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峰,人脸识别验证通过。”
“隗国安,人脸识别验证通过。”
“……”
好不容易排到吕瀚海,第三道门禁却显示出了一个红色的大叉:“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这是什么意思?”吕瀚海目瞪口呆。
“什么意思?”嬴亮的声音从内侧传来,“再往里就是专案组办案的地方,你一个编外人员,还想进去怎么的?”
吕瀚海有些挂不住面子,冲着里面喊:“展护卫,你出来给我解释清楚,搞什么名堂?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区别对待!”
展峰不回头地向前走去:“嬴亮说得没错,你的身份是合同制司机,按照上级要求,必须遵守保密原则,你无权进入办案中心。”
展峰的话冷得厉害,可谓句句伤人。吕瀚海虽有不爽,还是清楚这是个纪律问题,他很快服了软,嘟囔着朝外走去:“行吧!你是这里的老大,你想怎样就怎样,不进去就不进去,反正前厅也不错,地方大,沙发软,还有电视机,九爷我一个人乐得自在。”
他刚在入口处接待室的沙发上躺下,展峰却又走了出来:“停车场有一辆大巴车,是我们的外勤车,你先熟悉一下车况,最多两天,我们就得出外勤。”
常年混迹社会的吕瀚海当然明白一个道理——“无钱莫入众,言轻莫劝人”,既然跟着展峰进入了这个组,那他的话就跟圣旨也没什么两样,不得不听。
吕瀚海接过钥匙:“跑长途还是短途?”
“基本都是长途!”
“得嘞,需要用车,随时call(叫)我!”
吕瀚海手一晃,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就把车钥匙甩出朵花来。
九
展峰跟吕瀚海交代时,隗国安已向办公区深处走去。
他在一个三线城市的派出所任职,五层小楼带个院子,所内的办案中心也是按照标准化建设的,什么审讯的、醒酒的、搜身的、信息采集之类的功能房一应俱全。
临来前,隗国安还在想,公安部的专案中心会不会与派出所差不多,可等他过了三道门的人脸识别和四道门的虹膜识别后,科技感爆棚的中心内部,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专案组办公区没有沿用地方公安局蓝白相间的色调,金属加白色灯带的设计在这里占了主导。大量采用金属设计,不只是增加质感,还可以起到屏蔽辐射与信号的作用。中心内部,只要过了四道门,便可进入所有功能间,至于其中是否还设有更高权限的感应门,隗国安暂时不得而知。类似太空舱的设计,让隗国安感觉有点像在走迷宫,好在展峰三人轻车熟路,穿过几道门后,四人一起走进了会议室。
屋里面积不大,也就30平方米左右,四面墙全贴着隔音软包。人全部进来后,感应门便严丝合缝地插进门框的凹槽里,哪怕是一只臭虫也别想从外面钻进来。空间狭小,摆设自然也很简洁: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六把办公椅。如果非得找出点不同,就是那台价值六位数的索尼F630HZ激光投影仪了。
众人落座后,一位身穿制服,扎着马尾,跟司徒蓝嫣年纪相仿的女警,端着金属盒走了进来。
“各位好,我是莫思琪,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毕业,现在是专案组的内勤。”女警笑容温和,落落大方。
“鬼叔,这是咱们整个中心的大内总管莫姐!小到发票报账,大到协调案卷,都由她经手。”嬴亮连忙补充。
“思琪,开始吧!”展峰对她说。
“是,刑侦局的密码刚刚发过来,迟了一点,我很抱歉。”
隗国安很是好奇,“密码是什么意思?”
“密码……啊,不好意思,我忘了,除了展队,各位都是第一次参与专案……”莫思琪对“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的几人投来歉意的目光,迅速解释起来。
“我们专案组,主要侦办的是全国范围内久侦未破的悬案及现发的疑难案件,中心内部称之为‘特殊罪案’。每一起案件的推送,都要报请公安部刑侦局审批。待审批同意后,刑侦局就会给我们发来一串密码。”
说着,她把金属盒放在众人面前:“这个盒子看起来简单,其实是用特殊金属制成的,没有密码的情况下,就算使用暴力,也很难打开。盒内装的是一块加密硬盘,同样需要刑侦局的密码才可以读取。硬盘里保存的,就是待破案件的卷宗扫描件。”
“为什么搞那么复杂?”隗国安露出奇怪的表情,“有必要吗?”
莫思琪说:“很有必要,因为咱们接手的案件来自全国各地。很多是长达十几二十几年的悬案,这些案件的纸质卷宗已入库封存,非常脆弱。如果取出查阅,可能会造成二次破坏。与此同时,数码影印卷宗又很容易被拷贝,为了安全考量,必须要进行多重加密。”
经这么一解释,隗国安也频频点头:“还是上面考虑得周到!”
