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足跟的部位加了海绵,你走路重心靠足跟,穿上这个肯定会舒服很多。”顾红星说道。
“还真的挺精致的呢,比供销社里卖的都要好。”林淑真把鞋垫垫在鞋子里,穿好鞋子跳了跳,说,“嗯,别说,真的挺舒服。对了,你怎么没精打采的呀?”
“哦,没什么,重启女工案的事情,被领导否了。”
“那你自己去查不就得了?”
“那哪行?公安查案也不能乱来啊。而且,厂里也不会让我进去勘查的。”
“那就想别的办法偷偷进去查呗。火葬场你都敢去。”林淑真哈哈一笑,说,“我去上班了,不然要迟到了,谢谢你的鞋垫哈。”
说完,她一蹦一跳地向人民医院的方向跑走了,留下顾红星若有所思。
“顾红星,你上来一趟。”穆科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红星回头一看,穆科长正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喊他。他赶紧一溜小跑,跑回了办公室。
“你去局长那里了?”穆科长目光炯炯,连珠炮似的说道,“你还敢自己去找局长呢?怎么着?对东桥村的案子,不服气?”
“不是,不是,我,我是为了另一起案件。”顾红星连忙摆手解释。
“我看你是不是太闲了?”穆科长显然对顾红星的越级汇报有些不满,说道,“既然你感觉到自己太闲了,那我交给你个事情吧。西苑那边有一户人家丢了两只鸡,你去勘查现场吧。”
“好的,具体地址是?”顾红星从包里拿出笔记本。
穆科长本身就是想挤对一下顾红星,但看到顾红星这么认真地就接受了任务,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打了个哈哈,说:“啊,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去辖区派出所问问吧。”
“好咧。”顾红星欣然领命,蹬上自行车就向西边去了。
到了派出所,说明了来意,倒是把值班民警吓了一跳。
“嘿,你们还真来啊?看来刑侦科最近也不太忙啊。”民警笑着说,“我就是去刑侦科办事,这么随口一说,说南城派出所辖区居民丢了咸肉,你们都要勘查,那我们西苑派出所辖区有人丢了鸡,你们来不来啊?结果你们还真派人来啊。”
“在,在哪儿啊?带我去吧。”顾红星说。
“虽说群众的事情无小事,但是你看我这儿是真走不开啊。”民警指了指桌子上成堆的卷宗说道,“我在整理案卷,说是1976年之前的所有刑事案件卷宗都要复审一遍。要不,你自己去?”
顾红星点头答应,并按照民警给的地址,来到了一个小院。小院的主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大妈,见到真的有公安来她家里,在鸡窝的顶上刷指纹,很是感动。
“你是党员吧?”大妈问道。
“是啊,我18岁就入党了。”顾红星一边刷指纹,一边说道。
“我就说嘛,共产党员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大妈竖着大拇指说道,“对了,小伙子,你有对象了吗?我外孙女啊,今年19了。”
大妈后面说什么,顾红星完全没有听到,因为他在鸡窝顶棚的光滑漆面上,提取到了两枚残缺指纹。顾红星把残缺指纹沾上了指纹卡,纹线清清楚楚。只不过,残缺指纹是很难找到足够的特征点来进行同一认定的。
顾红星看着两枚指纹发呆,突然发现两枚指纹其实都是右手拇指留下来的,而且残缺的部位不同。如果把两枚指纹相同的地方剪掉,不同的地方拼接在一起,不就可以组成一枚完整的指纹了吗?
想到了这里,顾红星很是开心。这个方法上课的时候老师并没有说过,自己倒是可以试一试。
“嗨,小伙子,我说话你听见了吗?要不要见一面啊?”大妈说。
“啊,知道了,大妈,我现在忙,回头说。”说完,顾红星骑上自行车就回到了局里。
顾红星在马蹄镜下,把两枚指纹卡上指纹不同的地方给圈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圈出来的地方剪下来,再重新拼合在一起。指纹卡只有这么一张,如果一旦剪不好,就无法再次拼接了。好在顾红星心灵手巧,很快把指纹拼接了起来。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拼接好的指纹卡,突然觉得这枚右手拇指指纹似曾相识。难道,是这两个月来排查重点人的时候,看到过的指纹?
