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瀚海搓搓手指。
展峰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最多1000,多了没有,你要不说我们自己去网上查。”
吕瀚海一拍桌子。“得,给你打个五折,1000就1000。你们让我从哪儿说起?”
“这么贵,当然从头说起了,有多细,就说多细。”
“得嘞!知道了。”
吕瀚海不假思索,张口就来:“要介绍绺子门,我要先给各位免费普及一下江湖常识。从年代算起,咱们认知的江湖可分为三个阶段:古江湖、近江湖及现江湖。清末之前的江湖门派,我称为古江湖。从清末到20世纪90年代初,为近江湖。从20世纪90年代至今,就叫作现江湖。
“古江湖年代久远,规矩繁多,暂且按下不表。现江湖无规无矩,也可以一笔带过。要想彻底搞清绺子门,那必须要在近江湖上费些笔墨。咱们把时间往前拉上一百多年,那个时候没有商业区、没有电影院,商人为了聚拢人气,只有唯一一条途径,跟长春会合作。最早的长春会是济南的说书艺人组织,光绪三十年(1905年)就有了,会长为杜泰海、石玉泉二位长者。后来经过发展,长春会逐渐演变成一个艺人管理的互助组织,说白了,就是一个行会协调组织。举个例子,几个商家看中一片地,要想把这里盘活聚拢人气,他们就会联系长春会,由他们出面邀请各类行当进驻。
“那个时候,江湖上共有八大门。分别是:惊、疲、飘、册、风、火、爵、要。惊门,是江湖八大门之首,主要是研究吉凶祸福,为人指点迷津。如今看相算命的都算惊门中人。惊门始祖是伏羲跟周文王,传说伏羲画八卦、文王演周易。惊门典籍为《易经》,江湖八大门以惊门为首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它研究的是天道变化。惊门一旦精通,则其他七门皆可触类旁通。我自己就是惊门中人。
“疲门,讲究的是行医济世之道。这里的行医不只包括江湖游医,也包括坐堂医生,甚至还包括古代的巫祝等,只要是给人看病,皆归疲门。疲门的祖师爷有两位,医圣张仲景跟药王孙思邈。飘门,讲究的是云游求学之道。飘门的祖师爷是孔子孔圣人。而时至今日,江湖杂耍卖艺、登台现演的,甚至烟花妓女,都自称飘门中人。册门,讲究的是考证今古之学。册门的祖师爷是司马迁。那些倒腾真假古董的、卖春宫的、经营字画的,甚至盗墓的都自称是册门中人。风门,研究的是天下地理山川。风门的祖师爷据说是郭璞,如今的风水先生、阴阳宅地师,皆是风门中人。火门,讲究的是各种养生之术。火门的祖师爷是葛洪葛天师,经典包括《抱朴子》《参同契》等。什么炼丹术、炼金术、房中术都是火门江湖人的把戏。爵门,讲究的是为官之道。传说爵门的祖师爷是鬼谷先生,传统爵门其实讲的是纵横之术。自近代以来,买官卖官的把戏,包括打着官方名号诈骗,也算是爵门的江湖术。要门,讲究的是落魄之道。近代以来,打莲花落要饭的,吃大户打秋风的,装作僧尼化缘骗人的,甚至下蒙汗药的,都可算要门中人。说书人在故事结尾会向听众要润喉钱,在古人看来,这般开口要赏的跟叫花子无异,所以说书人也是要门子弟。
