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首者的女儿,和李警官的弟弟是情侣,两人总是形影不离;两件事联系起来,才能判断出他们很可能是遭遇了入侵者。
“以结果而言,他们很有可能不是被杀死,而是被掳走了。”
他还记得那次庙里的遭遇。当初就是为了追踪那群偷渡客的行踪才来到了山上,换言之,在众人的认知中,这群人是被追捕逼上山的,后来他们也确实在中途神秘失踪了,说明有人出手救了这群人;但若是这次相遇并非偶然……
一想到这里,老警察坐不住了,他离开办公室,走向档案室内某个更隐秘的角落。
“哪怕有成为甲等灵媒的潜质,这群人也不至于网开一面,反而应该选择先下手为强,有疑似龙婆的顶级灵媒在场,这对他们来说不是问题;指望这群人不对未成年人下手,这也明显不对劲。如果不是领袖一时兴起的话……”
他首先询问了本地通灵者志愿组织的负责人,包括林星洁、徐向阳等人在内的登记事务是由谁负责的,答案令他感到更加不安,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身为间谍的孟正。
当然,这件事从工作程序上说没有问题。他是高级顾问,局里的工作一直有在正常的安排,毕竟对方不是傻子,要是察觉到不信任的程度太过离谱,早早跑路,那就起不到盯梢监视的作用了。但事到如今,周队长却从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一切都该有解释。
除非,除非……
档案室里有一架电梯,未经批准许可,就算是内部人员都不得使用。
周行健乘坐电梯来到地下三层,电梯门打开,面前却没有房间,而是空无一物,泛着冷意和湿气,凹凸不平的岩壁。
就在这时,电梯里的紧急电话响起。他立马接起,对着电话那头说道:
“队长权限A132,向总部申请使用广域‘阎罗眼’系统。标号特急,有空余前提下需要在第一时间调用,没有空余或者有其它预定,由我来说服。”
犹豫片刻后,周行健又补充了一句。
“另外,在公文里附上说明,希望阎王本人……能亲自关注一下锦江市这个地方。”
……
周行健离开电梯,心中的担心疑虑却未曾有半点排遣的迹象。
很难相信这群人的目的就是冲着几个人来的,除非这几人中确实存在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想要争取到的对象。
可真要是他猜测的那样——
周行健刚才看过档案,这几人的生活年份都在五年以上,在这段时间里,他们身上的异状怎么可能一次都没有被发现?甚至连觉醒能力的时间都是在最近,这与过去的案例完全不相符。
“今年啊。”
老警察走上地面,走出派出所门口,望着被莽莽夜色吞没的城市,叹息着、沉默着伫立在台阶上。
1999年,人类迈向第二个千年的新世纪之交。
像是所有属于历史的故事都会预定在这一时间点落下帷幕,像是所有属于未来的预兆都会以这里为开端;然而,对于生活在此时此刻的人们来说,一切却又尚未尘埃落定,明日的世界会发生何种改变,仍是难以预料的……
第三百四十五章 如临深渊
林星洁醒来的时候,对面墙上悬挂的时钟指针指向了深夜十二点。
她抚摸着自己的额头,觉得稍微有点发烫。不过身体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意识很清醒,也没有咳嗽流鼻涕的症状,应该不是发烧。
不如说,正在发热的不止是额头,而是全身。少女能感觉到,浑身上下的每个角落,滚烫的鲜血都在热烈地流动着,她甚至能听见耳畔钟鸣般的鼓噪——非同寻常的耳鸣,耳膜深处传来血液奔流在血管壁间激荡的回响。
还好,她现在很冷静,检查一遍后,发现能力亦没有失控的现象。
林星洁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慢吞吞地穿上袜子和拖鞋,披上外套,遮挡住赤裸的手臂和肩膀,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头顶的中央空调一个劲儿地吹着热风,将室内环境保持在一种“温暖如春”的氛围里。
穿戴整齐后,林星洁打开盥洗室的门,洗了把脸;她站在梳妆镜前,撩了撩自己的长发,这才推门出去。
“——到底是谁在叫我?”
她想。
是的,有人正在“呼唤”自己。这是她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出门的最大理由。
之所以有这样的猜测,是因为林星洁不止一次有过类似的经验:她最早觉醒能力的时候,便能与另一个世界的海洋沟通,那片汩汩冒泡、吞噬万物的混沌之海,就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和意志。
在此之后,林星洁更不止一次与自身力量的源泉发生意识层面的交流;在能力濒临失控的阶段,更是数次让远境的景象与现实世界在眼前重合,差点分辨不清身在何方,也许只要有一步踏错,思维一个恍惚,她就会被永远地留在那个地方,再也回不来……
林星洁每每有一种感受:她就像是独自一人站在万丈深渊上,脚边不远处就是悬崖峭壁,再往前走几步就会粉身碎骨。
她本该转身就逃,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制,像塑像动弹不得、无法转身;与此同时,从云雾缭绕、看不见底的深谷,还在不断地传来非人的呼唤,引诱着她往前走;等她的大脑变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却本能地发现自己能动了。
这个过程无数次地重复着,每次要等踩到悬崖边上,边沿的沙石簌簌落下,她才会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忙不迭后退。
但她还能坚持多久?这份幸运又能保持多久?
尽管深谷之下亦埋藏着宝藏,是她体内超然力量的源泉;尽管林星洁早就没办法摆脱它了,她命中注定要与之相伴为生。
只是——这种所谓的“命中注定”,到底又是从何而来呢?
