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没有。”黄支队看了看警务通里的信息,说道,“今天这个派出所只有李春死亡这一起报警。”
“子砚,你的发现很重要。”我若有所悟,“不能说没意义,很有可能这就是破案的关键啊。”
“你从哪里能看出这要破案了?”林涛好奇道。
“别急,我们现在要去现场一趟。”我神秘一笑,说道。
“这刚来,又要回去啊?”大宝往椅子上一瘫,说,“你不累啊?”
“如果这一趟,就能破案呢?”我说。
“那我就请你吃小龙虾!”大宝说道。
“一言为定,出发。”我说。
韩亮开着车,带着勘查小组和黄支队,重新回到了案发现场。这个时候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小区里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小区的中央,依旧围着警戒带,有两名派出所民警正在把守。因为草坪被围了起来,小区内的停车位就更少了,车辆停得密密麻麻。
“我们先去找一下,死者的车在哪里?”我说,“是个大众对吧?”
“对。”黄支队说,“我知道在哪里,我们下午来看过。”
黄支队带着我们,走到了一辆白色的大众高尔夫旁边,指了指,说:“这就是死者的车,每天上下班都开着。我们在车里搜过了,没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绕着车辆看了一圈。车辆的右侧挡风玻璃内侧,放着一个挪车电话号码牌。看到这个,我心里笃定了一些。另外,车头右侧有一处擦痕,我让大宝打着灯,仔细看了看,发现擦痕上沾着一些红色的油漆。
“怎么着,要对车辆进行尸检了?”林涛打趣道。
我没理他,顺着小区的小路走了一圈,把停在小区里的几十辆红色的、白色的轿车都看了一遍,边看,边在纸上进行记录。到最后,虽然有些失望,但我依旧胸有成竹。
“怎么破案?”陈诗羽问道,“我们等着吃小龙虾呢。”
我转头问黄支队:“所有进出小区的车辆,都要有小区的蓝牙卡对吧?有蓝牙卡,说明在电脑系统中,有车辆的登记,对吧?”
黄支队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把小区所有登记车辆的车牌照录入交警系统,然后把红色的车辆给我挑出来。”我说,“再排除我记在纸上的这些车牌照,剩下多少,看看。”
“这个不难。”黄支队转身走向指挥部。
“我好像知道你的意思了。”陈诗羽恍然大悟。
“我也知道了。”林涛也恍然大悟。
“知道啥了?”大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也不再卖关子了,笑着说:“道理很简单,从解剖的时候,我就确定,这应该是一起激情杀人的案件,而不是预谋报复。”
“嗯,死因和损伤可以说明这个问题。”大宝说道,“能找到凶手的指纹,也说明了这个问题。”
“既然是激情杀人,破案线索就比较难找。”我说,“但是子砚的视频,给了我提示。首先,我们来看看视频上的这个人,如果不是一个小偷,那么他的动作有什么意义?他一定是在找车,找什么车呢?问题先放在这里。其次,死者是在居家准备就寝的状态,带着手机和钥匙下楼的,而且钥匙包里有车钥匙。”
“挪车!”大宝大叫道。
我点了点头,说:“结合上面两种情况,排除巧合的话,打电话要求挪车可能就是叫死者下楼的方法。而且,死者的车内确实有挪车电话,具备条件。可是,为什么视频里的人要左右看车呢?这时候我就觉得,挪车可能只是个借口。”
“轻微交通事故引发的报复心态,可能才是真相。”我说,“我看了死者的车,是白色的,而且他的车头有红色的油漆和擦痕。假如一个有红色车的人,半夜要开车出门,却发现自己的车子被人剐了,而且剐伤上有白色的油漆,那么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是要去找一下是哪一辆白车肇事的呢?”
“啊!怪不得视频上的这个人几次看车,都是在看白色的车!”程子砚也恍然大悟了。
“对,凶手发现自己的车被白色的车剐了,于是在小区里专门找白色的车,看哪辆白车上有红色的油漆。”我说,“结果,他找到了,死者的车上有。我刚才看过小区内所有的白车,除了死者的,都没有沾着红色油漆的擦痕。凶手和我一样,能发现这一点。所以,他怒气冲冲地就去保安室找保安,这也是正常动作,对吧?结果呢,保安不在。作为凶手来说,他的气不打一处来,只能自己解决了。”
“所以凶手用保安室的电话,冒充保安让死者下来移车,同时又拿了保安室的橡皮棍在死者的车旁守候。”我说,“后面的事情,就不用我来推理了吧?”
“所以,找这个小区的红色车辆就对了。”陈诗羽暗叹道。
“对,凶手把死者打死,这是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的。”我说,“所以,他可能是今天上午才知道此事。那么,他今天晚上很有可能不会把自己的车辆开回来,这是正常的犯罪心理。我刚才也进一步进行了确认,小区内的红色车辆,都没有擦蹭的痕迹。如果是临时补漆,一天的时间也来不及。”
“精彩!”陈诗羽说,“子砚,这次又是你立了大功!”
