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志低声道:“黄玲玲的字体是我们俗称的飘逸笔迹,这种笔迹的人喜欢自由,思维敏捷,有一定的艺术修养,缺点就是容易情绪化。”
侯大利点了点头,继续看投影仪。
滕鹏飞道:“7月14日交班以后,黄玲玲离开医院,步行回家。”
在投影仪上显示出黄玲玲走出医院的视频和走到小区大门口的视频。她走到小区大门口,又朝左拐,走进隔壁小店。她出来时,提着一个袋子。小店视频里,恰好有黄玲玲在收银台结账的镜头。
滕鹏飞挥了一下手臂,暂停画面,道:“你们注意看,这是一个黄色小盒子。经实地查看,这是避孕套盒子。黄玲玲买避孕套做什么?有可能是景军用。但是我们要提另一个思路,如果不是给景军用,那要给谁用?以后我们要询问景军。”
投影仪随即播放了下一个视频,江州市人民医院的大门外出现了黄玲玲的身影。另一段视频显示,黄玲玲来到护士站,交接之后,换上了护士服。
“比较奇怪的是,我们只发现了黄玲玲在7月14日走进小区的视频,然后小区附近视频中都没有再出现黄玲玲的身影。我们调了很多监控,直到7月16日才在人民医院视频里发现黄玲玲。在监控视频中没有出现黄玲玲离开小区的镜头,并不能判断黄玲玲就没有离开小区,她有可能是开车离开,也有可能是乘坐其他人的车离开。小区监控只能看到驾驶员和副驾驶位,看不到后排乘客。”
滕鹏飞喝了一口水,道:“下面来看万秀的行踪。”
投影仪显示出万秀行踪的视频。
“7月14日晚七点二十分,万秀的车开出小区,驾驶员就是万秀。在晚上七点三十七分,万秀的车出现在金色天街。七点五十分,他出现在金色咖啡馆,八点三十五分,他走出咖啡馆。这以后就没有见到万秀本人,我们只在九点十七分查到万秀的车离开金色天街。车离开金色天街后,大约在九点二十二分,在江州学院后门不远处停了一会儿,这是停车时被街道上的监控拍到的画面。随后,万秀的车进入中山大道。从车行的方向来看,是前往长青方向。东城老巷子一带监控点布得少,车进入后,很快失去踪迹。现在看来,万秀的车开进老巷子以后,转到江州河边。三天后,在长青县一个偏僻集镇上发现了这辆车,车上满是灰尘。勘查室检查了这辆车。这辆车被彻底洗过,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滕鹏飞稍作停顿,道:“从晚上过七点离开家以后,万秀就没有再回家。万秀当天晚上的电话记录没有陌生电话,他与妻子、父亲等四人通过电话,然后就没有记录了。从种种情况可以得出结论,万秀是在金色天街附近被人盯上。黄玲玲或者景军有极大可能出现在金色天街,由于监控视频找不到,那就挨个儿排查金色天街。不仅查夜店,也查其他店。”
支队长陈阳强调道:“万秀最后出现在金色天街,雁过留声,人过留影,肯定会留下痕迹,只是我们没有发现,必须一家店一家店地过筛子。三组警力不够,把重案大队所有人安排下去,分段包干,谁有遗漏谁负责任。”
讲完之后,他意识到侯大利如今身份不同,侧过身道:“大利,你做最后的指示吧。”
侯大利没有矫情,也没有啰唆,道:“我同意大家的意见,立刻行动。”
会议之后,重案大队全部动了起来。
一组侦查员马小兵和袁来安负责金色天街最外围的门面。这一圈门面有各类杂货店、小餐馆和手机店之类的地方,没有酒吧,没有夜总会,没有KTV,没有按摩店,没有洗浴中心,是比较干净的一段街区。
马小兵和袁来安走了一圈,确定了调查边界。
在前往第一家店时,袁来安道:“大利工作时间这么短,如今成为全省刑侦系统的后起之秀,你觉得他最后能走多远?”