“由此八门演变而来的还有江湖生意八门,分别为:金、皮、彩、挂、平、团、调、柳。金门做的是相面、算卦、八字命理等占卜生意,分为哑金、嘴子金、戗金、袋子金等很多门类。皮门是卖药的总称,很多人又管这行叫‘挑汉儿的’。主要卖的是一些日常药,像咳嗽药、膏药、牙疼药、大力丸、仁丹等。彩门做的是变戏法的行当。就像常见的吞剑、喷火、踩高跷,都属这一门。挂门是和武术有关的行当,常见的有武师、镖师。平门是指评书,那些当街唱大鼓的、打竹板的、敲醒木的归这一门。团门是相声。江湖艺人调侃叫‘团春’,也叫‘臭春’。个人说的相声叫‘单春’,两个人对逗叫‘双春’。用幔帐围起,看不见人,隔着幔帐听的叫‘暗春’。调门是指那些看花柳病兼卖大烟的野大夫。柳门从事的是曲艺、戏曲行当。
“除此之外,江湖八门为总纲,生意八门则为‘明当[1]’。想当年明当中人,不亚于现在的明星大腕,只要从事一门就有了吃饭的本事,就算是点黑痣、卖狗皮膏药的,都有严格的师承。
“常言道,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人就是江湖。既然有正经做买卖的,那也少不了捞偏门的行当。随之形成的被称为‘小八门’,有的地方也叫‘暗八门’。他们分别是:蜂、麻、燕、雀、花、兰、葛、荣。蜂道,指的是那种有组织的多人骗子集团。麻道指的是单枪匹马的骗子手,多装扮成和尚、道士、隐逸高人,凭一己之力骗取他人钱财。燕道指的是利用女色行骗的女性。行骗者多为年轻貌美的女性,有的是一个人,有的扮成姐妹,有的扮成母女,不一而足。雀道指的是专业的犯罪团伙,往往是一个家庭的整体成员,长期在某个地区或者某个领域行骗。花道指的是耍钱的职业赌徒,专以赌钱谋生,有师承,有传授,会使腥儿(出老千)。兰道指的是绿林响马。响马和土匪略有不同。一群穷人聚啸山林就是土匪。绿林响马也有师承、有传授、有武艺,还要有江湖经验。用现在的话说,职业化的程度要比土匪高一些。葛道是凭借武功从事非法营生的,也叫‘吃葛念的’。过去江湖杀手、打手,打家劫舍的独行强盗,甚至到挑把汉(卖壮阳药)的,都可以归入葛家门。荣道指的是以行窃为生的行当,也叫绺子门或镊子把,不过他们还是最喜欢称自己为荣行。”
隗国安最喜欢这些八卦,听得如痴如醉,上赶子问道:“荣行有什么讲究?”
吕瀚海手在桌上写了写:“荣的繁体字是‘榮’,上面是两个火,中间一宝盖,下面是一木,木旺火,意为火中取宝。玩的就是技术。荣行的老大,称为老荣,行窃的帮众叫作绺子,分管绺子的叫瓢把子。根据行窃的方式不同,绺子门还有分工,比如,在车马轮船上行窃的叫‘吃飞轮’;偷熟人钱的叫‘吃朋友钱’;白天不做活,专在夜里偷的叫‘吃黑钱’;专在白天偷,晚上睡觉的,叫‘吃白钱’;在集市、庙会人员密集区干活的,叫‘吃攒子钱’;早年还有专吃珠宝店、绸缎店、银行银号的高级绺子,叫‘吃高买’。”
隗国安见缝插针地问:“于黑你知不知道?”
吕瀚海有些意外。“哟呵,老鬼,你还知道于黑?”
隗国安嘿嘿一笑:“也就随口一问。”
吕瀚海正色一笑:“于黑是绺子门技术最高的侠盗,具有极高的江湖威望,举个不恰当的比方,在绺子门里,到了于黑一级,基本上就摸到了这行的天花板。”
隗国安又问:“苏秦背剑的技术你听过没?”
吕瀚海摆摆手。“听过是听过,但那东西都是传言,我至今还没见谁使过。”
展峰却问:“除此之外,关于荣行,你还知道什么?”
吕瀚海用手指了指展峰。“还是你最鸡贼。我刚才说的那些,百度上都能查到,另外,我还知道一些百度上查不到的。”
嬴亮感到好奇。“查不到的?那是什么?”
吕瀚海一笑:“荣行的春点。”
已经听着迷的隗国安,赶忙问:“啥是春点?难不成是绝活?”
