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敢打草惊蛇,就没动他们。”侦查员说道。
“如果一起动呢?”陈支队问道。
“经过侦查,两个人平时也不住在鱼塘附近,都住在市里。此时,可以确定两个人都不在家。两人都有车,车都开走了,连车辆勘查都没办法进行。”侦查员说,“杜风是去走亲戚了,温向前是为做一些其他的渔具买卖,进货去了。”
“你们是害怕,进去抓不到人,惊动了这两个人的家属,通风报信后,让嫌疑人逃走,就不好抓了?”刘三厦副支队长说道。
侦查员点了点头。
“既然不住鱼塘附近,我们可以去他们的鱼塘看看。”我说,“这两个人互相认识吗?”
侦查员又摇了摇头,说:“肯定是不认识的,毫无交集。”
“那就行。”我说完起身,对陈诗羽道,“我和林涛、子砚去温向前的鱼塘看看,你们三个去杜风的鱼塘看看。如果能找到他们平时在那里生活的时候留下的右手拇指指纹,一切就都结了。”
我们三个人坐着市局孙法医的勘查车,到了温向前管理的几亩鱼塘的旁边。
“喂,老秦,为什么每次分组,你都要和我一组?你对我是不是有意思?我对你可没意思,我其实想跟韩亮那一组。”林涛在车上嘀咕着。
我笑着摇摇头,说:“你不是想和韩亮一组吧?”
说完,我瞥见了程子砚有些窘迫的表情,连忙收住了话题。我们坐在车上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附近确实没什么人,于是下了车。
几亩鱼塘,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但是到了实地,发现还是挺大的。我们绕着鱼塘走着,希望能看到一些浮在水面上的异物,可是,鱼塘的水面上,除了一条破旧的小船,并没有其他发现。
鱼塘附近,没有可以住人的地方,但是有一个砖砌的小房间,门上了锁。我眯着眼睛向内看去,里面有一些渔具和其他工具。估计这就是平时养鱼所要用到的一些普通工具的储藏间吧。
我一转脸,看见鱼塘一角的杂草之中,似乎有一根绿色的尼龙绳,于是走了过去。
正在这时,林涛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喂,你们那边有指纹吗?”大宝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哪有指纹?这里连个生活用品都没有。”林涛说。
“我们这里发现了。”大宝说,“这个鱼塘中间,有个平时可以居住的小房子。里面有个茶壶,上面找到了右手拇指的指纹。”
陈诗羽他们组,有一名市局的痕检员跟随,拍了茶壶上的清晰指纹,通过警务通传了过来。
那枚血指纹的特征点,林涛已经烂熟于胸了,所以也不需要比对,此时的他一手拿着警务通看指纹,一手拿着电话,说:“你确定这指纹是杜风的吗?”
“那我可确定不了。”大宝说,“只能说,从我们这边的勘查来看,这间小房子,只有一个人经常居住,生活用品都是一个人的。既然杜风是鱼塘主,那肯定就是他了。”
“可惜啊,指纹特征点完全对不上,可以果断排除了。”林涛先是神色黯淡了一些,随即眼神又明亮起来,说,“难道说,咱们看的这个,才是真正的分尸现场?实在不行,我把工具房的锁给开了,找找指纹。”
“似乎不用了。”此时我已经拽着绿色的尼龙绳,把一个沉在鱼塘里的虾笼子给拽了上来。
虾笼子里,居然塞着几件衣服。
“这不就是一开始梁氏夫妇散发的寻人启事中,所描述的衣着模样吗?”林涛惊喜道,“死者的衣服在这里被发现了,还能怎么狡辩?”
说完,林涛举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对现场进行拍摄固定。
“可不仅仅是衣服啊。”我说完,打开了勘查箱,拿出乳胶手套戴上,然后拆开了虾笼子,把里面的物品全都捧了出来。
衣服的中间,包裹着两只已经泡得发白的手掌。
“死者的手!”林涛几乎跳了起来,说,“是不是可以通知他们抓人了?”
我点了点头,说:“既然和梁家、鱼塘、养蜂有关系的,只有这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又互相不认识,那么,栽赃嫁祸的可能性就小了。现在抓了温向前,就知道他的这种藏尸手法,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了。”
温向前是在省城被青乡警方和龙番警方联合抓获的,抓获的时候,他正躲在一家小旅馆里,打探这一起碎尸案件的动向,并不是在所谓的进货。
抓到他时,温向前就在不断地重复一句话:“我没有杀他!”