“不,不。”程子砚连忙红着脸推说道,“是有你帮忙,还有秦科长的推理。”
“大宝,你准备在哪里请我们吃龙虾?”我笑着问道。
“好说,好说,我正好藏了几百块私房钱。”大宝挠着头说道。
“不喊上黄支队吗?”林涛问。
“他们还要去抓人、审讯,怕是没有时间了。”我说。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源于我对自己推理的自信。
一觉睡醒,案件也就破了。
排查抓捕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在经过车辆排查之后,黄支队他们发现这个小区内,有一辆红车当天没有开进小区。而这辆车是在车管所因为疫情而暂停工作之前,刚刚入户的。入户后,这辆车每天都停在小区,唯独昨天晚上开出去后没有回来。
于是侦查员就对车主进行了调查,并且调出了他其他时间在小区里遛狗的视频,经过体态和步态的比对,大致认定这人就是视频里找车的男子。
在确定男子住处的门牌之后,侦查员开始了抓捕行动。当然,这个男子看到警察站在门口的时候,直接束手就擒了。毕竟有指纹和足迹这么直接的证据进行佐证,所以犯罪嫌疑人张力连抵抗都省了,直接交代了。
从审讯的情况看,这个张力本身就是个很情绪化的年轻男子。他今年二十八岁,身材敦实,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从事旅游行业。去年下半年,张力从原来的公司辞职,自己办了一个旅游公司,可没想到刚刚赚了一些钱,买了房,买了车,就遇见了疫情。疫情对旅游行业的冲击可想而知,他的公司破产了。张力每天为了房贷、车贷焦头烂额,却找不到谋生的出路。张力很是郁闷,只能在刚买回来还没开过一百公里的新车里坐坐,考虑着疫情过去了是不是要把车卖了,周转资金。
案发当天,半夜零点,张力接到了一个朋友的电话,说是要带他去见个老板,有可能帮助他恢复公司的运转。当他兴高采烈地下楼开车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车头被一辆白色的车给擦蹭了,而且伤得不轻。新车被剐再补漆,这辆不是原厂漆的车很可能因此而卖不上价格,张力顿时暴跳如雷。这本来就够让人生气的了,更何况剐车的人居然肇事逃逸,这样没素质的行径,让张力气急败坏。于是,张力挑着白色车辆进行寻找,很快就找到了李春的车。张力用手机照亮李春的挪车电话,开始想去保安室让保安做个见证。可没想到的是,保安室门关着,没上锁,里面居然空无一人。张力在保安室门口等了十分钟,都没有等到保安,这更是火上浇油。这是什么小区!什么邻居!什么物业!他打开保安室的门,走了进去,用保安室的电话给李春打了电话,准备骂他一顿。可没想到,电话一接通,自己居然因为半夜打电话而被李春骂了一顿。张力强压着怒火,以挪车为名,骗李春下楼。当看见李春醉醺醺骂骂咧咧地从楼上下来,他立即抄起从保安室里带出来的橡皮棍冲了过去,对李春进行了殴打。两人一路追打到草坪中央的污水池,李春滑了一下摔倒了,张力冲上前去,将他的头按在水里。你让我的车受伤,我就让你喝喝脏水!张力这样想着。
一番殴打结束后,李春不知道是由于酒精作用,还是由于精疲力竭,从池里出来后,仰卧在十米远的草坪上喘着粗气。张力也打累了,见李春躺在那里还骂骂咧咧,于是走上前去一脚将李春身边的手机踢开,最后扬长而去。
当然,张力怎么也想不到,就这样看似不严重的殴打行为,居然让李春丧失了性命。
“想想,也觉得可悲啊。”韩亮说,“如果方圆及时发现丈夫出门没有回来,而出去寻找的话,只要经过抢救,肯定不会死亡的吧。”
“如果抢救及时,应该不会死。”大宝说,“一个死了,另一个重判,真是悲剧。”
“所以啊,夫妻之间,要是多一分牵挂,”韩亮说,“估计会少死很多人呢。”
“我真是搞不懂你的三观。”陈诗羽说,“方圆都被家暴成那样了,你居然要求她牵挂?”
“你是ETC吗?自动抬杠啊。”韩亮说,“我没有要求方圆牵挂,而是在说和谐的家庭关系有多重要!”
