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挺明显了嘛,”林鹤知说道,“我们的凶手,要熟悉这个舞台滑轨的操作,并且对BSS工作室——或者说表演系学生就业相关——有所了解,TA还要在7月14日下午4点10分之后带着一个可以装人的大箱子,离开体育馆。”
“表都列出来了,里面筛呗!”
根据以上条件,单瀮把目光锁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男生名叫顾语松,表演系的,与张雅仪同年级,正是《人鱼公主》里的王子扮演人。因此,单瀮认为他知道如何操控舞台上的升降架。更重要的是,和张雅仪一样,他有舞台的门钥匙。
同时,两人疑似有亲密关系。
在学校匿名论坛里,有人传他与张雅仪的绯闻,但也有人出来辟谣说,张雅仪的确是暗恋他,顾语松对张雅仪不感兴趣。
顾语松长得很端正,皮肤白皙,五官立体,笑起来有点成熟的痞,是小姑娘喜欢的斯文败类款。
“7月14日,晚上7点18分,体育馆内摄像头拍到你拎着一个很大的箱子从地下一层上来,”单瀮问道,“解释一下?”
顾语松眉心微微皱了皱:“是的,那个一个装大提琴用的盒子。”
显然,单瀮也能看出那是一个装琴的盒子:“可是,据我所知,你并不是学校乐团成员,也没有在学校注册乐器课。”
顾语松一愣,似乎也没想到单瀮背调做得这么细致:“哦是的,我是帮我兄弟拿的。暑假我不在学校,当时就去收拾了收拾自己的更衣柜,顺便帮人拿一下他的琴盒,有什么问题吗?”
单瀮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帮人拿的。”
顾语松似乎是被那冷冰冰的压迫感威胁到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对,帮人拿的。”
单瀮点点头:“根据监控,你是六点就进体育馆了。”
顾语松沉默片刻:“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你只是去拿东西,要收拾一个多小时吗?”
顾语松看上去的确很疑惑:“我不清楚,我可能刷了会儿手机,时间就过去了我也不清楚。”
“你拎着琴盒,一出体育馆,就上了一辆车。”
“呃……是的?”
单瀮若有若无地笑了笑,冷不丁蹦出一句:“你是把车子开去了紫带江下游,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张雅仪尸体抛下去了吗?”
“不,我是回家了,顺路给我朋友送了大提琴,”顾语松的神情瞬间严肃了起来,“警官,您可以检查我的手机,我用的打车软件里有具体的车牌号,以及这辆车去了哪里的路线,您都可以查。”
单瀮给他解锁了手机,对方迅速翻出了行程图。
单瀮瞄了一眼,发现顾语松的车程是往东北方向走的,与紫带江完全相反。
“我上车的时候,那个大提琴箱子是放在后备箱的,但因为琴盒太大了,我位置放不好,司机来帮我抬了一下。”顾语松指了指行程上的司机联系方式,“如果您不相信,您可以问问司机——”
“如果里面装了一具尸体,那他肯定会觉得很沉,但那是一个空的琴盒,所以非常轻。”
单瀮:“……”
这个证据很充分,毕竟,那辆车是打车软件上随机打到的。
“你当时,从负一层那个楼梯口上来,应该是经过了舞台后门的,对吗?”
顾语松想也没想就应下了:“对,没错,怎么了?”
“你有进去吗?”
“我去那儿干嘛呀!”顾语松苦着一张脸,“演出结束以后我真的就一次都没进去过。警官,我说了,我到负一层,只去了自己的更衣室,以及声乐教室帮兄弟拿了琴盒。除此之外,我哪里都没去!”
单瀮几乎已经不报希望地问道:“那你当时路过舞台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什么人?或者说,听到什么声音?观察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当时负一楼已经没人了,反正我是没看到人,好像也没听到声音……”
顾语松回忆片刻,还真想起了什么:“好像门口有点水,对,门口是湿的。我那双皮鞋可能有点滑,当时的确是在门口滑了一下。”
单瀮一听到“水”,顿时就来劲了:“水?地面上是什么样的水?”