吕瀚海神秘一笑:“比绝活还绝活。江湖有这么一句话,能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宁给一锭金,不舍一句春。电影《林海雪原》估计你们都看过,杨子荣口里说的‘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就是东北土匪行的春点,说得通俗一点,就是每个行当的黑话。旧社会混江湖,不论哪行,必须要先学会春点,春点分为两种,一种是江湖间通用的,名叫‘总春’,另外还有各行不外传的‘行春’。
“行走江湖,熟记春点是必备技能。打比方说,A地的绺子到B地行窃,不懂春点,极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要是懂得荣行的行春,那就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假如遇到难处,荣行之人或许还会慷慨解囊。如果说总春是基础,那么行春更像是撒手锏。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要不是行内之内,切不可把行春外传,否则会引来全行的追杀。”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吕瀚海一拍胸脯。“九爷我本是惊门中人,论江湖排名,忝列首席,小小一个荣行,不敢造次,他们的行春就是捧到我面前,我都不带看的!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再说两个小时也说不完。简单点讲,就是当年我和荣行的一个老荣有些交情,我帮他解开了心结,他就跟我聊了聊他们的行规。”
隗国安跟听相声似的追上了:“九爷,快说说荣行的行春。”
吕瀚海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摇头晃脑地说起来:“各行的行春其实都是从总春演变而来,懂得总春,行春记起来就很容易。荣行的行春只有一篇,共1454个词。举几个简单点的例子,他们管钱财叫‘拖儿’;偷窃成功,叫”得拖儿“;没得手叫‘折拖儿’;行窃时被发现,叫‘掏响’;管便衣警察叫‘老便’;管被逮了叫‘掉脚’;管百叫‘杵’,千叫‘槽’,万叫‘坎’。要是遇到荣行之人,我跟他对上几句行春,多少都会给些薄面。”
了解了荣行的大致情况后,隗国安又找到了一个兴趣点:“九爷,盗术七十二铃是啥,跟我们讲讲呗。”
吕瀚海给他个拇指。“单说七十二铃并不准确,它的全称叫‘二十四响、七十二铃’。各地荣行都会设行走堂和功夫堂两个堂口,功夫堂教人盗术,行走堂带人行窃。功夫堂在教学时,会摆上一个穿衣的木人桩,木人桩全身共钉七十二点,每一点会拴一个铃铛。初级学员,要从‘一响三铃’开始训练。这一响三铃就是在木人桩的衣服口袋里,放入一个拖儿,并拴三个铃铛,学员在取拖儿时,要保证三个铃铛不能出声,才算过关。通常荣行最低级的绺子,都要达到‘两响六铃’才能行窃。历史上比较出名的义盗,河北省沧州‘燕子李三’,也不过‘十八响、五十四铃’。能达到‘二十四响、七十二铃’的,估计也只存在于天桥说书人的故事里。我反正是没见过。”
吕瀚海说得口干舌燥,他看向展峰。“荣行在小八门里,都只排最末,能说的我都说了,差不多就这些,待会儿咨询费是支付宝,还是微信转账?”
展峰微微一笑,瞅向了其他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司徒蓝嫣第一个表态道:“我觉得九爷可以胜任,我现在没有一点意见。”
展峰看向嬴亮。“你呢?”
嬴亮摊开手。“从头到尾我也没有反对过吧!”
他又侧头瞟了隗国安一眼。“鬼叔,你觉得呢?”
隗国安抿着嘴点头。“如鱼得水,九爷出手,那就如虎添翼啊!”
四人中数老鬼最鸡贼,见他乐得跟菊花似的一准没有好事,吕瀚海已觉察到自己被套路了,可他暂时还没看明白这套拴在哪里。
吕瀚海大急,拍桌子就起了身。“展护卫,你又要搞什么鬼?我可告诉你,1000元最低了,你可别黑我的咨询费!”
他三句不离钱的本性展峰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俗话说,是人都有弱点,就看给的价码够不够,对吕瀚海来说,政策、法律那一套根本行不通,要想请他出山,除了钱别无他物。
展峰伸出五根手指。“九爷,我这有5万元,你想不想赚?”
吕瀚海傻了眼。“多少?”
展峰重复一遍:“5万!”
吕瀚海看看展峰。“确定不是日元、韩元、越南盾!”
“人民币!”
吕瀚海吞了口唾沫:“什么活儿能给5万!”
展峰让他坐下,才继续说:“除此之外,你出勤时我还会给你做补助,餐费100元,交通费80元,住宿费350元,加班费240元,合计每天770元。”
吕瀚海听得哈喇子乱淌。“得,展护卫,开这么优厚的条件,你准备让我干啥,给个痛快话吧!”