能否与固定的邪灵个体产生联系,属于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随机事件,但灵媒的诞生却未必是天然的,在遇到小安的时候,她本来以为自己是在那栋鬼屋里与邪灵产生了联系,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她是被那个世界所呼唤、引诱前往鬼屋的,这意味着她原本就有着资质;换而言之,所有的开端都在自己的过去,而她却没办法清晰地回忆起来,她只记得自己和父母生活在偏僻的城郊,过着与超自然的世界毫无关系,每日不变的安稳生活,直到父亲某一天外出后神秘失踪,抛下了母女俩。
这就是为何在孟正提起父亲的事情的时候,林星洁会感到很在意,尽管她早就记不起那个男人的长相样貌了,可如果自己的能力诞生真的与他有关,那反过来说,解决自己身上症结的希望,或许同样就在他身上。
孟正是个不值得信任的家伙,但他所说的那些话却未必都是谎言,否则就算想要自欺欺人,也说服不了别人。
“有人在呼唤我。但和我之前经历的感觉截然不同,不是另一个世界、来自我体内的呼唤,而是与我无关的个体。是别的灵媒的能力吗?”
林星洁从来没有遇见过拥有类似能力的灵媒,但她还是很快反应过来。
女孩推门而出,来到走廊上的时候,猛然间感受到了一阵森森寒意。
楼道上点的灯光全都熄灭,天花板和原本富丽堂皇的长廊像是一下子荒废了十年,阴暗的角落里蔓延着蛛网和污渍,视野变得模糊,分辨不出事物具体的图案和轮廓,像是一场醒来后很快就会被遗忘绝大部分细节的幻梦。
她第一时间就想要叫起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却敏锐地察觉到墙壁的那一头空空荡荡,没有人的气息。
林星洁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缓缓向内打开,阴冷灰暗的房间里果真空无一人。
啊,难不成……
林星洁有些恍然。
不是“像”,这里是真的“梦”吗?
她被拖入梦境,其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好在外来者的灵媒能力,相比起源于自身力量的引诱,反而还要更安全点。
林星洁首先想了在意识清醒状态下从梦中醒来的办法,比如用力拍自己的脸,或是闭上眼睛深呼吸,默默做出暗示。但等她睁开眼睛后,映入眼帘的世界却没有丝毫改变。
看来,并不是能轻易摆脱的那种梦。或者是自己还没找到方法。
就在这时,女孩听见了熟悉的婴儿哭声……从看不见的远方尽头处传来,十分模糊。
林星洁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婴儿的哭声发生了变调,逐渐拉长、变形、扭曲,最后变成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抱歉,林小姐。”孟正的声音从四周响起,声音沉闷,像是这个人就躲在墙壁背后和自己对话,“我暂时不想惊动别人,只能用这种方法和你见面了。”
“用这种强行将我拉入梦境的方式?”
“不不不,您误会了。我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是借助您强大的精神体所散逸出的波动才能构建起这条通道,您要是不愿意的话,只要解放自己的灵媒能力……”
“哦。”
孟正的话音刚落,整条走廊就开始“轰隆隆”地颤抖起来,像是活起来的肠子般蠕动着,天花板和墙壁开始分崩离析,崩塌下落的建筑材料散落一地,烟尘弥漫。对方立刻慌张地大喊起来。
“我是来谈判的!您就不想听听我的情报吗?我还以为之前就说动您了!”
“哦……”
走廊上的震动在霎那间停止,破裂的走廊结构恢复如初,一切都平静下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其实她只是想试试看而已。
林星洁有些好奇地屈起手指,敲了敲墙面。当然,墙后面并没有人。她坠入梦境,孟正是通过某种更为玄妙的精神性手法与自己联络。
对于其中缘由,她心中了然,看来他和那个叫龙婆的女人确实存在一定分歧,以至于必须绕过对方,私下找上自己。
林星洁决定直接指出这一问题。
“你不打算拉龙婆进来听听吗?”
“……龙婆女士有自己的想法,与观星会殊途同归,在某些细节上却仍有分别。而我作为全权代表,则能代表所有高层的态度,我对您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等同于您和观星会集体的约定,请您放心。”
“是吗。”
林星洁微微颔首。
“那请告诉我,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止一次回答过这个问题,林小姐。”
孟正低沉的声音让整条走廊隆隆作响,像是从云层深处传来的雷鸣。
“我所希望的唯有一件事,您能掌握自己体内的力量,并以此成为能领导我们昂首挺胸走入下一个崭新时代的掌舵手……仅此而已。”
他的话头顿了顿,态度前所未有的严肃。
“而想要掌握力量,首先需要做的是是发现它,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
林星洁的神情始终很平静,她抬起脸,对着那个看不见的人说道。
“所以,我要怎么做呢?”
“——记忆。”
对方回答得毫不犹豫。
“您或许已经注意到了,神媒能力诞生的秘密就潜藏在您过去的经历中。选择接受它,将会导致非常激烈的后果。但请不要害怕,记忆只是记忆,已经过去了,时光一去不复返,它影响不到当下的您。真正会干涉现在的,是您在接受记忆后极有可能发生转变的心态,所以……”
“不论想起什么,都要自己撑住对吧?行啊,那就放马过来吧。”
林星洁回答得很利落。看来她早就下定决心了。
不止是为了不再失控,在意识到自己的过去很有可能潜藏某种巨大的秘密、却被早早遗忘的时候,没人会视若无睹。
“……那就开始吧。”孟正说,“不过保守起见,我不会开放所有的记忆,先让您有段时间适应。”
“好。”
林星洁话音刚落,便听见了一声“当啷”。
在寂静无人的走廊上,这个响动显得尤其突兀。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走廊上,正在无风自动地敞开。
它与周围酒店的环境格格不入,明显是被从别的地方剥下来,然后又生硬地镶嵌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