顾语松仔细想了想,拿手在空中比划:“门口是有点湿,水痕是细的,有两条,中间大概……这么宽?和我大提琴的箱子差不多。”
单瀮心想着:听这个描述,倒像是两个轮子沾了水,然后在地上留下的痕迹。
他连忙追问:“水痕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和我一个方向,”顾语松答道,“当时我觉得我鞋底有些滑,走路仔细了些。后来,我从你拍到我的那个楼梯上楼了,但那个水痕是一直在负一层,往楼梯左侧里面的那个方向走了。”
单瀮点了点头。
“顾语松上楼的时候,是七点出头,”单瀮沉吟片刻,“如果他说的那个水迹是真的,那么人还真是七点之前就死了。”
林鹤知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小得意,炫耀似的在单瀮面前打了个响指。
单瀮拍开了他的手:“我记得楼梯边上那条路,那边进去是个死胡同,就只有一个——”
林鹤知也记得,两人异口同声:“货梯。”
在那条走廊的尽头,有一架直抵一层的货梯!
根据监控,在顾语松出现之前,拉着箱子使用该货梯的人,只有一个——
那个拉了好几趟垃圾桶的体育馆保洁。
当天下午,保洁总共拉了六个大垃圾桶,前往体育馆附近的垃圾分类站。而从那个垃圾站开始,再往紫带江走,那条路上是没有监控的。
警方先前没有怀疑,是认为六点多天还亮着,河边都是人,凶手不可能在那个时候抛尸。而且,保洁并没有长时间地离开监控,送完最后一波捅后,他是空手下班的。
“你注意看这个,那个红色的垃圾桶,”林鹤知按下暂停键,指向屏幕。
“有害垃圾,”单瀮点了点头,“怎么了?”
“我特意检查了一下之前几天保洁的活动时间,你看——”林鹤知调整了监控的日期。
基本上,每天下午六点开始,保洁都会拉着几个绿色、蓝色的大垃圾桶,从那个货梯口出来,推去离体育馆最近的垃圾分类处。
电影学院内执行垃圾分类,但也没有那么严格,主要分了易腐垃圾与其它垃圾。一般来说,保洁会推一个绿色垃圾箱,两三个蓝色垃圾箱出来。毕竟,大部分垃圾都属于“其它垃圾”。
林鹤知点了点头:“有害垃圾很少的。”
少到一个月才可能集满一个大垃圾桶。可是,就在三天前,这个保洁刚刚清理过一次有害垃圾桶。
怎么,仅仅三天,有害垃圾又堆满了?
“这种垃圾桶底部的滚轮,长度与顾语松描述得差不多。”
“我一直在想,凶手到底是怎么样把尸体抛进江里的,”林鹤知说道,“之前总觉得,TA得在夜间行动,但监控表明,那天晚上九点之后,体育馆里根本就没有人出去。所以,我们又开始怀疑凶手是把尸体带上车,去紫带江别的地方进行抛尸——”
“无论是哪种情况,我们都默认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凶手在带走尸体后,直接抛尸了。”
“可是,倘若这个前提是错误的呢?如果,尸体离开体育馆,和尸体进入紫带江之间,其实存在时间差呢?”林鹤知分析道,“我们先前的矛盾就不存在了。”
林鹤知重新推演了一下案发现场:
保洁在收垃圾的时候,利用舞台升降架溺死了张雅仪,随后将尸体藏进自己随身推着的红色垃圾桶中。他像往常一样,清空了所有垃圾桶,当然,除了红色的,然后再把空桶推回了垃圾站,拉上了卷帘,上了锁。
此时,尸体就在桶里,锁进了垃圾站。
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人半夜回去开锁的。
保洁像往常一样,踩着七点下了班。
傍晚到晚上九、十点,江边人都很多,自然是不方便抛尸。
保洁甚至都不需要偷偷摸摸,第二天清早,五点半的时候,他只需要像往常一样准时到岗,趁着天蒙蒙亮,把尸体扔进了河里,就可以完成整个抛尸流程。
警方立刻检查了垃圾站里唯一一个红色垃圾桶。
林鹤知猜得没错,痕检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一根头发,发色长度与张雅仪相符——很快,结果出来了,头发里检测出了张雅仪的DNA。
警方刑拘了负责体育馆的保洁,曹奇文。
*
曹奇文三十岁出头,身高一米七出头,人胖乎乎的,皮肤挺好,就是脸型有点歪,再加上眼睛一大一小,整张脸显得非常不对称。
“你为什么要杀张雅仪?”