展峰伸手拍拍他。“去荣行,做个卧底。”
* * *
[1]可以明目张胆摆摊做生意的意思。
十二
两星期后,TS市第一看守所。
戴着手铐的吕瀚海,被两名干警从门外一直架到门内的收押室。
看守所的值班民警年纪不大,最多三十岁出头,见吕瀚海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猛地一拍桌子。“搞什么,给我严肃点!”
吕瀚海满脸堆笑。“警官,您消消气,不是我嬉皮笑脸,是我爹妈就给我生了这副容貌!”
值班民警寒着脸道:“呦呵,嘴还挺贫,行!可以!你放心,晚上我给你安排个舒服点的号房,好好治治你这毛病!”
吕瀚海也不示弱,不爽道:“警官,怕让你失望了,今晚我还真不能陪您。”
值班民警把笔一摔,怒视着吕瀚海。“怎么个意思?”
吕瀚海指了指肚子。“一不小心,吞了个刀片。”
民警被这句话弄得猝不及防,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负责投送的两位办案人。
让吕瀚海卧底入监这件事,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办案人并不知情,其中一名反扒民警气呼呼地说:“这家伙扒窃时被我们捉了个现行,他没有前科,没想到还是个老手,我都没发现他是怎么把刀片吞进肚子的。”
值班民警上下打量吕瀚海。“吞了刀片,还讪皮讪脸的,会不会是诓你们的?”
办案人头疼地从包里掏出一张X光片。“去医院查了,确实有!”
吕瀚海颇感得意地对民警说:“劳烦您给开个不适合关押的证明。回去,还要麻烦他们给变个保(取保候审)。”
值班民警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哟呵,业务挺熟啊!”
吕瀚海揉了揉肚子,故作不舒服。“您还真得快点,回头我还要去趟医院,这万一刀片把肠子给划了,麻烦的不还是你们?我这人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不给政府添麻烦,毕竟花的都是纳税人的钱嘛!”
值班民警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乖乖地拿着体检单去找领导汇报。
按照看守所的收押程序,嫌疑人在被抓获后,24小时内就要投送到看守所。投送前,还要对嫌疑人的身体状况进行检查,对于一些重大疾病或不适宜关押的情况,看守所在确诊后,会出具一个不适宜关押的证明。
办案人拿着这个证明回到单位,则会变更强制措施。[1]
在实际的办案中,有些犯罪分子为了逃避打击,不想被限制人身自由,选择吞食异物来躲避拘留的不在少数。
目前一些经济发达地区,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纷纷出资建立公安医院。不过遗憾的是,TS市并没有建立配套机构,吕瀚海最终还是需要由办案单位带回。
因为他无犯罪前科,且有看守所的证明,符合取保候审条件,经反扒大队大队长冯磊审批,吕瀚海在交纳了5000元保证金后,被立刻释放。
* * *
[1]《刑事诉讼法》中规定的强制措施有五种,分别是拘传、取保候审、监视居住、拘留、逮捕。拘传,是指侦查机关对未被羁押的犯罪嫌疑人强制到案接受讯问的一种强制措施;取保候审,是指侦查机关责令犯罪嫌疑人提供担保人或交纳保证金后,保证他不逃避或妨碍侦查,并随传随到的一种强制措施;监视居住,是指侦查机关责令犯罪嫌疑人不得擅自离开指定的住所,并对其行动加以监视的一种强制措施;逮捕,需证据确凿,经人民检察院批准方可执行。在某些影视剧中,办案人动不动就要逮捕谁谁谁,绝对是一种错误的说法。对于查实的现行犯罪,首用的刑事强制措施就是拘留,而当犯罪嫌疑人不适合关押时,办案机关会根据情况变更取保候审或监视居住。因为取保候审期限为一年,而监视居住只有六个月,所以前者使用的频率较高。
十三
临近深夜,位于市郊的德馨茶楼依旧灯火通明。门口候车的出租车司机,把唯一一条用来进出的水泥小道围堵得水泄不通。大厅内的木质舞台上,一位民间艺人正在表演京东大鼓《罗成算卦》,台下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嗑着瓜子、品着大碗茶,听得津津有味。
