升华到具有这种责任的身份。你觉得是那种身份促使你去行使责任,你必须要惩罚那些罪人,尤其是出现在你节目中的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觉得你有责任为这个世界扫除阴霾,求得光明。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你在微博上借用了诗人顾城的经典诗句,来抒发情怀。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内心世界本来就是黑暗的,你又怎么能够找寻得到光明?
“还有你所谓的‘阎罗天子’附体,只是你报复社会和连续杀人的借口而已。你沉溺于阎罗惩罚恶人的快意恩仇,却忽略了那些地狱传说的本意——震慑心灵,警示众生,是希望地狱从此再无来者。而你却一次次以拯救的名义,将那些人送进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