虽然在审讯开始之前,血指纹已经和温向前的右手拇指指纹认定同一了,在温向前的轿车后备厢里,也找到了没有被清洗干净的梁明宇的血迹,但是毕竟不是温向前故意杀人,所以他在被捕后,为了争取宽大处理,对于警方的审讯非常配合,可以说是有问必答、态度诚恳。
温向前比梁明宇大十二岁,虽然不能说是带着他玩大的,但是两个人脾气相投,关系一直很好。梁明宇小的时候,就喜欢各种刺激的运动。他十岁的时候,温向前送给他一个滑板。梁明宇玩了没几天,就摔了,好在只是关节扭伤,并没有大碍。可是梁氏夫妇不乐意了,他们痛斥了一顿温向前,告诫他以后不准送这种带有危险性的玩具。
对梁氏夫妇,温向前是心存敬畏的。不仅仅因为他们是自己的恩人,又有长期的资金帮助,更是因为梁氏夫妇为人严谨,威信极高。
可是,喜欢刺激的梁明宇可不甘被约束,所以在小时候,就经常要求温向前带他去游泳池学游泳。熬不过梁明宇的执拗,温向前就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带着他去学游泳。可是毕竟游泳池人多眼杂,这刚刚学会游泳,就被人“告发”了。于是,温向前又是被斥责了一顿。这一次,梁氏夫妇给温向前下了最后通牒。
“明宇是我们梁家的独苗,要是再让我发现你们进行危险活动,我们就不要来往了。”梁明宇的父亲怒气冲冲地说道。
为了证明他自己说的事情属实,温向前还举了个例子。梁明宇曾经告诉温向前,自己上学期有个志趣相投的好朋友叫杜亮亮,两人经常一起玩。结果有一次在踢球的过程中,杜亮亮一个飞铲,把梁明宇铲倒,导致其肌肉拉伤。梁氏夫妇得知后,原本准备去找杜亮亮算账,后来在梁明宇的哀求下作罢。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梁明宇以后绝对不准再和杜亮亮一起玩。为了让自己的父母不去找杜亮亮的麻烦,梁明宇于是只能信守承诺,突然转变对杜亮亮的态度。开始杜亮亮的反应还很激烈,后来慢慢地也就淡了。
可是,再严格的父亲,也很难管束住青春期的儿子。梁明宇经常瞒着父母,去城郊的龙番河里游泳。后来被温向前看见了,出于好心,温向前让梁明宇以后想游泳了,就去自己的鱼塘游。毕竟,鱼塘比河流要安全多了。一来水不是很深,二来没有什么水草藤蔓之类有可能缠住脚的植物,三来有温向前在一旁看着。不过,因为梁明宇父亲的严厉,温向前可不敢再次冒犯。即便是出于好心,他们的这些行动也都是处于地下活动的状态。
案发当天,天气炎热,正好赶上中考,梁明宇的学校是考场,所以放假。这种炎热的天气,梁明宇是必须下水凉爽一下的,于是他又偷偷来到了温向前的鱼塘。这一次,意外发生了。
刚在水里游了十分钟的梁明宇,突然从水里爬上了岸,双手捂着脖子,拼命挣扎,继而摔倒在地,不断地翻滚。
温向前吓晕了,这种表现,似乎是哮喘病发作的模样,可是梁明宇明明没有哮喘病啊!难道是网上传说的“干性溺死”?