茶楼老板名叫刘天昊,眼下已是年过花甲,因为性格凶狠好斗,年轻时被人戳瞎了右眼,后得了一个“独眼”的绰号。德馨茶楼是他从父辈手中接掌,通体木质结构,真正的百年老店。
茶馆分三层,一楼为戏台,供客人品茶看戏。二楼为包间,正对戏台,视线开阔,早前用来接待达官贵人,现如今则成了男女青年幽会的最佳场所,虽然包间的最低消费水涨船高,可这里仍旧是一屋难求。三层是客房,始建之初是给江湖艺人歇脚之用,并不对外营业。独眼接手后,规矩保留至今,只要前来的客人,能对上几句春点就可上三楼议事,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给入内。
茶馆每天都会网罗江湖艺人在这里献艺,相声、评书、大鼓、木偶戏、皮影之类,只要有人捧,德馨楼会毫不吝啬地给艺人提供平台。早年,茶馆、戏园那都是江湖艺人最为密集的地方,就好比现如今的明星剧院,能张罗这种场所的,无一不是江湖中人。
独眼的祖辈出生柳门,从事的是曲艺、戏曲行当。漂泊大半辈子才积攒了德馨楼这份家业。到了独眼这一代,依旧把江湖规矩奉为做人之根本,可独眼的下一代,几乎没人再关心什么规矩、章法了。
往前推个十年,德馨楼的生意用惨不忍睹形容也不为过。要不是父亲临终前有过交代,独眼真想舍掉这份家业干点别的。从蚀本经营到盆满钵溢,独眼万分感激一个团体——德云社。可以说,是这个相声团体让全国的年轻人重新接受传统艺术。那些十年前等米下锅的名角儿、名腕儿,如今又在德馨楼找回了当年的风采。戏台上的艺人通常只有上台钟,并无下台点,要是观众捧,老艺人可以返场十余次。独眼喜欢热闹,只要观众不散,后厨的茶壶会始终冒着烟。
今儿周五,独眼特意请了团(相声)、平(评书)、柳(戏曲)的三大名角儿镇场子,有好些人驱车几百公里,就是为了听几句原汁原味的老腔调。照今儿这情况发展下去,估计又是凌晨才会打烊。
独眼命伙计在炉里又加了几块煤糊,自己则坐在门口惬意地哼着《穆桂英挂帅》。
老烟枪带着吕瀚海摸黑走了过来。“今儿生意不错啊!”
独眼寻声望去,见是老烟枪,他满脸堆笑。“还行,凑合吃饭!”
老烟枪形容诡谲。“豹头到了没?”
独眼指了指三楼亮灯的房间。
就在这时,默不作声的吕瀚海也走出了黑暗,茶楼门口的灯箱照清了他的脸。
独眼见了陌生人有些警惕。“他是谁?”
老烟枪冷哼一声:“圈(juàn)外的绺子,借瓢饮水。”
独眼知道老烟枪是荣行中人,按理说,做正经生意的正八门,和这些捞偏门的外八门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然而事实绝非如此。试想,你经营一家茶馆,前来光顾的客人三天两头被偷,生意能不能经营下去?要想避免这种情况,不管是正八门还是外八门,都要寻一个相处之道。这就是独眼明知老烟枪做的是荣行,还要以礼相待的原因。
自古以来,偏门议事从来都是闹中取静,茶馆、戏园都为上选,要是遇到官府查办,嘈杂的人群可谓天然的屏障。德馨茶楼的三层,每天都有人群上上下下,和荣行打交道时间长了,独眼也听得懂几句行春。
“圈外”代表外地,“借瓢饮水”则是来找口饭吃。老烟枪大致的意思是,吕瀚海是外地荣行的帮众,想在这里寻条谋生的路子。
正八门和外八门不同,前者干的是正当生意,天下之大全凭本事吃饭。而后者则对地域界限划分相当明确。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讲究,虽说都是荣行,但里头规矩仍有差异。只要越了界,这口饭也不是谁想吃就能吃得上的。往深了说,要是吕瀚海是警方派来的卧底,一旦出现纰漏,整个荣行都要受牵连。所以,一般圈外的绺子,几乎融不进当地的荣行。
独眼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要是没的商量,老烟枪不会把人带到茶楼,从他愤恨的表情不难看出,这事定有别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