顾红星把指纹卡从抽屉里全部拿了出来。他工作了两个多月,现在的指纹卡已经有五百多张了,都是他平时工作中重点收藏的。冯凯还嫌他太多此一举,也不怕麻烦。
一边翻着指纹卡,一边脑子里迅速转动,终于,顾红星想起来了。这枚指纹,和两个多月前,他们出勘的那起偷盗咸肉案件发现的指纹是一模一样的。
顾红星说不出现在的心理感受是什么,一方面他有些失望,毕竟这枚被比对上的指纹是现场指纹,而不是从已知身份的人捺印来的指纹。所以它主人的身份,顾红星也不知道,因此不能根据这枚指纹直接破案。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欣喜,自己通过收藏指纹卡,倒是比中了一枚一模一样的指纹,这就说明他收藏指纹卡的工作是有意义的。顾红星在想,假如有一天,所有和警方打交道的人都会被录入指纹,这样就会收藏数以十万计的指纹了,那么一旦现场可以提取到指纹,就可以直接比对嫌疑人身份了,这样痕检技术不就可以撇开摸排工作而直接破案了吗?破案效率不就大大提高了吗?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自己还是太幼稚了。几百枚指纹,自己还是能看得过来的,要是几十万枚指纹,得要多少痕检员夜以继日地比对啊?显然,这个想法有些不太现实。
2
冯凯得知顾红星重启女工案调查的想法失败后,嘻嘻哈哈地把他数落了一番。当然,冯凯的心里也很清楚,即便是自己去了,局长也不可能同意他们重启案件的。这件事情,如果真的要遂顾红星的愿,还得从长计议。
对于东桥村案件的调查,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冯凯觉得,如果顾红星真的是对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凶手并不在东桥村里。可是,既然选择张家实施盗窃,一定是有目的性的。全村人都排查过了,对张春贤父母的询问也至少经过了五六次,确定知道他家具体地址和家里只有一个女儿在家的情况的,只有村里的人。因为其父母只是工厂里的厨师,打交道的同事不多,也不会深交。就算是那几个有一点点可能知道他们家情况的人,也都做了指纹排除。如果不是熟人呢?如果是流窜作案,实在是说不通。即便是巧合,也不可能只偷张家一家。案发前、案发后,东桥村及附近几个村落,都没有盗窃的报警。冯凯甚至感叹这个年代的治安,可真是够好的。
不过,无论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还是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不要随便立Flag
(3)
这种事情倒是一直没有变过。就在冯凯感叹后不到一天,就又发案了。
“两个月!两个月发生两起命案!新中国成立年后就没这样乱过!”穆科长拍着桌子说道,“上一起还没着落,这又来一起!再不破的话,我们一起卷铺盖滚蛋吧!”
“时代发展,经济进步,人的欲望也会跟着膨胀。”冯凯说,“不要那么大惊小怪的,破了它就是了。”
和上次一样,刑侦科其他人坐着吉普车,冯凯和顾红星骑着自行车,向龙番市南边的二十岗镇进发。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冯凯两个月前一个下意识动作的影响,现场的小院落此时已经被一根绳索围了起来,绳子旁边站着两名民警负责维持秩序,不允许无关人等进入现场。
冯凯把车停在绳索的旁边,摸了摸绳子,很是欣慰,感觉自己似乎给这个时代带来了一些先进的东西。
“他们是刑侦科的人。”派出所所长站在绳索外围,对身边的一个男人说道。
男人身高不高,微胖,秃顶,但是穿着的中山装很整洁,一点褶皱都没有。他一脸痛苦的表情,看到穆科长几个人走了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哭着说:“青天大老爷,为我家媳妇做主啊!”
穆科长一边把男人拉了起来,一边瞪着眼睛说:“搞什么!社会主义了!别搞封建那一套。说,怎么回事?”
“我今天上午去上班,一切都好好的,这下午四点钟收工了,就回到家里,发现家里的门没有锁,到处都被翻乱了。”男人说,“我找了半天,才在水缸里找到我媳妇。”
说完,男人指了指院子里的一口直径约九十厘米、高约一米的大水缸。
“他就是报案人,段翔,今年……”所长说。
“今年42岁,我有个女儿,今年19,在上海当兵。”男人抢着说,“我是个木匠,给各个大家具工厂提供技术服务。”
“哦,是军属啊。”穆科长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死者叫刘翠花,是段翔的妻子,今年41岁,没有工作。”所长说。
“虽然没有工作,但是她在家里照顾我啊,她把家里照顾得很好,你看我这衣服,都是她熨的。她总说,过去的木匠没地位,现在不一样了,工人阶级最光荣,所以要注意形象。”男人潸然泪下,说道。
“节哀吧。”穆科长拍了拍段翔的肩膀,接过老马递过来的手套戴上,率先快步走入了现场。
和东桥村的案子差不多,段家也是三联平房加一个小院落的结构。只是这一起案件的中心现场不在屋内,而在院子里。
虽然各家各户都已经通了自来水,但是为了节省水费,这些家有小院落的人家,还是会沿用在井里取水的习惯。井水打出来后,就放在陶瓷的大水缸里储存。中心现场,就是这口大水缸。
“我让段翔在外面等了,我总觉得这人反应有点强烈,有点可疑。”派出所所长说道,“我们的民警去调查了,段翔说今天一天都在一个家具厂里指导技术,但这个家具厂的工人说,段翔早上就是去了一下,之后就走了,所以不知道他上午的时候去哪里了。”
“也就是有作案时间?”穆科长压低声音问道。
“刘翠花上午九点去买菜时,还有很多人看见。”所长说,“死亡时间肯定是上午九点到下午四点之间。这期间这个段翔去哪里了,还搞不清楚。”
“而且,有邻居证明昨天他们俩吵架了。”另一名派出所民警说道。
“那就有意思了。”冯凯说道。
顾红星走近大水缸,深吸一口气,往里看去。水缸里黑黝黝的,看不清什么,只能看到一双布鞋脚底板漂浮在水面上。
马法医慢悠悠地戴上胶皮手套,又给顾红星递了一双过来。
顾红星有些慌张,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啊?我?我?”