“也许破了杨帆案,大利就要回国龙集团。国龙集团只有一个太子,侦查员一抓一大把,不差大利一个人。”马小兵说到这里,想起又一个弃自己而去的女友,暗骂一句后,道,“莫说我爸是国龙集团老板,就算是一个小老板,我都不会当警察,又累又苦又危险,钱还少。”
袁来安道:“这句话就是牢骚,说说而已,真要放下一切,你肯定舍不得。”
马小兵还想要反击,话到嘴边,又觉得反击无力,承认道:“确实,我就是过过嘴瘾。”
袁来安道:“大利是天生的侦查员,祖师爷赏了他这碗饭,不吃可惜了。”
马小兵摇头道:“地球离了谁一样转,现代侦查是靠系统作战,个人在其中的作用会越来越小。”
两人接连走了五家店,一无所获。第六家店是一家小面店,专卖秦阳炸酱面,店面不大,味道很正,在炸酱面圈子很有名气。袁来安站在小面店外,道:“万秀老家在秦阳,说不定这家伙还经常来吃炸酱面。”马小兵道:“时间不太对,万秀是七点半左右来到金色天街,应该已经吃过饭了。”
走进店里,亮明身份,袁来安拿出万秀的照片。
店老板是一对被炸酱面油烟熏了十来年的中年夫妻。女老板膀大腰圆,快人快语道:“这是万老板,经常到我们这里来吃面。听说万老板被人害了。万老板这么好的人,你们一定要抓到那个挨千刀的。”
袁来安道:“7月14日晚上,万秀到店里来过没有?”
女老板道:“半个月前的事情,谁记得清楚。”
袁来安道:“你想想,万秀最后一次到你这里来吃面是哪天?”
女老板拍打额头道:“我从小记忆力差,学习孬,初中没毕业就去打工,真记不清楚了。”
“我记得万老板是和一个女的坐在一起,我本来是和万老板说话,你非要说我看那女的胸口。”男老板是个竹竿身材的人,站在妻子面前尽显“耙耳朵”本色,插嘴时不停地看老婆眼色。
女老板发火道:“那女的就是骚货,领口开那么低,两坨肉露了一半。你的眼睛都快掉出来,恨不得变成苍蝇,飞到那两坨肉上面,别以为老娘不知道。”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马小兵拿出黄玲玲的照片,道:“那天的女人是不是她?”
黄玲玲穿着护士服的照片都比较严肃,应该与现实生活中的不太相符,所以发给侦查员的照片是黄玲玲的生活照,是从急诊科的影集中翻拍出来的。
男老板看了几眼,道:“就是她。”
女老板骂道:“眼睛又要掉出来了,快点收回去。莫非万老板就是被这个女人害的?张无忌的老妈殷素素说过,越漂亮的女人越要害人。你天天看电视剧,脑袋真是被驴踢了。”
马小兵将被女友抛弃的“惨事”抛在一边,压抑着急切的心情,道:“他们是哪一天到店里吃饭的?”
男老板眼睛转了一圈,道:“具体是几号我记不清楚了。山南台在播《亮剑》第七集 ,对,就是第七集,我特别喜欢看这个剧。”
袁来安迅速记下这一个重要时间节点。
信息传回到刑警老楼,据查,山南台正是在7月14日晚上八点三十分播放《亮剑》第七集 。
支队长陈阳还在思索。
副支队长滕鹏飞拍了桌子,道:“我建议传唤黄玲玲和景军,搜查黄玲玲的家以及农资大楼门面,查找杀人现场和抛尸现场。勘查重点在农资楼现场,寻找万秀的生物检材。如果在房间内没有找到,就挖开地面。既然分尸,总有血水要流进下水道,从下水道到河岸边,全部挖开,一寸一寸地查。这件事由周向阳牵头,高波参加,准备预审方案。”
陈阳道:“我们手里的所有证据都是间接证据,无法形成致命一击,如果黄玲玲咬死不承认,那就麻烦了。能做出系列杀人案的女人,我们绝对不要小瞧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滕鹏飞道:“从刚刚得到的信息来看,黄玲玲这几天休假,要离开江州到张家界旅行,有潜逃的可能性。如果在这期间,再出意外,事情就惹大了。我们能找到的线索都找齐了,已经到了刺刀见红的地步,拖下去没有意义,就是冒着风险,我们也要迎难而上。”
陈阳侧过身,征求侯大利的意见。
侯大利没有多说,态度鲜明地道:“我同意滕支队的意见。”
