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问题吧!这儿根本没人来,凶手如果不着急,爬多少次来调整位置都行。”
“我觉得不会,”展峰摇头,“你抬头往树顶的位置看一眼就知道了。”
蝙蝠一样贴在树干上的嬴亮抬起头,突然觉得有些晕眩,连忙抓得紧了一些。
“从树下仰望树顶时,交错的树枝会让人产生视觉眩晕,就算是白天,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也不太可能把握得这么精准。”
展峰低头看看箱子的结构图。“凶手能力不俗,榫卯结构这么精巧的箱子都能做出来,用‘下拉’法的话,有失他一贯的水准。”
“咝,展队……”嬴亮朝下看看,“怎么听起来你好像挺欣赏这个凶手似的。”
“欣赏?”展峰似乎对嬴亮的说法有些吃惊,他摆摆手,“这家伙的表现过于一丝不苟,偏执得厉害……所以我觉得,他会务求完美地完成这个杀人任务。”
“其实吧!你也挺要求完美的。”嬴亮想了想,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展峰眉头跳了一下,没再接话。嬴亮虽没说是否以展峰的猜测为准,但已经认命地把绳子一端拴在腰间,拉起木箱,朝上方爬去。
树下,展峰看着嬴亮和木箱一同缓缓升起,神色微凝。
他之前在观察树杈的凿痕时,就发现了工具重叠痕迹。也就是说,在放置木箱时,凶手曾做过多次调试。如此一来悬在树顶的木箱,必须处在可以“灵活移动”的状态。要想达到这个效果,只有通过“上拉法”才能实现。这种方法虽然耗费体力,风险也大,但只要操作得当,一次就能成功。
展峰本想跟嬴亮聊聊这些,但刚才那句话却打断了他的思路。
欣赏凶手?也要求完美?
正当他有些分神时,对讲机闪烁着送来了嬴亮的声音:“展队,箱子放上去了,调试了下,一次成功。”
“看来单人就可以完成作案。”展峰按下送话钮,“下来吧!实验可以结束了。”
十八
回到驻地,另一队人马早就翘首以盼。
“民俗专家怎么说?”刚放下东西,展峰就迫不及待地问。
“县城的人往上数三代,都生活在大山里。各村寨间相对封闭,就算有宗族门派,民俗专家也没听过。凶手在案件里使用的古老技艺,专家也不过略有耳闻,都没亲眼见过。”说起进展,一贯精神的司徒兰嫣也有些许丧气。
“我们目前只知道是体能较好的男性,对人体结构有一定了解,生活环境闭塞,掌握多种失传的古代技法。这些条件放在别的案件里,可能成为侦破的关键,但在本案中,压根儿没有指向性,破案真的很难啊!”隗国安在一旁叹息。
“破案?我估计你们还得看我的本事。”
吊儿郎当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众人回头一看,门口站着面露疲惫的吕瀚海。他敲了敲门,手里晃着一摞发票,笑道:“这些发票可得按额报销啊!”
“要能破案,这还能少了你的?”隗国安一马当先地朝吕瀚海走去。
他习惯了吕瀚海整天念念叨叨,突然清净的这些天,反而有些不自在。“道九,你这几天上哪儿浪去了?”
吕瀚海走进来,端起展峰面前的茶水猛灌了几口,放下杯子才反问:“你们先别管我去了哪儿,丑话说在前头,我说的话你们信不信?”
展峰眉毛一挑。“别闹了,先说来听听。”
“我这不是想装吗?”对展峰的不配合,吕瀚海也无奈极了。不过他立马调整好了心情,故作神秘道:“图案的事情搞清楚了,不过箱子是一套,我们发现的只是其中一个,还有一个!”
隗国安大惊失色,差点摔个趔趄:“你说什么?还有一个?在哪儿?”
嬴亮狐疑地打量着风尘仆仆的吕瀚海,“道九,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说法?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开车的司机而已。”
吕瀚海忍不住白嬴亮一眼,呵呵笑道:“你要是专案组组长,我他妈早就辞职了,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隗国安一看又要炸,叹口气隔开两人。“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不消停,道九,究竟是怎么回事?”
