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似乎并不复杂,没有多少搏斗的痕迹。”小高说。
我点了点头。
“这算复杂的了,次卧室更简单,更没有搏斗痕迹,我们进去看看吧。”李法医指了指次卧室的门,说道。
2
“先把这里拍个照。”我指了指小方桌上的喷溅血迹,说道,“喷溅血迹都喷在了小方桌上,这说明大动脉受伤的时候,死者的体位较高。如果是摔倒后被刺破大动脉,那喷溅血迹应该主要集中在地面了。现在看,地面上的喷溅血迹反而较少,地面上仅仅是大量的滴落状血迹。”
小高点点头,开始拍摄照片。
我和李法医还有大宝三个人沿着勘查踏板推门走进了次卧室,也就是查洋平时居住的房间。这是一个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间,房间的一边是一张一米五宽的板床,另一边是一张梳妆台,上面满满地放着各种化妆品。正对卧室门的那面墙上覆盖着一张粉色的幕布,上面点缀着彩灯和玩偶,看起来就是直播使用的背景墙。背景墙的下面,有一张写字桌和一张椅子,写字桌上架着三脚架和麦克风,是平时直播时使用的,旁边还有一些直播间展示的货物样品。不过,三脚架上没有手机,她直播使用的手机应该就是客厅那台被刺坏了的手机。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房间内摆设很密集,但是没有东倒西歪的打斗痕迹,尤其是那张梳妆台,本身就有些摇晃,如果被较大的力气碰上,摆在上面的各种化妆品瓶子肯定会倾倒。
梳妆台和写字桌的抽屉被拉开了,但是里面的东西似乎并没有被翻乱,这就是侦查员之前所谓的“翻动不明显”吧。
这间卧室本身也是一个中心现场,因为门侧的那张床上,躺着一具男性尸体。
男人平躺在木板床靠内侧墙壁的一侧,身上盖着一床白底碎花的薄被,头部和右侧胳膊露在薄被的外面,从裸露的肩膀看,是没有穿衣服的。薄被外面的中央,有一大片鲜红的血迹,从这么多血迹来看,刀刺的行为是隔着被子进行的,而这个男人显然也已经死去。
靠近床边一侧的被子和床单以及床边的地面上也有很多滴落状血迹,床脚被子上,还覆盖着杂乱的衣物,有男人的T恤和牛仔裤,还有女式的小西装、短裙和内衣。看来两个人的衣服都脱了下来,扔在了床脚。
我走到床边,探过身去,看了看薄被的表面,说:“刀是从被子外面直接捅的,而不是捅完人再盖上被子。对了,现场遗失了什么东西吗?”
“现在无法查实了,至少没丢什么大件。”李法医说,“周玉兰不太清楚自己女儿的私人物品,但是我从死者的衣着和用品来看,查洋还是很勤俭节约的,不会有太贵重的东西。而且,现在年轻人也不会有现金。我觉得是没有遗失什么的。”
“韩亮,韩亮,来看看这些化妆品。”大宝喊来韩亮,指着梳妆台说道。
韩亮看了一眼,就说:“都是便宜货。”
“嗯,之前说了,死者一方面是在攒钱买房子,另一方面是想有富余的存款来说服自己的母亲退休享福,所以她在这个阶段吃穿用度有限,也很正常。”我说道。
大宝掀起男死者身上的被子,暴露出全裸的男人。男人的左侧胸口有七八处刀伤,每一处都黑洞洞的,看起来都扎进了胸腔。不仅他身上的被子沾染了大量的血迹,其身下的垫被也有一大块被血液浸湿。
“这个人的身份还没有查清楚吗?”大宝说道,“会不会是自产自销啊?”
“自产自销?脱光了再自销?”韩亮说。
“这个可不好说,说不定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关系,出于某种原因争执,甚至男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最后一时情绪激动,杀人了呢?”大宝说。
“那电话怎么解释?查洋给周玉兰打的电话。”韩亮继续问道。
“这个也不好说。”大宝翻了翻眼睛,说,“也许查洋出于某种原因,不能报警,故意这样说给她母亲听,她母亲就能意识到有危险,然后帮她报警呢?最后的结果,不也是周玉兰第一时间报警了吗?”
“这男的身上至少有七刀!”小高说道,“刀刀入胸了吧?”
