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宋月婉的医术还真是高明,虽然仅仅经过一次针灸,但我的头痛病就再也没有犯过,连睡眠质量也改善了许多。我寻思着等以后有机会,一定再找她帮我看看月经不调的毛病。
在北京一连准备了半个月,根据钟宏达的指示,某个周日的晚上,老穆带着我们连夜开车驶往锦州。
一进辽中,气温就骤然下降,地面碎冰斑驳,路基两旁堆满积雪,看来不久前刚刚下过大雪,老穆的车速也减慢了许多。
出了京沈高速锦州站,是早上6点多钟,天色已然渐亮。夜晚行车,本来人就睡不好,脑子昏昏沉沉的,可看到阔别多日的家乡沐浴在晨光里,我立刻精神一振,很想回家看看父母,又想给舅舅、罗远征和冯超扫扫墓。但这些也就是想想,基本等同于奢望,又哪里能实现得了呢。
见我频频叹气,情绪很是低落,小唐从后面伸出手,轻轻抱住我的肩膀,柔声细语地安慰着。老穆劝了我几句,问明我父母家的地址,开车在小区里面兜了一圈。
车子围绕小区慢慢行驶,我把车窗放下一条缝,痴痴地望着那熟悉的窗口,却不见二老熟悉的身影,一时悲从心中起,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落了下来。
猛然想到,这个举动十分危险,说不定会有人从旁监视,我就让老穆赶紧开车离开这里。
驶出一段距离,我们下车到永和豆浆吃过早餐,因为不知道去哪里,就漫无目的地绕着锦州兜圈子。快到午饭时,老穆把车开到古塔公园旁边的大润发超市楼顶停车场。我们下到一楼卖场,买足了压缩饼干和矿泉水,然后去旁边的肯德基吃饭。饭后,三人均闭眼静坐养神,只等晚间展开行动。
肯德基临街而建,窗户巨大透亮,外面是一条商业步行街,店铺鳞次栉比,行人川流不息。当时是正午,温暖的阳光射进来,洒在身上非常舒服。我双手托腮,侧头望向窗外,默默地想着心事,时间一长,困意上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其昏沉,眼前飞旋着大大小小的红木板,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也不知道有几千几百块。到最后,条条暗红龙纹如活了一般,脱板腾空飞出,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颗颗白色獠牙,咆哮嘶吼着,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
睡梦中,我吓得浑身一哆嗦,急忙睁开眼,只觉得浑身大汗,如同被水浸过一般。
窗外,却也渐渐黑了。
老穆早已醒来,关切地望着我,拍拍我的手,说:“怎么,做噩梦了?”
我略有些尴尬,朝他一笑,点了点头,转头看看小唐,她仰脸靠在椅子上,仍旧呼呼大睡,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前胸衣襟上润湿了一大片。我们将小唐轻轻拍醒,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又回到车上。
老穆从后备厢里翻出三套黑色的衣服,吩咐我们换上。我接过来一看,衣服款式非常接近*,都是大大小小的拉链口袋,面料类似冲锋衣的Gore-Tex,但又异常柔软,极其轻薄,拿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尤其是揉搓之后,不会发出声音,穿在身上,丝毫感觉不到累赘。老穆告诉我们,这是国安特工执行外勤的制式服装,不但保暖防水,而且轻便舒适,适合在野外艰苦环境穿着。