温向前上前想去施救,可是不知道如何救护,当他拿出手机,准备拨打120的时候,梁明宇早已嘴唇乌青,没有了意识。
这把温向前吓坏了,他伸手摸了摸梁明宇的颈动脉,已经感受不到动脉的搏动了。他知道,梁明宇是真的给淹死了。
温向前的腿都软了,他瘫倒在梁明宇的尸体旁边,脑海里想过了无数种后果。梁明宇,这个梁氏家族的独苗,以后是要继承过亿资产的人,如今死在了他的鱼塘边。梁氏夫妇,这一对中年得子、视子为此生唯一珍宝的夫妻俩,如果知道了是因为他温向前带着自己儿子游泳导致儿子溺死,会是多么可怕的后果。他恐怕真的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他必须把尸体运走。
没有太高的文化程度,只是看过几部国外刑侦影视作品的温向前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尸体了,好在他的鱼塘附近平时并没有什么人经过。
想来想去,温向前觉得只要把尸体肢解,分开抛弃,等过几天尸体腐败,警方可能就不知道腐败的尸体是谁了。即便知道尸体是谁,这么残忍的碎尸,一定是仇人干的。那么,梁明宇只是失踪,而不是死亡,他们的交往又是秘密的,梁氏夫妇自然不会想到他这里来。
主意已定,温向前几乎是闭着眼睛,咬着牙,用工具间里的割草刀砍下了梁明宇的头颅和手掌。在他看来,没有了面容和指纹,警方很有可能就找不到尸源。
温向前想过把尸体藏在自己的鱼塘里,但是他看剧知道,因为尸体的躯干和颅骨部分,里面是空腔,那么是有可能会浮上水面的。所以,他把没有空腔的双手掌和死者的衣服,塞到了虾笼子里,扔进了鱼塘,把躯干和头颅放进了自己的车后备厢,趁着夜色,开车去寻找抛尸的地点。
他先是看到了蜂箱,因为曾经和养蜂人做过一段时间邻居,他知道这种土蜂的蜂箱可能一个月就看一两次,等那个时候,头颅早就腐败得只剩骨头了。于是,他从车里找出了自己妻子开车使用的防晒服,套在身上,戴上帽子和口罩,把尸体的头颅塞进了蜂箱。
接着,他又看见了油罐车。那名停车场管理员,居然正痴迷于手机游戏。自己把车开到了油罐车的后侧隐蔽起来,那名管理员都没有发现。于是,他扛着尸体爬到了车顶,把尸体扔进了油罐车。
恐怕永远没人会想到,这辆油罐车里面有具尸体吧。温向前这样想着。
“这真是……”陈诗羽听完了案件经过,惊讶地摇着头说,“这种意外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只要去正规的游泳池里游泳,怎么会发生这种活鱼哽死的奇葩事情?即便是去游野泳,如果不是他父亲的这种溺爱和管束,他也不至于死无全尸吧?”
“更是把那个油罐车驾驶员孙萧给害死了,太惨了。”大宝补充道。
“犯罪就是犯罪,侮辱尸体也是犯罪。”我说,“还是那句话,不要把犯罪者的罪责加到别人的身上。”
“的确如此,可我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死者的父母也要负责任。”大宝说,“孩子总是会有调皮的时候的,父母只知道把孩子关在温室里,告诫外人不要带坏自己的孩子,而不是对孩子进行正确的安全知识教育,这样对孩子又有什么好处呢?父母总有老去的一天,不可能永远让孩子生活在自己的庇护下,如果孩子盲从父母,而对危险一无所知,或是为了对抗父母,而故意寻找刺激,那最后受伤的还是孩子,伤心的还是父母啊!”
“也是,溺爱也好,家暴也好,看上去截然不同,其实都是家庭关系变得畸形的体现。”我说,“如果不及时改变这样畸形的关系,很多事情就注定不能挽回了。”
“对了,韩亮,一会儿我们下了高速,直接去许晶家。”陈诗羽在返程的路上,说道,“我刚刚收到史方父母的电话,他们拜托我们做点事儿。”
“你当时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们了?”我问道。
陈诗羽点点头,说:“当时怕他们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就留了电话号码。刚才接到电话,他们说史方和许晶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认生,这些天来一直睡不好觉,每天半夜都会闹两次,两个老人身心俱疲。后来史方的母亲觉得也许是因为孩子身边没有熟悉的玩具,所以想过去找找看,有没有玩偶什么的能带过来。可是去了史方家,发现还是贴着封条,被警方封锁着,所以他们拜托我进去拿两个玩偶带过去。”
“你和市局申请了吗?”我问。
陈诗羽点了点头。
上午十点,我们就到了史方家的楼下,林涛、陈诗羽和我上楼。毕竟是进入警方封锁的现场,多两个人,也算是个见证。
我们穿好勘查装备,走了进去,各个卧室看了看,希望能找到毛绒玩具什么的交差。可是非常奇怪,这个既有女人、又有女孩的家庭里,其他什么样的玩具都有,但居然没有看到什么毛绒玩具。
“没有毛绒玩具,不行就带这个乐高,或者那个过家家的东西。”陈诗羽说道。
我没吱声,仍不放弃地在各个抽屉里翻了翻。
主卧室五斗橱的一个柜子原来应该是上锁的,后来在现场搜查的过程中,被民警用家中的钥匙打开了,此时微微开着,没有关闭。我拉开抽屉,发现抽屉里只有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毛绒熊玩偶。
“这里有个毛绒玩偶,不过为什么会被锁在柜子里?”我感到很奇怪。
“这是啥?小熊公仔吗?”陈诗羽走过来,将玩偶拿起来,说,“这个设计很久没看到了,怎么感觉是我小时候玩的那种玩偶啊?现在的小孩子,不玩这么老土的玩偶了吧?”