吕瀚海点点头,爽利道:“得得得,看老鬼的面子上,我不跟木头疙瘩一般见识。”
司徒蓝嫣给吕瀚海拉把椅子,吕瀚海毫不客气地坐下,冲她一笑,也不管嬴亮甩过来的眼刀,绘声绘色道:“实不相瞒,我头一眼看到木箱上的图案时就觉得有些眼熟了。不过我本事不够,也就能认出一两个符文,拿不稳,所以让展护卫给我批假,找个我认识的高人,看看有没有破解之法。”
“箱子做得这么郑重其事,那些纹样没特别含义才怪。”隗国安微微点头。
“可不是?我也知道,这事这么邪门,多半跟封建迷信有关。不过我先说好啊!我现在已经改邪归正,坚决支持无神论。不过破案的事咱们就不拘小节了,具体怎么找到高人的,你们别问,总之那位高人告诉我啊……”吕瀚海把屋里的人都看了一圈,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嗓子,“咱们发现的那个木箱是古人祭祀用的,最早能到殷商时期,厉害吧?这盒子,它分一大一小两个,树上大盒,装的是肉身,树下还埋了一个小盒,用来放内脏!”
当他提到“内脏”时,专案组成员齐刷刷地盯住了他,所有人都一瞬间想起了那经过测量被证明不翼而飞的18公斤内脏。
吕瀚海被瞅得浑身发毛,战战兢兢问:“你们怎么了?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那位高人说的。对不对,我也没个准儿,不然,咱们费点力气去挖一下呗。”
“挖,现在就挖。”展峰起身朝门口走去,“我去叫几个特警,我们立刻进山。”
“现在?现在不是晚上吗?”这下吕瀚海可蒙了,其他人跟着往外走,嬴亮路过他时,嘲笑了两声。
“你不是爱显摆吗?求仁得仁了不是?走吧,九爷。”
“不是……我刚回来啊……”吕瀚海欲哭无泪,赶紧跟了上去。
半夜进山喂了多少蚊子不提,天蒙蒙亮时,众人终于赶到了案发现场。挖掘了半天之后,在树下两米处,果然找到了另一个木箱。
眼神最毒的隗国安围着挖出来的箱子做出结论:“无论从造型还是花纹雕刻,都与树上的一模一样,两者之间只有大小的区别。”
确认自己带来的信息有用,累得像条狗的道九,回去路上一直在嬴亮面前绕来绕去,左一句又一句地撩拨,一直到嬴亮受不了说了句“九爷厉害”,这才不跟他找事了。
一回来众人就钻进了车里,X光扫描确认小号木箱也为榫卯结构。
“里面是空的,开了吧!”展峰说完,在一旁的嬴亮端着电锯戴上了护目镜。
由于昆虫与微生物的作用,箱体内早已空空如也。在暴力开启之后,展峰在箱底的位置发现了16颗椭圆形石子。
“箱体存在血迹浸染,说明箱中盛放的东西,含有大量血液,人体组织中除了内脏,不会出现此种情况,小箱子确实是用来装内脏的。”展峰用镊子把里面的石头夹起,接着走到显微镜旁仔细观察。“不是普通的石头,像是人体结石。”检验到这里,展峰对大家说道:“具体是什么结石还需要进一步检验,大家先去休息!”
今天一行人跑现场也确实累得够呛,所以都没二话。只留下展峰一人,还在车舱中忙活。
…………
次日,有了结论,16颗石头确认为人体结石。
结石是人体导管腔中形成的固体块状物。常见于胆囊、肾盂及膀胱中,也可见于胰导管、涎腺导管等腔体中。由无机盐或有机物组成。
结石的形成最初,是脱落的异物(上皮细胞、细菌团块、寄生虫卵、虫体等)经无机盐或有机物层层包裹后形成的。结石所在的器官不同,其成分、形状、质地也均不相同[10]。分析结石的相关性状,自然能够判断出死者患有哪类结石疾病。
“死者是原发性尿道结石患者,这种疾病容易反复,而且复发时会非常疼。”展峰推测。
“帮助不大,尿道结石这年月可不罕见。看来还是得走人像复原……我们要不要利用媒体刊登人像来寻找线索?”司徒蓝嫣提议道。
“死者是当地人,凶手也极有可能住在本地,报道出去后,很容易打草惊蛇。”展峰摇摇头,觉得不是万全之策。
正在专案组苦苦思索下一步的侦查思路时,展峰接到了吕瀚海的短信。看了一眼内容后,展峰借口上洗手间,回到了宾馆。吕瀚海在门口候着,看到他来,冲他比画了一个“进去说”的手势。
进了门,展峰挂上门锁,回头问:“什么事要私下说?”
吕瀚海靠在门边笑笑说:“也没什么大事!”
展峰凝视他片刻,平静地说:“事大不大你可比我心里有数。”
“还是你了解我,没错,当着其他人的面,我还有一件事没说。”吕瀚海谄笑两声,“你也别怪我,嬴亮那小子就反感这些神神道道的玩意儿,他们连还有一个箱子都未必信,我要说出来这一茬,保不齐怎么骂我危言耸听呢!”
“所以呢,九爷有什么高见,这儿也没别人,赶紧拿出来吧!”