随后,老穆搬出一个整理箱,将折叠铲、碳钢撬棍、登山索、岩石锥等工具和干粮矿泉水一一装进一个黑色大背包里,又将警用匕首、无线手台和强光电筒分给我们,装进各自的背包。看到这些装备,给我的感觉不像是探塔,而是要去登山踏青。
一切准备妥当后,老穆负起背包,领着我们下车,穿越大润发超市,来到外面。
此时天已大黑,一阵冷风吹过,直透鼻腔,沁入肺腑,顿时让人精神起来。
古塔公园依托大广济寺而建,斗拱飞檐积雪累累,院内古塔也是点点白斑,四只巨大的射灯从下面斜斜映照,塔身明亮辉煌,在暗蓝色天幕的衬托下,更显巍峨。
我们站在门外,四下观察着,老穆决定先不去探广济寺,而是直接深入古塔内部。
走进公园,我发现里面闲逛锻炼的人并不多。我们假装游览景致,随意转了两圈,摸准地形后,趁四下无人注意,走过一条回廊,偷偷藏在一片松林的深处。
松木低矮茂盛,枝叶间流泻出缕缕月光,光影错乱混杂。老穆跪在地上,掏出警用匕首,在一棵树下挖了个深坑,将吉普车钥匙装入塑料袋,仔细埋了进去。
我很是不解,小声问他:“穆哥,你这是干吗?”老穆低声告诉我,塔内情况不明,万一发生危险,甚至彼此走失,逃出来的人可以到林中取钥匙,车内钱物证件俱全,足够维持回到北京。
听他这么说,我觉得挺好笑,如此偷偷摸摸,简直就跟特务一般。可转念再一想,国安特工不就是干这行的嘛。我把那块莺歌表摘下,在手里攥了半天,又仔细看了几眼,最后一狠心,让老穆也埋了进去。
看老穆在树皮上刻记号,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仰头向外望去。树冠上覆盖着一层厚重的白雪,上方露出半截塔身,明晃晃的好像悬浮在空中。当年舅舅到底在里面发现了什么,我们这番探索,会不会顺利找出呢?
隐隐感觉到自己仿佛置身于电影小说中,前景迷茫,凶险难测,心里五味杂陈,翻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夜色越来越浓,大风刮过,枝叶哗哗抖动,雪屑随风飘落,好像下了一场小雪。我们蹲累了,就盘腿坐在树下,竖起耳朵细听外面的动静,捺着性子等待。
一直忍到晚上10时,院内人员渐渐走空,大门沉重的关闭声轰然传来,随后就是一种极度的安静。老穆站起身,原地活动几下手脚,快步走到林边,探出脑袋,左右瞧了几眼,摇手招呼我和小唐,“走,入塔。”
我拉着小唐,跟紧老穆,小心走在亭台怪石遮蔽的暗影中,飞速跑到古塔最外面的护栏前。离近了,这才发现古塔大到超乎我们的想象,足有五六十米高,面积几乎相当于小半个足球场。射灯光线异常雪亮,光线交叉投射,将塔身拖拽成粗长的一条黑影,斜斜地印刻在洁白的雪地上。
锦州古塔属于八面结构,共有十三层,由下而上面积逐渐缩减,最底一层是塔基,大约有十余米高,每面分别开凿出巨大的内陷龛洞,洞壁雕刻着一尊怪模怪样的菩萨像,两侧是侍立的尊者,装扮奇特,也叫不出名字。所有雕像都是凹凸不平,破损严重,但面部保存得还算完好,口唇微张,直眉瞪眼,定定地望向远方。灯光打在上面,影影绰绰,看着有些瘆人。
因为以前经常掉落飞砖,发生过多起伤人事件,1993年夏天,古塔被市政府全面封闭,下面八个入口均用巨大的青石堵塞,又浇筑了水泥,根本无法进入。但据结构图显示,最高层是供奉皇后舍利子的供堂,塔顶仅仅由细薄的条石拼成。
我仰脖向上看了一会儿,不由皱皱眉,小声跟老穆说:“穆哥,这里太亮了,咱们要爬的话,恐怕会被外面的人瞧见。”
老穆点点头,摸着胡子,眯起眼睛打量古塔,突然指向两盏射灯中间的一块区域,说:“光线交叉,塔身交界面有一条无光区,咱们就从这里上。”
我仔细看了看,果不其然,塔身两面的对折位置竖直向内凹陷,经两盏射灯光线分向照射,呈现出一条暗暗的阴影,里面贯通泄雨的倾斜砖石,相互间缝隙极大,如同一架梯子,倒是可以供人攀爬。
塔身高耸陡峭,我倒不太在乎,只是有些担心小唐,回头问她:“妹子,怕不?”
