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胜和大武距巷道口四五米远时,隐约看到有一个人,或蹲或坐——距离太远,看不清。
林子胜小声提示大武,前方好像有人。大武向巷道口望过去,说:“是有个人。”
这时,两个人都觉得有点儿意外。按照常理,一个制造了三起轰动全城命案的真凶,在如此紧张的形势下,应该早就溜之大吉了。难道他还会闯进警方的重点警戒区伺机作案?
白天开侦查会时,芳城分局局长在会上进行了巡逻分组,并要求抓捕时一定要先合围后动手。可是,驾驶员大武没有参加这个会。林子胜忽视了这一点,这是他最后悔的事情。
林子胜示意大武从那个人后边围过去,但是大武没有明白林子胜的意思。就在与那个人相距两三米远时,走在林子胜身后的大武大叫一声:“林政委,小心!”
林子胜心里说:“你喊什么喊?!”无奈,他只好停下脚步,打亮手电筒,向巷道里照去。
那个人坐在大树干上,穿着黑色连帽衣,是个小伙子,眉清目秀。他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手上戴着白色手套,什么也没拿。
“这里这么黑,你坐这儿干什么?”林子胜用南阳话问。
那个人回答:“没做什么。你是干什么的?”
大武认为很危险,就大喊:“别动,公安局的!”
那个人闻声,转身就顺着巷道往外跑。
林子胜和大武在后边追。
出了巷道,跑了十几米,来到了山底下。黑衣人路很熟,毫不犹豫地上了山。
林子胜他们紧跟其后进了山,但是山路不熟,追到一处断崖就看不到黑衣人的身影了。
林子胜喘着粗气,掏出手机,打电话叫巡逻组围山。十几分钟后,他们又通知了警犬队。
民警从黑衣人逃跑的路线上找到了一只白色手套。
大批警察赶到,把整座山围得很严,但最终还是没找到人。周边的监控视频也都调看过了,并没有发现可疑人员的身影。
虽然没有追上这名清秀的黑衣人,但是刑事技术人员从他丢落的白纱手套上提取到了DNA。可专案组的民警觉得,真凶不会那么傻,在这种形势下不可能钻到警方的包围圈里来,所以没太重视。
就在此事过去后不久,大学城里又发案了。
当月16日晚上9点,四十五岁的女老师林泽走到大学城家属区居民楼转弯处时,突然被从山坡上冲下来的一名年轻男子袭击。那人伸手抢夺她的背包时,身材比较高大的林泽极力反抗,并大声呼救。
年轻男子见有人从楼上下来,转身就沿山路跑掉了,一边跑还一边讲着什么,但林泽完全听不清他讲的是什么。
林泽被抢的地方,距离三起命案的案发地都不算远,处于警方的重点防范巡逻区域。警方自然而然地把这起案件与之前的三起杀人案联系在了一起。这个人简直是奇葩之极,竟然在警察的眼皮底下肆无忌惮地“折腾”!
林泽起初说,她看清了那名年轻男子的相貌,很像她女儿的一个同学。可是后来,当警方让她指认这名学生时,她又犹豫了,说没看清。
在案发现场,刑警发现了一个矿泉水瓶。技术人员从矿泉水瓶上提取到了DNA,与之前从白纱手套上提取的DNA一致。
根据所掌握的重要线索,专案组推断,这名男子很有可能多次在芳城实施过抢劫。为此,南阳市公安局情报组调取了2011年10月1日至2012年5月31日的一千八百九十一起刑事案件的档案,从中筛查出作案方式类似于林泽被抢案的抢劫案件一百六十七起,并推送了重点人员三名。
除此以外,警方还使用技术手段对案发地周边的网吧进行了清查,筛查出五十八名重点人员。但是,经过进一步核查,均被排除。
有了林子胜、大武和林泽三名目击证人,黔贵警方邀请专家绘制了嫌疑人的画像。
林子胜作为一名警务指挥人员,眼力相当好。然而,在当时十分紧急和突然的情况下,他确实看清了吗?
五、切忌自乱阵脚
在芳城“2?10”系列案件中,林子胜“受伤”严重。当时,他是芳城公安分局的政委。九案侦办组一到,他心里的希望又被点燃了。
关鹤鸣看到卷宗里有关于林子胜见过犯罪嫌疑人的记录后,专程找到林子胜,向他询问当时的具体情况。
“手电筒照到脸了?”关鹤鸣问道。
“照到了。”林子胜如实回答。
“模拟画像是根据你的描述画的,你认为相像度有多少?”