陈阳略为沉吟,道:“审讯方案很重要,我建议成立一个预审小组。湖州刑警支队姜青贤最了解湖州系列杀人案,张剑波和戴志皆参加过湖州系列杀人案,就由周向阳、高波、姜青贤、张剑波和戴志组成预审小组。我另外还有一个建议,大利和老周在预审工作中配合得非常好。大利调走,老周对此念念不忘。大利非常熟悉湖州系列杀人案以及碎尸案,能不能由他领导预审小组。”
侯大利如今是省公安厅侦查员,又是专案二组组长,一般情况下,陈阳不应该建议侯大利亲自参加预审。从常规来说,这是一个不妥当的建议。只不过侯大利身份非常特殊,是近期才从江州重案大队走出去不过半个月的侦查员,陈阳作为曾经的老领导,这才提出一个相对不那么合适的建议。
侯大利没有推托,道:“没有问题,我参加预审。吴雪是审测一体化的专业人士,也要纳入预审小组。”
农资大楼门面房东接到通知后,带着租房合同来到江州刑警老楼。
房东是典型的乡镇生意人,衣服稍微有点过时,脸上透着精明。他将租房合同交给在三楼的李明,试探性地问道:“这位警官,出了什么事?我知道这以前就是刑警队的房子,走进这个院子,我腿肚子都开始转筋了。”
租房合同上的时间是2007年1月7日,签合同的人不是景军,也不是黄玲玲,而是一个叫王淑芬的女人。
李明道:“王淑芬是谁?”
房东道:“应该是租房人的妈妈,我看了租房人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当时来租房的人有一个很怪的姓,平时不常见,好像是姓景。对,是姓景,我的印象特别深。他说他妈不喜欢住楼房,还想要种菜,农资大楼旁边有很多荒地,以前我们这幢楼在那边种了不少菜。”
李明道:“也就是说,王淑芬没有来,你就把房子租出去了?”
房东一脸叫苦的表情,道:“农资公司垮了,我们这帮老员工只分到两万元。公司用两万多元就把我们二十多年的工龄全部买断,造孽得很。这幢房子是农资公司办的唯一一件好事,这件好事也好得有限,房子修在郊区,不方便,也不值钱。这边几乎没有租客,有人来租就是天上掉馅饼,谁还挑三拣四啊?我看了这个人的户口本和身份证,觉得没啥问题。”
房东的话很快得到证实,王淑芬确实是景军的母亲。
李明道:“租房是用的王淑芬的名字,实际是谁在住?”
房东摊了摊手,道:“房子租出去,按时交了门面的租金,周边邻居又没有啥反映,我也没有管谁在里面住。警官,我真不知道。你把我叫过来问这些事,肯定有原因,我现在心虚得很,怦怦乱跳。”
李明没有回答房东的问题,沉着脸道:“今天我们找你来了解情况,别跟其他人讲,明白吗?”
房东不停地点头,道:“我懂得规矩,出了这个门,就把话烂在肚子里头。”
房东离开后,专案二组侯大利、戴志、张剑波,刑警支队李明、秦晓羽以及勘查室小林、DNA室张晨、法医室张小舒等人乘坐一辆中巴车前往农资大楼。在东城派出所钱刚的配合下,李明向正在看电视的黄玲玲和景军出示了搜查证。
景军翻来覆去地查看搜查证,迟疑地问:“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就是一个小门面,里面没有藏毒品,也没有金银财宝。我不相信喊几句‘阿里巴巴’,门面就会出现一个山洞。”
景军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面对警察时故意耍了点儿小幽默。很快,他从对方表情上发现自己的小幽默不合时宜,更使他看起来有些像傻瓜。
李明来到黄玲玲面前,道:“你是这家门面的租户吗?”
黄玲玲道:“我不是。”
李明道:“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黄玲玲从包里取出身份证。经过核实以后,李明道:“黄玲玲,我是江州市刑警支队侦查员李明,这是我的警官证,现依法对你进行传唤,请你在传唤证上签字,并跟我们到江州市刑警支队接受调查。”
黄玲玲微笑道:“为什么传唤我?”