小唐目光闪动,满脸兴奋,使劲搓着手,摇头说:“不怕。刺激。”
我和老穆相视一笑,合力将小唐举过护栏,随后也双双跳了进去。塔基下面培垫着一个五米多高的砖石座台,我们互相托举牵扯,踩踏破洞爬了上去,快速奔向那条暗影。
我们挤在暗影中,刚好遮挡身形。小唐偏头看着斜上方龛洞内的菩萨像,忽然轻轻啊了一声,压低声音说:“脸是刻形,身子不是。”
我立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菩萨面孔阴森,经千百年风雨的侵蚀,斑斑驳驳,粗粝无比,如斧凿刀刻,这要是刻形,估计没膀子力气是不行的。
老穆伸手擦干净泄雨石上的积雪,掏出岩石锥,插入泄雨石的缝隙中,率先向上爬去。我来不及细寻思,托着小唐将她送上去,自己则殿后。
塔身砖石开裂严重,裂缝中稀疏地生长着枯黄的野草,随风晃动,发出刷刷轻响,叫人听了心里直痒痒。泄雨石粗糙冰冷,拳头大小的石壁突起仅能搭三根手指,仅用三根手指支撑起全身的重量,对普通人来说太难了些,时间一久,因为用力过度,我的四肢关节开始逐渐酸痛。
我们紧紧地贴住塔身,小心翼翼地缓缓向上爬,一直爬到第九层。这时风势略有加强,吹在身上极冷,人也摇摇欲坠。向下一望,离地很远了。对面就是市公安局主楼,很多窗口都亮着灯,隐约可见人影晃动。眼下位置恰好与我的办公室遥遥相对,却是一片漆黑。
我怔怔地出了会儿神,脑中浮想联翩,回忆起从警往事,生出无限伤感,暗暗叹了口气,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局里了。
爬到第十二层,塔顶已近在咫尺。突然,上面传来一阵扑啦扑啦的密集响动,无数团黑影盘旋飞出,阵阵细雪随之落下,落了我满头满脸。
莫名出现这么群东西,我们吓了一跳,更怕下面的人就此发现有人登塔,急忙屏住呼吸,牢牢地攥住岩石锥,一动也不敢动。落在脸上的细雪慢慢融化流淌,凉丝丝的。
我仰头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大群受惊的乌鸦,鸣叫着振翅四散逃去,划出无数条黧黑的淡影,掠过明净的圆月,很快就消失在深邃的夜色中。此时我才想起,塔顶常年聚集着很多乌鸦,是锦州八景中的古塔昏鸦。
又等了一会儿,我们才壮着胆子继续向上爬去。一鼓作气爬到最顶层,此处安置着金钟造型的塔顶,上面竖立起一个十三星珠串状的细长塔尖,高近十米,直插天空。顶端斜斜飞出八条粗如儿臂、通体乌黑的铁质坠链,与八个上翻的塔角紧紧相扣,随着狂风轻轻摆动,锁环彼此摩擦撞击,发出哗哗的响声。
塔顶转圈是一个圆形的砖石平台,面积不大,积雪厚重,落满点点黑色鸦粪。外延契石呈波浪状起伏,雕刻有彼此缠绕的巨龙,虽然残破不堪,但鳞甲厚重,张牙舞爪,隐隐有飞腾之势,估计是用来镇塔的神兽。