“我总觉得模拟画像跟那个年轻人还差那么一点儿。”林子胜不假思索地说。
“瞬间看像谁?比如咱们熟悉的人,或者是哪个电影演员也行。”关鹤鸣继续问。
林子胜想了想,说:“说不上,感觉他‘阴气’很重。脸很白,长得很清秀,看起来层次不低。他上身穿着黑色连帽外衣,下身穿的是牛仔裤,奔跑能力很强。”
根据多年的经验,关鹤鸣说:“脸白跟手电的光线强有关系。”
林子胜解释道:“我后来去现场做过实验,能肯定他的皮肤确实非常白。当时大武带着枪,但是没敢开。真该开一枪,怎么也不能让他跑了。”
一说起当年这事儿,林子胜就情绪激动。
关鹤鸣又问:“这个人说话有没有口音?偏北方还是偏南方?”
“不是黔贵方言,对话时对方讲的是普通话。”林子胜说,“他选的那个伏击地点,真是最佳选择。我第二天白天又去看过。他对地形太熟悉了,那个地方真的非常隐蔽。”
林子胜走后,邱实说:“这个事有点儿遗憾,要是准备再充分点儿,当天就能抓住了。”
他给关鹤鸣加了些茶水,接着说道:“不过,林子胜当时就已经有十几年的办案经验了,那天他应该还是看清了黑衣人的外貌。”
关鹤鸣严肃地说:“我们办案子的时候,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要尊重客观事实。他当时准备不足,所以既没看清,也没听清。那张画像不能使用,口音也没法儿确定。”
罗牧青不禁感叹:“那个人胆子真大,重兵之下,还敢闯到警戒圈里来。难道他认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这个人的思维确实有点儿不一般。”邱实说。
关鹤鸣说:“不神化,但也不丑化。大多数犯罪嫌疑人都是普通人,没有天生的坏人。他们的经历,一定与犯罪存在某种关联。案子没破的时候,案犯个个神通广大。等破案之后,再回过头来看,每件事都不违背人之常情。”
三个年轻人认真地听着。
罗牧青迅速把这段话记在了笔记本上。她觉得关鹤鸣身上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其实都是来源于多年职业生涯中获得的经验。在他眼里,从来就不存在“来无影,去无踪”的案犯,只有“没有准备好的警察”。所以,面对案件,无论多神多难,都逃不过“客观”二字。
到目前为止,抢夺未遂案和林子胜追赶的黑衣人可以通过DNA并案。
然而,三起凶杀案什么物证也没有,无法判定三起案件可以并案,也无法判定三起案件与黑衣人相关。
这是亟待九案侦办组解决的问题。
邱实说:“这次我们遇到的是一个反侦查意识很强的案犯。他全程戴手套作案,时间选择在下雨前,可见其思维缜密、小心谨慎。现在,画像不能用,我们手里的DNA不敢确定,下一步是不是要从找到串并依据着手?”
关鹤鸣把左手举起来,张开五根手指,问道:“他杀人的时候戴手套了,捡红布条的时候戴没戴手套?冯艳被杀的时候反抗那么激烈,案犯是不是就一点儿没受伤?要不是觉得控制不住她了,这小子也不会用刀。”
“关局,我想再检一下红布条。”朱会磊说。
“致冯艳死亡的工具是砖头……”关鹤鸣把食指和中指并拢,点着桌子说道。
“好的,砖头也再检一次。”朱会磊连忙点头道。
“检材要科学使用,要给后边的人留一些,我们得对案件负责。”关鹤鸣嘱咐朱会磊。
他转过头问邱实:“博士,说说你对这个人的总体印象。”
“倾向于危险人格犯罪。有过心理创伤,心理阴影面积很大。在整个作案过程中,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犯罪嫌疑人的多余动作比较多,大多以心理发泄为目的。”
关鹤鸣轻轻地点点头,说:“我分析,这个人生活拮据,存在心理变态的特征。总体看,还是以抢劫为目的的杀人。”
正在讨论中,有人敲门。
来人是芳城公安分局刑侦大队大队长徐德忠。他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穿着浅蓝色的长袖作训服,一进门先冲着关鹤鸣敬了个礼。
关鹤鸣连忙站起来,说:“来得正好,我们正说到串并案的依据。”
三起案件的现场,徐德忠都去勘查过。当年,连发三起案件,现场勘查细之又细,可确实没有提取到能认证犯罪嫌疑人的物证。
徐德忠说:“到底能不能串并侦查,当年讨论得比较激烈。公安部、省公安厅组织全国、全省刑侦专家对案件开展过几次会诊,最后决定串案侦查,依据是:这三起案件的侵害对象均为年轻女性;作案时段均在晚上7点至9点;作案地点均为靠近公路的偏僻地点;作案方式均为拦截挟持、杀人、脱被害人衣裤;丢失物品类似,现金、手机等物品均被带走;作案均可由一人完成;嫌疑人对现场环境熟悉。”