“倒是挺干净的,不过肯定是有些年头了。”我从陈诗羽手上接过玩偶,捏了捏,说,“不对,这里面有东西。”
“有东西?”陈诗羽惊讶道。
“我这人很奇怪,不戴手套的时候触觉不灵敏,戴了手套,反而触觉就灵敏了,这就是法医的手感吧。”我蹲下身来,从勘查箱里拿出手术刀片,将玩偶背后比较新鲜的缝线给挑开。
“你这算不算随意破坏私人财物?”陈诗羽问道。
“大不了再给人缝上。”我说,“法医是‘七匠合一’,针线活不算事儿。这个玩偶这么陈旧,只有这一条缝线这么新鲜,我当然得打开看看。”
说话间,玩偶的背后已经裂开了一条口子,我伸手将里面的填充物拿了出来。
“啧啧啧,你这是解剖上瘾吧?”林涛说,“我现在怀疑你家没有没被解剖过的玩偶。”
玩偶洗得很干净,但里面的填充物因为时间长了,都已经破败不堪,很多棉花已经开始风化,一碰就变成了粉末。
“这就是败絮吧。”我清理掉手套上沾着的棉花絮,说道。
“你是在比喻什么?”陈诗羽陷入了沉思。
“没比喻什么,这个玩偶里有东西。”我说着,就用食指和中指夹出了一个塑料袋。
这是一个透明的塑料袋,有些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塑料袋也不是现在流行的可以卡住口的塑封袋,而是似乎装过什么物品的透明扁平塑料袋,袋口不能封闭。
“行了,你别再拿了,给我吧。”林涛拿过一个物证袋,把小塑料袋装了进去,说,“别把指纹破坏了。”
透过透明的物证袋、透明的小塑料袋,我们可以看到里面装着的,是一张三寸大小的照片,和一片已经脱水龟裂的花瓣。照片上,是一男一女,穿着二十多年前的服饰,中间有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笑靥如花。
“这是不是许晶,啊不,钱梦以及她的双亲啊?这不就是钱大盈吗?”陈诗羽说。
“这么多年的照片,还留着啊?”林涛问道。
“不只是照片啊。”我拿过物证袋凑近看了看,说道,“这花瓣,应该是映山红的花瓣。你看这照片,是在一座大山的中央,背后的景物,就是一大片映山红啊。花瓣已经干巴了,甚至都已经裂开了,说明也有不少年头了。”
“不管怎么说,物证检验要赶紧做了。”陈诗羽说。
第9章 直播至死
本该独自在家做直播的女儿,却忽然给母亲打来了电话。母亲匆忙赶回家,女儿却已经死在电话旁,卧室里还躺着一具陌生的男性尸体……
我们家不允许买任何玩偶。
他一直都不太理解这件事。
他这个人,有时候细心,有时候也粗枝大叶。我猜,他或许从没注意到,家里其实是有一个玩偶的,它就锁在那个抽屉里。
那是我小时候的玩偶。每个听着妈妈呜咽声的夜晚,它都陪伴着我。
我感到生气和难过的时候,就把它想象成那个男人的模样,狠狠掐它,打它,对它发泄。但每次打完它,看着它耷拉着脑袋的样子,我又觉得它很可怜。它更像是我的妈妈,就算已经伤痕累累,也永远一声不吭。于是我会紧紧抱着它,抱一整夜。
它是一把通往过去的钥匙,也是我渺小人生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