“这么说,你信我?”吕瀚海有些激动。
“你现在能站在这儿跟我聊案子,你觉得呢?”展峰难得地调侃了一句。
“得……得,你展队这个位置能信着我,我道九这趟也算值了。”吕瀚海嘬着牙花子笑一笑,大大咧咧地道,“九爷就是觉得自己这点出身,你们的人大多跟肌肉亮一样看我不上眼,可人与人之间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你信得着我,我道九自然心里有数。”
说完吕瀚海也不等展峰开口,伸个懒腰道:“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正当吕瀚海想吐露实情时,展峰的裤子口袋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振动声。
“抱歉!”他起身走进卫生间,关上了门。
宾馆卫生间用半透明的毛玻璃与房间隔开,吕瀚海百无聊赖地看去,发现展峰双手插兜,嘴里说着什么,似乎在用蓝牙耳机通话。看了一阵,吕瀚海来了兴致,对方显然是在纠缠展峰,展峰连续三次要抓住门锁,都被对方接连打来的电话给阻断了下来。
“啊!”展峰突如其来地怒吼一声。
吕瀚海往后一缩——相处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听展峰骂脏话,他差点以为是错觉。
展峰走出卫生间,表情已飞快地恢复平静。吕瀚海投去疑问的眼神,展峰轻描淡写地说:“来借钱的。”
“咝,我最烦的就是借钱的主儿,骂得好!”道九给他个拇指。
“暂时不会打来了,老胡,你接着说吧!”展峰靠在桌边,神情有些疲惫。
“老胡?”吕瀚海奇怪地环视一圈,又看向展峰,“展护卫,你没嗑药吧?谁是老胡?”
“抱歉,最近我没怎么睡……”
展峰抬手捏捏眉心:“老胡就是借钱的那个朋友。”
“咳!我说呢!”吕瀚海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也不算骗人,展峰放下手,怪案迟迟没有突破,找到的线索竟然都用不上,导致那个噩梦一闭眼就会出现。
爆炸、惨叫、无尽的火焰……被吞噬的战友……
胡立春、陆闫、关荣……
一次又一次,他们在他的梦中、他的眼前灰飞烟灭。
过去的已经过去,而现在必须迈过的坎还摆在面前,这个案子,专案组既然决定接手,就必须拿下来。否则,很可能影响他以后的计划……
“接着讲吧!”展峰道。
回到正题,吕瀚海表情骤然严肃了许多,他点点头,“那我就说了,这案子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你们发现的这具尸体,可能只是个开始。”
展峰眯起眼睛,极速品出了吕瀚海的潜台词:“开始?你的意思是?”
“他一定还杀了其他人!”吕瀚海表情不忍地说。
“你怎么能肯定?”展峰端详着吕瀚海的表情,虽然不比司徒蓝嫣,但展峰对微表情识别也堪称熟悉,吕瀚海在他身边久了,早就建立起了识别基础,但目前从他的脸上还看不到谎言的迹象,“你的依据是什么?”
吕瀚海焦躁地站起身来回走动,伸手揪住头发,“死灵祭,这是一种古人的人牲祭祀,我之前也说过了,把肉身放在树上,内脏放在树下,永镇其魂,以祭天地。邪性又恶毒……”吕瀚海猛地回头看向展峰,“关键在于,这种祭祀绝对不会只有一个祭品。那位高人说,它分为巫灵、恶灵、神灵三种,献祭的人牲各为三、五、七人。”
“照你怎么说,被害人至少是三人以上?”展峰思索片刻道,“或许……这是好事。”
“好事?死的人多了还是好事?”吕瀚海大惊失色,“你脑子给驴踢了?”
“死人怎么可能是好事?”展峰皱了皱眉,“是我们之前得到的结论,正好可以印证你的说法。”
“怎么讲?”
展峰双臂抱起,若有所思地说:“不管是制作木箱的手法,还是吊装木箱的技术,以及木料防腐的手段,都应该是古代传下来的。案子查到现在都没有头绪,与他完美的作案方式有关。而技术要掌握得如此精准,总归需要经验……之前我就怀疑,他应该做过不止一起案子。”
吕瀚海一点就通,大声道:“哦,我知道了,被害人越多,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就越多,是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是祭祀,必然有特别的规矩,从这方面入手的话,你有没有办法找到其他的死者?”
“不愧是展护卫,”吕瀚海夸完展峰,回答却有些支支吾吾起来,“如果凶手完全按照古人的那一套来,结合星象,或许……会……有些……办法。”
展峰哪里听不出这家伙的弦外之音,肯定道:“如果你真有办法,我可以给你申请专项经费作为线索奖励。”
吕瀚海搓了搓手,笑嘻嘻问:“你估估,咱能奖个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