展峰却问:“思琪,局里给的是现存案件,还是指令案件?”
“有什么区别?”开口的是嬴亮。
莫思琪耐心地解释道:“现存案件,是由刑侦局梳理出的,因种种原因久侦未破的陈年旧案;而指令案件,大多是刚发现的疑难案件。回展队,刑侦局这次给新专案组下发的是现存案件!”
很多人并不清楚,按照公安部的要求,各省市公安局每年都会开展悬案再侦行动,比如大众熟知的“白银连环凶杀案”就是在类似的行动中告破的。
能层层上报至刑侦局的悬案,侦破难度绝不会小,而在刑侦局再度梳理后,认为需要由专案组重点攻克的,更是难上加难。在眼下这支队伍中,只有经历过的展峰清楚,侦破现存案件,绝对是一项极限挑战。
“思琪,介绍案情!”
“好的,展队。”莫思琪连续输入两次密码,取出硬盘插入电脑,并打开了投影仪,“大家看到了,本案有两个文件夹。第一个文件夹,存放的是简要案情,第二个文件夹存放的则是卷宗的全部影印件。我只有打开第一个文件夹的权限。另外一个文件夹的密码,周局会在专案组确定接手案件后,直接发到展队的内网手机上。”
“明白,会后我来联系周局!”
“好的!”莫思琪关闭照明设备,此刻,室内如电影院转场般漆黑,再次亮起时,一串醒目的红色字出现在屏幕上:
0617系列杀人案
十
莫思琪拿起激光笔,对着屏幕上显出的字迹介绍起来。
“0617系列杀人案,一共发案三起,按照时间顺序,咱们先从第二起,也是最先被发现的这起开始介绍。”
“2004年9月6日晚23时许,一名叫吕月的女子在AH省冰安江市通达小区7号楼3单元楼门前被人杀害,死者颈部有两道勒痕,为机械性窒息[1]死亡,作案工具,推测是钢丝绳。凶手杀完人后,在地面上留下了‘0617’的字样。”
莫思琪手里的激光笔摇晃了一下,投影上的画面随之更换为新的案发现场。
“时隔三个月之后,也就是同年12月15日晚21时许,被害人李红然在HB省洪宇市刘桥区炮楼站被人杀害,颈部也有两道勒痕,死于机械性窒息。其被害的地点,同样留下了‘0617’的字样。”
众人屏息凝神,看向随案情变动的投影画面。莫思琪原本温柔的声音在描述罪案时似乎也带上了一种冷冽的气息。
“由于两起案件发生在两个省市,相隔近700公里,且那时办案条件落后,信息不畅,所以这两起案件,并没有被串并侦查。之后刑侦局在梳理悬案的过程中,两起案件才首次并案。为了确保没有疏漏,刑侦局再次以作案手段为前提,在海量案件中,又发现一起类似悬案。”
说着,投影画面中出现了新的受害者。
“这起案件发生在SX省古明市郊区花街巷南端,被害人名叫王沐,尸体是在2004年6月2日晚23时许被路人发现的。死者颈部有两道勒痕,死于机械性窒息。”
“如何确定该起案件与前两起有关?”展峰问。
“2004年数码相机没有普及,多数地市公安局拍摄现场时使用的还是胶卷相机,所以冲洗出的照片分辨率很低。负责梳理悬案的警官,感觉本案与前两起相似度较大,就对现场照片进行了翻拍处理。”
投影画面上,一张照片被迅速拉大。
“经比对,王沐被杀时,凶手也在现场附近的墙面上留下了‘0617’的字样。只不过,当时这面墙贴有大量牛皮癣广告,办案民警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莫思琪放下手中的激光笔,看向众人。
“至此,三起案件被串并侦查。鉴于案件已时隔十五年,侦破难度较大,所以移交至我们914专案组。”
简要案情终于介绍完毕,会议室的冷光灯也适时地重新亮起。
“案子过了十五年,尸体被火化[2],是‘一没物证,二没目击者,三没现场’的无头案啊!”隗国安抓了抓“地中海”,“这种没有任何物证的案子,我还是第一次接触。”
“鬼叔,你是刑事相貌学的专家,接触的大案可不少,怎么连你都这么说?”