关鹤鸣不动声色地听着。
实际上,用刑侦人员的话说,由于没有证据,这只能属于软串案。但凭借经验,关鹤鸣同意前面的工作成果,他认为这个方向没有错。
徐德忠继续说:“当时,专案组的重点排查对象是大学城的大学生和务工的年轻男性。根据画像进行了筛查,总共排查了大约十万人。还真有一个人,跟画像简直是一模一样。可查来查去,却怎么也查不到这个人的作案时间和动机。”
就在刚才,关鹤鸣已经否定了那个“画像”的应用价值。但是,当徐德忠提到画像的应用时,他却没有作声。这一点让罗牧青有些不解。
“我专门来找您,就是想说兵营的事。”绕了很大一圈,徐德忠才说到正题。这才是他思考再三,最终决定来找关鹤鸣的真正目的。
这时候,他的语速稍微慢了一些,一边说一边观察关鹤鸣的表情:“一点儿不夸张,这么多年来,整个芳城都被我们翻了不是一遍两遍。只有一个地方是盲区,就是兵营。在大学城附近的山里,有一个驻军点,是个国家保密部门。这里的年轻士兵比较多,案发时间都在晚上训练结束后,犯罪嫌疑人就在这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些年,他们一直都想到驻军点查一查,但接洽了好几次,都被部队挡了回来。可是,越不让查,就越觉得这是块心病,徐德忠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看着关鹤鸣不置可否,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徐德忠忍不住问:“关局,您不是说了嘛,这回要彻底查、查清楚,绝对不留遗憾!”
关鹤鸣知道,他们认为工作已经接近穷尽了,才把火力瞄准了兵营。
如果手里有确实的证据,也可以对接一下军队。可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兵营,难道就因为兵营驻扎在案发地附近吗?网可以撒得足够大,但漫无目的地撒网只能是无功而返。当大家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里却又一无所获时,士气就会进一步被挫伤。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讲,现在都不是翻动兵营的恰当时机。
“不管是兵营还是什么单位,需要查的时候坚决要查。这个案子,我还没有吃透,给我一点儿时间。”关鹤鸣耐心而诚恳地说。
徐德忠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不太满意地离开了。
待他走了,关鹤鸣定定地坐在椅子上思忖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对大家说:“他们现在是有劲儿使不上,需要给他们一个方向。”
“有可能是部队的人吗?”罗牧青低声问。
“兵营暂不考虑。”关鹤鸣十分明确地答道。
他把目光转向邱实,说:“你们中午吃完饭就研究。这三起案子,还是需要找出硬件条件来并案。”
邱实和朱会磊的目光同时落在罗牧青脸上。
罗牧青大惊失色。以前他们研究案件,从未让她参加过。
吃午饭时,三个人坐在一张小桌旁。
罗牧青悄悄地问邱实:“邱处,为什么刚才关局不直接告诉徐大队长画像不能用、兵营不能查呢?”
邱实笑了一下,说:“在当前的氛围下,是告诉他们什么不能干有用,还是告诉他们什么能干更有用呢?”
罗牧青还是一脸懵懂。
“告诉他们不能干,就是推翻以前的结论。而推翻之后,我们又没有新的方向给他们,人心一下子就散了。这就叫自乱阵脚。”邱实停下筷子,一脸认真地说,“凡是涉及案子的事,都要牢牢掌握住节奏。”
罗牧青佩服地点了点头。
朱会磊小声地叫了声“罗记者”,表情诡异地说:“看来,以后咱们是一个战壕的了,同进同退,荣辱与共,是吧?”
罗牧青抬头看看他,预感到他下一句话准没好词儿。
“您看是我们跟着您的节奏细嚼慢咽呢,还是您配合一下我们,改成狼吞虎咽呢?”
罗牧青没说话,闷头把剩下的几口饭菜快速扒拉进嘴里。
朱会磊见她面露愠色,悻悻地说:“带个女的出门就是麻烦。”
邱实在一边不说话,闷头吃饭。
“到目前为止,身份还没暴露。保密工作做得真好,佩服啊!”朱会磊阴阳怪气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