因为所处位置极高,我们都尽力将身子趴低,几乎埋在冰冷的雪里,以防被下面的人发现。此时皎月斜挂头顶,将四周照得一片清朗,雪层晶莹剔透,反射出无数细小耀眼的闪光。
我们用手扒开积雪,露出一块干净区域,下面呈菱形密密拼接着青色条石,用岩石锥轻磕几下,声音空洞,并不算太厚。
老穆半蹲着身子,反手将背包摘下,从里面掏出两根碳钢撬棍,递给我一根,小声说:“撬开。”
我学着他的样子,将扁平的尖端插入石缝中,使劲向下一压。随着一阵咯咯的声响,一条青石被缓缓撬起来。我们伸手抠住,合力挪到旁边,下面果然是空的。又撬开两块青石,已足够一个人钻入。我急忙放下撬棍,双手撑住两侧,探头往里面使劲瞧去。
里面黑咕隆咚的,也看不出有多深,一股陈腐的味道,却慢慢透了出来。
出于稳妥起见,我们没敢贸然下去,老穆摸出一颗预先准备的小石子,轻轻投进去,咯哒……骨碌碌……传来一阵石子磕击木板滚动的声音。
老穆点了点头,扭脸跟我说:“不高,也就两米吧。我先下,到时接着你们。”说着,他扒住条石边缘,慢慢将身体垂进去,两手一松,整个人便跳入了黑暗中。
随着扑通的落地声,老穆低喊:“没事儿。”此后他没再说话,应该是在原地感受状况,十几秒后,才招呼我们也下来。
我拉住小唐的手,先把她轻轻放下去,随后自己也跳了进去。老穆将我们一一接住扶稳,三人脊背相靠,打开手中的警用强光手电,向周围的黑暗缓缓照去。
手电光极亮,四处被照得异常清晰,我发现这个供堂面积并不大,也就二十余平方米,气息异常压抑,弥漫着类似馊饭般的味道,我赶紧用手捂住口鼻。脚下是凝固的泥尘,几乎漫过了鞋面。头顶举架压得很低,六根粗大的木质横梁彼此交叉,悬挂着无数絮絮冗冗的蛛网。十几只小小的蜘蛛被灯光一晃,快速爬走消失,蛛网随之轻轻颤动。
供堂正中立着一根乌沉沉的木制塔柱,浑圆庞大,表面光洁,足有三人合抱粗细,上端抵触横梁,下端穿入地板。紧贴东墙立着一个两层的木架子,造型非常奇特,好像是个佛龛,不过破损严重,挂满了蛛网,隔板上光秃秃的,积了厚厚一层尘土。其余各面墙壁斑斑驳驳,尽是黄一块、绿一块的,似乎是已经绘制多年的壁画,但根本看不清画的是什么。
老穆往前走了几步,摸着胡子左右踅摸一圈,突然低呼:“不对。”他快速转身,用手逐一点指,语气怪异地说,“怎么是六面,不是八面?”
我愣了愣,顺势向四下仔细瞧去,立刻就反应过来,也是深感诧异,原来塔身内部竟然呈现六面结构,比外部少了两面,和钟宏达给的古塔结构图完全不一样。
正纳闷着,塔外的风势突然加大,阵阵气流刮过头顶漏洞,发出呲呲的怪声,一缕缕雪粉也随之掉落,穿过月光漫照,好像泄下无数闪亮的银粉,景象唯美至极。
我拍了拍头发,向旁边走开几步,看到小唐的身子微微发颤,就问:“怎么了,妹子,害怕了?”