“你说的这个问题,法医是经常见到的好吧?什么被捅了十几刀、三十几刀,最后判断是自杀的,不是什么稀罕事。”大宝舌战群儒,“咱们没有解剖,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刀都扎中了立即导致死亡的部位,比如导致心脏破裂什么的。如果只是进了胸腔,没有伤及心脏或大血管,如果自杀者抱着必死的决心,自己捅自己七八刀,真的是可以解释的。”
“你说得也是,这个我们需要研究一下两名死者的鞋子,反正用血足迹和两个死者的鞋底花纹比对一下,就能判断你推测得对不对了。”小高说完,从门口又走回了客厅,观察着地面残缺不全的血足迹。
“我和你们说,我说的这种可能性还真的是不能排除。”大宝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拿起男死者的双手,说道,“你们看,死者的双手一点点损伤都没有!谁胸口被捅了七八刀,一点点抵抗伤都没有的?”
“我记得以前有个案子,死者因为盖着被子,凶手骑上了他的身体,导致被子裹住双手,无法反抗,最后也看不到一点点抵抗伤吧?”韩亮还是很怀疑,说道。
“可是你没注意到男死者的初始状态吗?”大宝说,“他的右臂是在被子外面的,并没有被被子裹住。难不成是凶手杀完人以后,还把死者的胳膊从里面拿出来,然后整理好被子?有意义吗?”
趁着他们争论的时间,我已经把次卧室都看了一遍。这时候我笑着对大宝说:“分析得很有道理,但你肯定是错的。”
“为什么?”大宝瞪圆了眼睛。
“你说是自产自销,那凶器在哪里?”我说。
大宝顿时语塞。确实,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并没有发现匕首。那么自产自销的猜测,也就此被否定了。
“这个是啊,我看男死者右手露在外面,伤还在左胸,就忘了凶器这回事儿了。”大宝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
既然不是自产自销,那么勘查工作还要继续。我将扔在床脚的两个人的衣物一件件地装进透明的物证袋里,同时,也搜了一下每一个口袋。这个男人到查洋家里来,是什么都没带。男人的口袋里,除了那部已经被技术部门拿走、希望通过破译密码来识别身份的手机,再没有任何东西了。
“现场很简单,又很整齐,没有什么好分析的。”我说道,“后面的工作,就要留给痕检部门他们去做了。如果仅仅是血足迹,别说甄别作用不强,即便破案了,定案都是个问题。”
“如果真是抢劫,那有可能戴了手套。”大宝说,“想想其他办法,也不是说一定要有指纹或者DNA才能定案。视频侦查部门正在查监控,说不定监控也有间接证明犯罪的可能。”
我的话音刚落,小高就在楼道里喊我们过去了。
“怎么了?”我走出现场的大门,见小高正趴在楼梯上,看着什么。
“楼梯上有血足迹。”小高手上拿着一个喷壶,说,“我用四甲基联苯胺喷了一下,发现楼梯上有很多血足迹,虽然没有鉴定的价值,但是说不准会有一些作用。”
我定睛看了看,楼梯上果然显现出来一些蓝绿色的鞋印的形状,从现场门口向下,逐渐消失。
“血量不大啊。”我说,“不仅有血足迹,还有滴落状血迹。”
小高点了点头,说:“对,正是因为血量不大,且随着距离增加,血量逐渐变少,所以我分析滴落状血迹是凶手凶器上黏附的死者的血形成的,越滴越少嘛。如果是手受伤了,肯定会有一直持续的滴落血迹。不过,DNA还是已经送去做了。”
“足尖朝着楼下,这肯定是下楼时留下的血足迹。”我说,“按你说的,这是凶器上滴落的血迹,那么必须是他持着刀下楼才能在足迹旁边形成。”
“对。”小高说。
“但是,滴落状血迹是在足迹的左边,你的意思是,凶手是左利手?”我侧脸看着小高。
“右利手不可能左手提刀吧?除非右手拿着什么东西。”小高说,“这是下意识的行为,可以反映出一些问题。”
“不,不对。”我说完,跑回了现场,蹲在客厅中央女尸的旁边看了看,对大宝说:“来不及带回殡仪馆检验了,你现在把死者右侧鬓角的头发剃了。”
大宝也不问缘故,麻利地打开勘查箱,找了一支手术刀柄,装上手术刀片,三下五除二,就剃除了女尸右侧头部的头发。
“你看,这里有一处皮下出血。”我指着死者的右侧耳郭前方,说道。
“表面没有擦伤的皮下出血,符合表面光滑的物体打击形成。”大宝说道。
我说:“根据调查情况和现场情况可以推断,这是死者在右手持手机打电话的时候,因为电话被刀刺中,惯性作用,电话磕在头上形成的。”
“说明凶手的力量很大。”大宝说。
“那是当然,手机都被戳坏了。”韩亮说道。
我笑了笑,说:“既然凶手可以掏刀、可以袭击,而这个过程中,死者都没有躲避和抵抗的动作,那说明什么?”