李明神情严肃,简洁地道:“你的行为涉嫌刑事犯罪,现依法对你进行传唤。”
“那就走吧。”黄玲玲又道,“景军,我跟着警察走一趟。”
景军彻底蒙掉了,看着黄玲玲跟着警察离开,回过神来,吼道:“你们做什么,怎么乱抓人?!”
钱刚副所长上前拦住景军,道:“不许过来!你的行为已经涉嫌阻碍执行职务,立即停止你的行为,否则,我们将依法对你采取强制措施。”
景军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呆在现场。
黄玲玲回过头,嫣然一笑道:“今天的鲫鱼汤很鲜,我到公安局走一遭,没什么大不了的。”
侯大利仔细观察黄玲玲的一举一动。他脑中原本就有黄玲玲的各种资料,包括视频资料、调查笔录等,此时面对面观察黄玲玲,往日平面的形象顿时变得立体生动起来。
黄玲玲离开以后,社区居委会干部到达现场,正式开始勘查。
拍照和录像结束以后,戴志、小林等人开始入场勘查。迷药、万秀的生物检材、指纹、凶器等是勘查重点。此处偏僻,底楼只有两个卖农资的门面,楼上的住户也不多,且以老年人为主。群众只是在远处观望,没有围过来。
侯大利来到河边,面对奔腾不息的河水,眩晕感又如约而至,而且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失。他转过身,背对河水。
张小舒跟在其身后,道:“尸块沿关节切断,非常整齐,但是胸肺等内脏没有找到,挖开下水道,也许能有所收获。”
“除了头,其他部位被煮过没有?”
“在发现的尸块中,除了头颅,还有几块被煮过的尸块,但是大部分都没有被煮过。”
“胸肺等内脏是不是也被煮过?”
“不知道,没有发现胸肺。”
“胸肺会不会丢在河里,被鱼吃掉了?”
“有可能。我没有见到胸肺,无法判断。”
侯大利又回头看了一眼河水,道:“凶器如果在房间内没有搜到,很有可能在河里。另外,凶手为什么会煮万秀的头颅?”
这一段时间,张小舒一直在配合张剑波开展工作,对碎尸案和湖州系列杀人案都有研究。她默想了一会儿侯大利提出的问题,道:“我认为这得从万秀做过的事情中找答案。”
一个小时以后,勘查结束。
时值中午,诸人围坐在一起吃盒饭。大家忙了一个上午,体力消耗很大,肚子早就饿瘪了。大家或蹲或坐,风卷残云般地将盒饭消灭。
勘查室小林主任和戴志来到侯大利身边。
小林打了一个饱嗝,道:“房间有一把菜刀,很新,看上去没用过几回。张晨拿回去检测,希望能从刀柄缝隙里验出血液。张晨还取走了另外十九样检材。我这边提取了三十七枚指纹,还有十七枚男性足迹,得回去比对。”
戴志补充道:“根据碎尸案特点,墙脚、墙面、地下隐蔽处、地板缝隙、下水管口等地方是我们的勘查重点。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发现血痕、肌肉、碎骨和牙齿等各类组织,一无所获。我建议挖开下水道,碰一碰运气。如果在下水道里提取到万秀的生物检材,那就是直接证据。”
三组组长李明、派出所所长钱刚等人都望向侯大利。
侯大利成为农资大楼现场的指挥核心,这其中有专案二组组长的因素,更有屡破大案后赢得侦查员信任的原因。他没有犹豫,果断地道:“挖,要彻底挖开。”
勘查人员从下水道口开始往下挖,打开便携式现场勘查照明灯,照亮现场。勘查人员如考古队员一样小心翼翼,发现了疑似血块和肉块的东西,便装进物证袋或是物证盒。
三组组长李明蹲在一旁,目不转睛,只要发现可疑物,便嚷嚷着让勘查人员装袋。
小林道:“明哥,你放心,我们有规定,不放过任何可疑的东西。戴主任是全省有名的专家,有他在这里盯着,绝对不会有遗漏。”
李明感慨道:“这个案子破不了,我只能卷铺盖走人,没有脸在重案大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