小唐马上回头看向我,我发现她脸色有些发白,牙齿也在上下咯咯打战。小唐伸手拽着衣领,轻轻地说:“不……没……没事儿,就是有点儿冷。”见小唐这么说,我也没往心里去,捏捏她的手,以示安慰。
接下来,我们在供堂内慢慢走动观察,除了少了两面塔壁,倒没有发现其他异状。在西北墙壁前,有一道旋转向下的木楼梯,表面是一层厚厚的积垢,已看不出本来的色泽,腐蚀破败得极其厉害。手电光柱射进去,穿透层层蛛网,下面仅仅亮起一小块区域,周围仍旧是黑沉沉的。
老穆伸手撼了撼楼梯,吱吱嘎嘎地乱响,裂缝中落下缕缕细灰。他点点头,说:“供堂的皇后舍利早就进了博物馆,和咱们也没啥关系,我看这楼梯还算结实,下去再瞅瞅。”
我“嗯”了一声,回身刚要招呼小唐,却发现她背对着我们,蹲在一处墙壁前,双手托腮,头歪向左边,一动不动,正全神贯注地瞧着什么。
我慢慢走过去,看到自头顶漏洞中,恰好射下一道白色月光,斜斜地打在墙上。小唐半个身体浸在月光里,刚好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无声地蹲在小唐身后,顺着她的目光仔细看去。墙上壁画已经腐烂得厉害,又满布青苔泥垢,根本分辨不出具体的模样。不过有一块区域保持得还算不错,看画中人物装束模样,应该是观音菩萨,白裙飘扬,脚踩莲花,双手高举过头,衣袖下滑至肘,露出白生生一截小臂,掌中还托着一个扁平形状的东西,角度呈45度上斜,背后则是一脉延绵的崇山峻岭,峰峦间雾气缭绕,仿佛还在翻滚涌动,宛如梦幻仙境一般。
见小唐看得专注,我有些好奇,轻轻一拍她的肩膀,小声说:“妹子,看啥呢?”小唐身子一震,立刻扭回头,右手拍着胸口,“哎呀妈呀,吓死我了,正看得入迷呢。”
我一愣,忙问:“怎么了?”小唐往旁边挪了挪,一指画中那个观音菩萨,说:“肖姐姐,你瞅瞅,她手里拿着的像不像红木龙板?”
我心头一跳,急忙凑过去,凝神细看。虽然壁画模糊不清,但根据人物和手中物事的大小按比例推算,竟然越看越像,尤其是那块扁平物事经月色映照,显出淡幽幽的红晕,好像真的就是红木龙板。
想起龙纹的古怪,我急忙问她:“是刻形?”小唐用手指抿了一下,又摸了半天,轻声说:“不行,摸不出来,腐蚀得太厉害了。”我赶紧叫过老穆,他看后也是满脸惊讶,觉得十分类似龙板。想了想,老穆突然说:“古塔内部莫名变成六面,快看看其他五面。”
第16章 :反常迹象
他这句话给我们提了醒,我们立刻围着供堂,再度走了一圈,又挪开那个类似佛龛的木架子。果然不出所料,其余五面墙壁全部描绘着同样的图像,每个观音菩萨手中,都托举着一块扁平的正方形物事。
东墙壁画因为有佛龛遮挡,保存得相对还算完好,方形物事拦腰处,隐隐有一条盘绕的条状花纹,与龙纹十分相似,不过由于油彩剥蚀严重,小唐也无法摸出是否为刻形。
老穆摸着胡子,默默端详半晌,身子慢慢后退,顺着木板的迎举方向,扭头向身后看去。塔身正中是那根粗大的黑色塔柱,木板所对位置,恰好紧贴着屋顶的最高处。他轻轻走过去,举起手电照射。
我仰头向上望去,发现经手电光一照,塔柱表面油黑锃亮,光滑得犹如镜面,但顶端模模糊糊又好像刻着一些图案。
为了进一步验看虚实,小唐骑在老穆肩头,慢慢升到高位,她仅仅伸手摸了一下,就立刻低低叫了起来:“刻形,是刻形,一个圆圆的大圈子。”
我和老穆都是一惊,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圈子?”老穆又托着小唐迅速绕着塔梁转动起来,让小唐好好再摸一摸。
这一摸还真是摸出了奇怪之处,圆滚滚的塔柱上,竟然并排刻画了六个直径约40厘米的圆形印记,整体平平向内凹陷,位置非常对称规整,周围还刻着一些类似云层状的花纹,分别对着六面塔壁中观音菩萨的红木龙板。
老穆把小唐放下来,我们快速分析了一下,依据形状和位置判断,都觉得那个圆圈应该代表太阳,菩萨用龙板迎取日光,虽然不知道是何用意,但考虑到古塔为佛教建筑,估计是代表着某种特殊的佛教仪式。
不过细细一合计,又让人感到十分不解,实在猜不透为什么要刻上六个太阳,传说中天上不是有十个吗,难道仅仅是为了迎合塔身内部呈现六面的特殊结构?