“不和谐,也都是家暴渣男导致的。”陈诗羽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也缓和了一些,只是不甘地喃喃道。
“都少说两句。”和事佬林涛顺势出场,“快到了,快到了。”
之前提取了方圆的鞋子进行比对,现在案件既然已经破获,排除了她参与案件的可能性,这些鞋子自然要给人家还回去。
陈诗羽自告奋勇要求去帮忙还鞋,我们只好跟着一起。
“您好,方女士,这是您的鞋子。”陈诗羽敲开了门,说道。
方圆没有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把装着鞋子的袋子放在门口。
“这个,我们只是例行排查,还请您不要往心里去。”陈诗羽在没话找话说,看起来是想找个切入点来安慰安慰方圆。
方圆还是没接话,微微低着头,将自己眼角的瘀青藏在阴影里。
“以后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去找派出所,他们会给予你帮助的。”陈诗羽说,“你们辖区派出所的所长是我的师兄,我都和他说好了。”
“谢谢你。”方圆低声嘟囔了一句。
见方圆并不想和我们多说些什么,陈诗羽只能告辞离开。离开之前,陈诗羽的眼神透过大门,定格在客厅里。
我顺着她复杂的眼神向客厅里看去,里面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小男孩正坐在地毯上,左手抱着一个变形金刚玩具,右手不断地拍打着它,嘴里还说着:“打死你,打死你。”
这一幕,让陈诗羽在整个返程途中都心不在焉。而林涛似乎察觉出了陈诗羽的心不在焉,也有些心不在焉。
车开了一会儿,韩亮猛然一脚刹车,车里全部人都因为惯性向前一个趔趄。坐在副驾驶上的陈诗羽系着安全带,也被勒得一阵皱眉。
“今天你们都是怎么了?”大宝一张大脸结结实实撞在前排座椅上,捂着鼻尖说道。
“这可不怪我,前面的车急刹,若不是我反应快,就得追尾了。我估计啊,隧道里有事故。”韩亮耸了耸肩膀。
我把头探出车外,前面不远处,隔着三四辆车,就是隧道了,因为有光线反差,所以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是能看到前面有车似乎正在冒烟。
“糟糕,是有事故。”我说,“去看看要不要救人,韩亮,你报警。”
除了韩亮,我们五个人跳下车,穿过车辆之间的间隙,急忙向隧道内跑去。进入隧道后,光线陡然一暗,我们适应了一会儿,才看见前面是一辆小轿车不知怎的就撞上了隧道的墙面,车引擎盖下呼呼地冒着烟。为了防止车辆起火,我们冲到了车边,拉开车门,见车内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两个人都和陈诗羽差不多岁数,正坐在车内龇牙咧嘴。
女人坐在驾驶位,系着安全带,方向盘上的安全气囊已经打开了,她泪盈盈地坐在座位上,双手掩面。男人伏在副驾驶的操作台上,因为没系安全带,而且安全气囊也没有打开,所以可能伤得比较重,一直在呻吟。好在汽车的驾驶舱还没有变形,所以他们并没有被卡住。
“估计是突然进隧道,光线变暗,导致驾驶失误的。”大宝说。
我心中一动,对大宝的判断并不赞同,虽然进隧道确实是光线变暗,但是隧道内又没有什么障碍物,为什么会突然打方向盘,导致车辆撞上墙壁呢?
“要紧吗?”我拉开车门,问道。
女人依旧是在掩面低泣,没有回答我。男人倒是挣扎着说:“我好像,肋骨断了,呼吸困难。”
肋骨骨折,如果断端错位,就有可能刺破胸膜,导致血气胸甚至危及生命;如果骨折的肋骨多,就会导致胸部塌陷,呼吸肌失去作用,也会丧命。所以,这个男人自称呼吸困难,让我们很是紧张。
我和大宝还有林涛跑到副驾驶的门前,拉开微微变形的车门,把男人扶了下来。这是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壮硕男子,我和林涛两个人搀扶,都有些吃力,好在他不需要人背着。
“怎么样,还能走吗?”我问道。
男人一脸痛苦地点了点头。
此时,陈诗羽和程子砚也把女人给搀了下来。
“怎么样,哪里伤了?”女人下车的时候,穿着的长裙撩了起来,露出的小腿有很多处皮下出血。我是法医,一眼就能看出,那是陈旧性损伤。
“嘿,扶人!”林涛踹了我一下,说,“非礼勿视!”
我没理林涛,让大宝帮忙搀扶着男人,而我则走了过去,对女人问道:“你好,我们是公安厅的,一会儿120会过来送你们俩去医院。但是,你得告诉我你伤到哪里了。”
“没有,我没事。”女人撤下一只掩面的手,撩了撩头发。
这时我才发现女人的鼻根部肿得老高。
“哎哟,你这撞了头啊。”陈诗羽关切地说道,“那得去做个CT。”
“没事,我真的没事,谢谢你们。”女人又捂住了额头,看得见,她面颊上的泪痕未干。
不仅如此,我还发现这个女人在掩面的时候,还不时地拽着袖口,像是怕被人看见什么似的。
此时,交警已经抵达了现场,用灭火器对受损车辆喷了一圈,走到女人的身边说:“你们什么关系啊?120来了,你们先去医院,是单方事故吧?把你的驾驶证和行驶证先给我。”
“哦,他是我老公。”女人说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女人拿出钱包掏证件。趁着这个时候,我也看清楚了她的伤情。她的鼻根部和右眼部有明显的肿胀,肿胀的区域还没有变成紫红色,这说明是刚刚受伤。
交警收了证件,120拉着两个人向附近的省立医院开了去。我们重新坐回了韩亮的车,陈诗羽指了指前面,说:“跟着他们。”
“为啥?”韩亮莫名其妙地问道,“你这是多管闲事吗?交通事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把我送去医院,后面的事情我自己跟。”陈诗羽白了一眼韩亮,说,“你们该干吗干吗。”
韩亮扭头看了看我,我默默地点了点头。韩亮耸了耸肩膀,踩了一脚油门,跟着闪烁着蓝灯的救护车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