“你什么你?”马法医笑道,“你不帮忙,我怎么把尸体弄出来?”
对于顾红星来说,尸体已经看过了,解剖也已经看过了,但是动手触碰尸体这种事,他似乎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顾红星连忙回头看了看冯凯,希望他能够在此时站出来帮他解围。可是冯凯明明听见了老马的话,偏偏又转身走进了厨房,像是去看外围现场了。
冯凯当然是听见了,但是此时他的心里想着:我是侦查员,让我碰尸体?做梦!
“快点啊。”老马抖了抖手中的手套。
顾红星此时已经是被赶鸭子上架了,他哆嗦地接过手套,又十分笨拙地戴到了自己的手上。
“喏,一人拽一只脚,我喊一二三。”老马率先把手伸进水里,握住了尸体右脚的脚踝。
顾红星屏住气,硬着头皮把手伸进了水里。明明天气已经暖和了,可是水缸里的水依旧冰冷刺骨,冷到了顾红星的心窝里。
“一、二、三!”老马一边喊着,一边和顾红星一起用力,把刘翠花微微蜷缩的尸体从水缸里拉了出来,平放在地面上。
刘翠花很瘦小,不足百斤,可是顾红星此时已经大汗淋漓,不停地喘着粗气。
“尸僵还没有在大关节形成,角膜也还没有开始混浊,嗯,也就是中午那会儿死的。”老马一边看着尸表,一边慢慢地说道。
“能,能看出怎么死的吗?”顾红星强行稳定自己的心神,问道。
“还用说吗?你看口鼻还在溢泡沫,溺死是没跑的了。”老马指了指死者的口鼻腔。
此时死者的鼻子还在往外冒着泡沫,擦掉后会继续溢出
(4)
,看起来十分诡异,这让顾红星又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是溺死的,那我们法医就看不出来她是被人推进去的,还是自己掉进去的了。”老马说,“你去看看外围现场吧,这里交给我。”
顾红星点了点头,端着相机拍了几张照,然后走进了偏房的厨房。厨房里,冯凯正站在饭桌旁对着饭桌发呆,见顾红星进来,他指着桌子问道:“这是什么?”
顾红星看了看,桌子上放着一个茶杯和一个小盘,盘子里有一些零食。所谓的零食就是用面粉、鸡蛋和调料调制出面浆,然后把面浆搓成香烟大小的条状,放在油里炸熟。这种东西吃起来,香脆可口。
“我们这儿,把这个叫作‘小炸’,你没吃过?”顾红星说。
冯凯摇摇头,说:“就是闲来无事时吃的零食?”
“我妈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炸上几斤,然后放在饼干桶里密封。”顾红星说,“过年期间用来招待来访的客人。吃剩下的,短时间里也不会软掉,就会储存在饼干桶里。等家里来人了,会拿出来招待人。”
冯凯这才意识到,在这个缺吃少穿的年代,这种需要消耗鸡蛋、香油的食品,肯定不会天天拿来自己吃。他戴上白纱手套,左看右看,在厨房碗橱的下柜里找出一个饼干桶,一打开,果然有半桶和桌子上一模一样的小炸。
“你家条件算不错的,都不舍得平时自己吃。”冯凯对顾红星说,“那你说,这个刘翠花会自己一个人闲来无事吃这个吗?”
顾红星摇了摇头。
冯凯接着说:“如果她经常闲来无事自己吃,从过年到现在快三个月了,怎么还会剩这么多?”
“你是说,她家来人了?”顾红星眼睛一亮。
“是啊,不会是自己吃,又不会是拿给段翔吃,那就说明是有人来她家了。”冯凯沉思着,说道,“而且还是挺熟悉的人。”
“是不是要问问段翔?”顾红星问道。
“派出所怀疑段翔是凶手,已经把他带回派出所询问了。”冯凯说,“不过没关系,他们也只是怀疑。目前从现场看,不像是他干的,我一会儿去说明一下就好了。”
“那就是这个熟悉的人干的?”顾红星问。
“这个可不好说。”冯凯说,“首先你还得排除她不是自己掉水缸里淹死的吧?你看那水缸快一米高,刘翠花要是不小心滑了一下,倒栽葱一头扎水缸里了,恐怕也不好自救吧?”
顾红星恍然大悟,陷入了沉思。
“我要解剖了,来帮我照相。”老马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好咧!”顾红星答应道。他突然发现自己自从碰过了尸体后,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害怕尸体了,想到即将到来的解剖工作,他内心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那行,你和老马在这里先忙着。”冯凯说,“我先去派出所看看那个段翔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