“说明是趁其不备,突然袭击。”大宝说,“哦,我知道了,看死者侧卧、背对着大门的姿势可以判断,当时她是打开了大门,让凶手进来了,然后背对着凶手给她母亲打电话的。”
“对了!”我说,“凶手就是从背后袭击的。你们想想,从背后袭击,用刀刺击死者右手上的手机,那说明什么?”
“凶手是右利手。”韩亮比画了一下刺击的动作,说道。
“这和楼梯上的凶器滴落血迹是不吻合的。”我说,“死者家里不清楚物品丢失情况,但是肯定没有丢失什么大件,如果他的右手不是必须拿个什么东西,而又是持刀下楼的话,正常情况应该是右手持刀。”
“没有用右手持刀,那么除了右手拿东西,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右手受伤了。”大宝点点头,明白了我的意思。
“初步尸检看,男、女死者身上都有十几刀,捅了这么多刀,难免不刺到骨头,然后伤到手。”李法医也补充道。
“右手受伤了,也应该有滴落血迹啊。”小高说,“可是下楼的血足迹右边肯定是没有滴落状血迹的。如果想在现场里找到凶手的血,那更是大海捞针了,里面全是滴落状血迹。”
“有一种可能不滴血。”我微微一笑,说,“用什么东西包裹了。”
“既然是始料未及的受伤,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从现场取材进行包裹了。”大宝几乎跳了起来,说,“去找毛巾、衣物什么的!”
“对,分头寻找。”我说道。
我们几个人重新返回了现场,一人一个区间,查找起来。
“主卧室没有进人的痕迹。”小高说。
“厨房也没有。”韩亮说。
“卫生间这条毛巾,我看看啊。”大宝在卫生间毛巾架旁边站着,盯着看。
“不用看了,在这里。”我在次卧室里说道。
十秒的工夫,大家就聚拢了过来。
我指着写字桌拉开的抽屉里说:“你们看这一沓口罩。”
疫情期间,家家户户都备有很多口罩。
“这个抽屉里,啥也没有,就是一沓口罩。”大宝说,“只要拉开了抽屉,就知道啥也没有了。”
“可是,这一沓口罩却倒伏了,说明是慌张地从上面拿口罩的时候弄倒了。”小高说道。
“不仅如此,你看,最上面的口罩的这根挂绳上,似乎有血。”我拿出放大镜,比画了一下。
“太好了!有凶手的DNA,就好破案了!”大宝说。
“不一定,说不定这是死者的血。”我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手伤到了需要包裹的地步,伤口肯定很大,肯定不是一只口罩就可以包裹住的。而口罩的裹扎功能并不强大,很快就会被血液浸透。我们只需要在附近垃圾桶里找多只带血的口罩,肯定能找到凶手的DNA。这只口罩也送检,碰碰运气,哦对了,这个房间肯定有凶手的滴落血迹,多提取一些地面的滴落血,尤其是写字桌抽屉附近的滴落血迹,总能找到凶手的DNA。”
“感觉要破案了,尸检没那么重要了吧?”大宝笑呵呵地说道。
“谁说的?现在连凶手的作案动机都搞不清楚呢。”我依旧很是担忧,“也不知道手机什么的查清楚没有。”
“来了。”一名侦查员出现在我们面前,额头上一层细汗,说道,“两部手机都看了,查洋的手机损坏严重,已经没办法修复了,微信记录调取不到,只能调她的话单看看疑点了;另一部手机,男死者的,已经查清楚了,还在进一步分析他和死者之间的联络。”
“有什么初步结论吗?”我问道。
“有。”侦查员翻着本子,说道,“男的叫什么来着?哎呀,年纪大了,记性好差。哦,对,叫朱光永,是秋岭师范大学的硕士研究生,是附近县里的人,今年二十四岁。查了一下这个男孩的品性,评价还是不错的,他的室友都知道他找了个做主播的女友,甚至所有的室友都在他的带动下,在查洋的直播间买过东西。从朱光永的微信记录看,他们是一个月前通过直播打赏认识的,很快就发展成了男女朋友的关系。这一个月以来,嗯,热恋状态吧。”