曹奇文耷拉着脑袋,似乎有些丧气,不管单瀮问起什么,他都一言不发,既不认罪,也没有给自己开脱。
单瀮又问:“你和张雅仪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曹奇文是学校后勤部的工作员工,平时负责体育馆保洁,以及各个器材教室的道具搬运,而张雅仪是在学校横行霸道、渴望出头当明星的学生。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能结下这等深仇大恨。
警方检查了曹奇文的手机记录,没找到与案件相关的同伙,但是,警方发现曹奇文确实很恨张雅仪,在学校匿名论坛,每一个黑张雅仪的帖子后面,都会有曹奇文踩上一脚的影子。
同时,曹奇文还疯狂迷恋一个名为“小夜莺”的配音主播,并把她的二次元形象设成了自己的屏保。
“别挣扎了,现在证据确凿,我们在你的垃圾桶里找到了死者的DNA,你再怎么狡辩都跑不掉,还不如老实交代。”
半晌,曹奇文才吐出一句:“张张张雅仪,该该死。”
单瀮一愣,发现这人还是个结巴。
这件事,要说回曹奇文的女神——小夜莺。
小夜莺在一个全国知名的播客平台上,运营着一个语音专栏,名叫“Nightingale”,有十几万的粉丝。她最早火起来,是做了一系列“睡前给你念一首诗”活动,每天晚上10十点,给大家朗诵一首诗歌。
在积累了一定人气之后,她做的节目越来越多,书本领读,催眠ASMR,最后还开放了投稿通道,在每周一、三晚上11点,提供深夜聊愈广播——
这个栏目有专用投稿渠道,粉丝可以向夜莺讲述自己所遭遇的困境,而夜莺会选择一些故事进行分析,并给出安抚类的建议,同时,她也会分享一些自我和解、自我接纳相关的心理学知识,相关的心灵鸡汤等等。
夜莺有几期关于容貌焦虑、身材焦虑的内容,做得尤其出名,还上过热搜推荐。
曹奇文是夜莺的头号粉丝。
从小到大,曹奇文就是班上最不起眼的那个男孩,长得丑,成绩差,家里也没钱。因为结巴,同学嘲笑,同事嘲讽,曹奇文做过好多工作,但都没成什么事,最后在城里混不下去,灰头土脸地回了农村老家,和母亲住在一起。曹奇文本来就不好看,再加上中年肥胖,反复相亲,但根本没有姑娘看得上他。
“她她她的节目,很很治愈——”
夜莺的节目,陪伴曹奇文度过了无数个艰难的夜晚。终于,他开始缓缓地与自己的人生和解。每天晚上听夜莺给自己念一首诗,是他每天最期待的时刻。虽说曹奇文自己没房没车没老婆,但勒紧裤腰带也要给夜莺打赏。他的账号就在主播礼物榜的前十,有一个金色的粉丝徽章。
一般像夜莺这种有人气的主播,捯饬捯饬发几张高P美照,基本就可以立住小仙女人设,当个网红带货了。不过,夜莺从来都没发过自己的真人照。她只有一个3D卡通二次元形象:角色建模挺俊俏,但是右半边脸是镂空的,随着形象开口说话,镂空的半面脸里会流动着英文诗句,给形象增加了一些赛博朋克感。
因为,夜莺有一个不想让粉丝知道的小秘密。
“夜莺账号的运营者,叫庄与歌,是我们学校播音系的学生,”曹奇文语气里带着一种几乎是病态的狂热,“她能随意切换好几个声线,别人可能不知道,但只要她一开口,我就能听出来!”
很快,单瀮就找到了他说的这个女学生。
他只是看了一眼庄与歌在系统里的照片,似乎就明白了一切。
原来,庄与歌右半边脸是毁容的,类似严重烧伤,暗红色混着粉色,质地凹凸不平,从额角一直到右边肩膀,看着颇为骇人。
曹奇文垂着脑袋,不敢去看单瀮的眼睛,说话依然是结结巴巴的:“小庄高中后面没有读完,就是因为家中煤气爆炸——她的单亲母亲95%烧伤没有救回来,但她活了下来。”
根据曹奇文的描述,庄与歌因为毁容的缘故,在学校屡遭霸凌,高考失利,就躲起来不敢见人。可是这几年,她靠声音火了起来,也有了那么多支持她的粉丝,她终于愿意走出来了,决定提升自己的学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