舅舅手中木板的龙纹为刻形之作,那些太阳也是刻形,按照这个理论推下去,壁画中的龙纹或许也是这般,没准又是一种巧妙的暗示。
想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古塔内出现的这些怪异壁画,似乎与龙板隐隐相关,结合我最初的判断,舅舅必定是从古塔内得到红木龙板的。
我把这个推测和他们讲了讲,老穆点点头,说:“最早是你舅舅手里有一块,后来在徐文渊那里又发现了第二块,如果真是当年你舅舅从古塔里面找到的,看这些壁画数量,我估计龙板应该有六块。要是这个推测没错,就不知道另外四块是被人拿走了,还是依旧留在塔中?”
我想了想,也比较认可他这种说法,可心中还是存了一个疑问,舅舅对徐文渊说红木龙板是从苏联老红军手中购得,这又该作何解释呢?
我们胡乱猜了半天,也没猜出个所以然,眼看此处再无异常,就扶着旋转木楼梯,扒开棉絮状的蛛网,小心翼翼地向下一层走去。
楼梯细长狭窄,呈螺旋形向下延展,足有四十多阶,踩在上面晃晃悠悠,嘎吱嘎吱的乱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我们提心吊胆地互相牵扯着,好不容易才走下来,立刻用手电向周围照去。
由于塔身结构基本是上细下粗,这层比上面供堂略微宽敞一些,除了到处悬挂着大大小小的蛛网,仍旧一片空荡。仔细观察六面墙壁,均为砖石堆砌而成,没有绘制壁画,布满大小不一的裂缝,透出阵阵冷风,隐隐可见外面的白亮月光。小唐逐面将墙壁抚摸了一遍,又取出刻针逐块砖头探刺,也没有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如此一层层走下去,除了面积逐层扩大,均没有发现任何反常迹象,就一直来到最下面的塔基。这里高大空阔,仅由中心塔柱支撑,不见任何举架横梁,好像置身在一个宏伟殿堂,只觉人无比渺小,哪怕轻声说话,四面也会立即传来阵阵回音。
走到塔柱跟前,将脚下地面的泥尘擦干净,已经不再是木质地板,完全是一块块巨大的青石板拼接而成,表面却并不平整,布满砍削后留下的印痕,经手电照射,纹理间折射出微微闪光,应该是内部的石英杂质。
眼见到底儿了,还是一无所获,我心里开始发急,扭头问老穆:“穆哥,现在咋办?”没等老穆回话,小唐忽然探出右脚,使劲在石板上蹭了蹭,又立刻蹲下身子,伸出手不停地摸索着。
看到她这番动作,我就知道有戏,赶紧问:“咋了?”小唐抬起头看着我,微微皱眉,用眼神示意我不要说话。她又低头摸了片刻,然后慢慢仰起脸,眼里闪着亮光,声音有些颤抖,“刻形,好大啊,地面全是刻形。”
我惊愕不已,随即心头一动,赶紧俯下身,连摸带拍,又用手电去照。可仔细看了半天,除了泥尘和板缝间的青苔,石板上没有雕琢任何花纹,又从哪里来的刻形呢?老穆查看后也皱着眉说:“是青色岗石,这种石料很普通的。”
小唐缓缓摇头,用指节敲着一块石板,轻声说:“确实没有花纹,但石板本身就是刻形。这里所有的石板都是刻形,而且还是一大块,被人硬生生地刻出了板缝和纹理。”
见我们仍旧疑惑不解,小唐告诉我们,刻形又分局刻和整刻两种,前者是指在器物表面刺刻单一的图案花纹,比如在木板上刻一条龙,在镜面上刻一朵花;但后者却难上许多,需要利用复杂的刻形手艺,将整个物体改头换面,比如将鸡血石刻成一方印章,将绿翡翠刻成一个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