“这样的恋爱关系稳固吗?”我沉吟着。
“看来看去,这个男孩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侦查员接着说道,“朱光永也是一个很勤奋、很上进的学生,最近放暑假,自己留在秋岭市打工。从他父母那里的调查得知,这孩子从上大学开始,就没有从家里拿过钱,一直靠自己勤工俭学。他的学习成绩也很好,研究生还有一年才毕业,可是在研二的他,昨天刚刚和一家上市公司达成协议,他一毕业就会到这家上市公司工作。所以他的同学都说,他昨天的精神状态特别好,晚上还请几个暑期没有回家的同学聚餐,聚餐的时候还在憧憬着自己毕业后,和查洋一起努力赚钱。经过调查,他昨晚聚餐后,晚上八点去夜店打工,一直到上午九点半下班。他可真是够努力的。后来,他下班了就直接过来了,可能是来告知查洋喜讯的吧,过来的路程差不多半个小时。毕竟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估计发生关系后,就睡着了。”
“十点钟到,所以查洋找了借口,十点钟直播下线了。”大宝说,“这男的,在睡梦中死亡吗?怪不得他完全没有抵抗伤呢,原来根本不知道房间里进来了外人要杀他啊。”
“避孕套的检验呢?”我追问道。
“避孕套肯定没问题。”李法医插话说,“刚得到的消息,内外分别检出朱光永和查洋的DNA,哦,对了,客厅里提取的多处滴落状血迹,最后也做出来了,都是死者的混合血迹。”
“血迹,还要接着提啊。”我说道。
“所以说,调查了半天,找不出任何有可能作案的关系人?从查洋这边,和从朱光永那边,都是一样?”韩亮问道。
侦查员点点头,说:“肯定是排除所有矛盾关系的,因为查洋几乎都不出门,哪来的社会矛盾关系?朱光永又是在校学生,打工也就是做个服务生,更没有什么矛盾关系了。周玉兰的关系也都查了,同样毫无线索。所以,说不定真的就是无关人员的抢劫杀人。”
我摇了摇头,说:“先不说那么多,天都黑了,抓紧检验尸体吧。”
3
这种现场简单的案件,尸检过程也不是非常复杂。因为查洋是女性,要排除性侵可能,再加上她是最先遭受侵害的,所以我们决定先难后易,从查洋的尸体检验开始。
尸体上损伤越多的话,尸表检验工作就会越复杂。虽然查洋尸体上的损伤类型很单一,但是因为损伤较多,所以尸表检验还是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查洋的颈部有三处创口,胸部有五处创口,都很深。在尸表检验的时候,为了防止解剖时破坏创道的方向,所以会先对每一处创口进行全面的检验,比如测量大小、用探针探查创道深度和方向等等。我把伤口全部弄明白的时候,大宝已经完成了其他部位的检验,并提取了相关的物证检材。
在尸表检验接近尾声的时候,正在负责现场外围勘查的小高打来了电话,他们在距离现场东面一公里的一个垃圾桶里,发现了七个叠在一起被血浸染的口罩。按照之前的推断,这些被血液浸染的口罩,极有可能就是犯罪分子包裹受伤的手留下的。
我对小高嘱咐了几句。为了让这些口罩和现场关联起来,我让小高把口罩送去进行血液DNA鉴定的同时,搞清楚口罩的材料成分,并和现场抽屉里的口罩进行同一类型、同一批次的比对。毕竟是新口罩,又被犯罪分子的血液污染,不太可能在这些口罩上找出死者的DNA。那么,要想把这些口罩作为证据,就必须认定两个地方的口罩是同一袋里的。
“感觉这案子没难度了。”大宝给死者查洋捺印了最后一枚手指指纹后,说道,“死者全身除了颈部和胸部的多处创口,没有其他的损伤,没有威逼伤、约束伤和抵抗伤,会阴部无损伤,阴道拭子精斑预试验阴性。”
“劫财没劫色吗?”韩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