隗国安看看面露烦色的嬴亮,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有种上了贼船下不去的苦恼。
司徒蓝嫣却一言不发,只是看向了沉吟中的展峰,等待着他的判断。
片刻后,展峰抬起头来对莫思琪说道:“好,确定接手!思琪,你把信号屏蔽器关掉,我现在就联系周局下发卷宗密码。”
嬴亮与隗国安瞬间向他投去诧异的目光,眼神仿佛在询问:“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可莫思琪并没有给展峰反悔的机会,因为连她也很想知道,这种难之又难的无头案,展峰会采用什么手段去侦破。她迅速走到屏蔽仪前,输入了关机密码。
“展队,可以了。”
展峰会意,刚要掏出手机,便听见嘀嘀嘀的短信提示音从莫思琪的口袋中传来。
司徒蓝嫣从她脸上一闪即逝的尴尬中看出了端倪:“莫姐,男友打来的?”
莫思琪掏出手机,确认来电者是韩阳时,脸颊瞬间变得通红,“抱歉各位,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说完不等展峰应答一声,她便疾步走出门去。
“真是男友?莫姐那么淡定的人,居然像个害羞的小媳妇。”嬴亮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就在此时,展峰已从周局那儿要来了二级密码,卷宗很快被复制成四份,分别传输到了每人面前的平板电脑上。影印件并没有多少页,四人通读起来也不过一个小时,刨去程序性文件,此案果真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线索。
“大家怎么看?”展峰问。
“……”隗国安眼神躲闪,并不打算率先开口。
展峰知道老鬼此次前来并非情愿,他没有逼迫,接着看向了司徒蓝嫣。后者正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察觉展峰的目光,她抬起头,“暂时没有头绪。”
“我有点想法,算是个侦查方向吧!”嬴亮说,“我建议把三名死者的背景关系、人际交往、矛盾纠葛全部查清楚,看是否能找到突破口。”
展峰回道:“要是条件允许,这方法行得通。但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案件发生在十五年前,那时计算机并没有在三四线城市普及,各部门的信息载体多是纸质档案,要想在短时间内完全捋清所有信息,难度不小。”
“那要怎么办?”嬴亮眉头紧锁,“总要有个入手的地方吧!”
“办理无头案我有一些经验,这种案件,浮于表面的线索,往往都不可能是破案的关键。”展峰说,“不管是现发案件,还是陈年旧案,侦破的开端,还应该是在犯罪现场。”
展峰的经验告诉他,只有切身实地地去感受,才可以把自己完全融入案件中。这就像吃糖果,别人说得再甜,也不如亲自尝一口的感受来得深切。
“只要案发现场还在,无论过去多少年,都必须走一趟。”司徒蓝嫣首先赞同,“我想,我们应该过去看看。”
嬴亮始终以师姐马首是瞻。隗国安没有方向,习惯随波逐流,四人中三人同意,他自然也不会反对。提议得到认可后,出勤时间定在了两日后。
十一
英国Channel 5(第5频道)播出过一部名为In Solitary(《在孤独中》)的纪录片。在十平方米的密闭空间内,只有椅子、床、洗手池、厕所,以及一盏可以关上的灯。志愿者只要能在没有任何娱乐设施、手机、电脑、网络的空间内度过五天五夜,就可获得一笔丰厚的奖金。
看似简单的挑战,却在开始后的第四个小时,直接让一名志愿者精神崩溃。
然而,展峰离家的四天,独自待在小楼里的高天宇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站在客厅里,借着照进屋内的阳光,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了客厅的那幅水墨画上。
高天宇对画作并没有什么研究,他只是在观察这幅画的细节。从很早开始,他便习惯于把眼前的事物无限放大,以此来找出其中微妙的错漏。这件事他做得非常投入,以至于展峰进来时,他依旧舍不得挪目半寸。
“新专案组怎么样?”高天宇背对着展峰,把没塞烟丝的烟斗戳进嘴角,这是他放松身体前的标志性动作。
展峰把手中的黑色塑料袋扔在茶几上:“两天后出外勤,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最好省着点用。这次案件难度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展队,劳你用心了。”高天宇眼角的余光抛了过来,“我的人怎么样?”
“一切都好!”
高天宇微微朝他欠欠身,显得很有礼貌:“谢谢!”
展峰走上阁楼台阶,高天宇在身后喊住了他:“对了!”
“什么事?”
高天宇漫步到台阶下,仰着头,仔细地看着展峰那张还算年轻却显得莫名沧桑的脸:“你得保护好自己,记住,对我来说,你活着最重要!”
展峰的眼神顿时冷了下去。“哦?像你这样活着的话,那我情愿给自己一个了断。”
“你总是这样,很不友好。我们明明有共同的目标,就算是暂时的,那也是志同道合,不是吗?”高天宇温文尔雅地笑着,看起来毫无威胁感。
展峰端详着他,从他的笑容里察觉不到任何戾气,就像他真的只是一位体面的绅士。然而展峰很清楚,这个笑容之下的高天宇,有着对自我情绪的极端克制,他已远远超越了正常人能够做到的范围。面前的这个男人,一直在用他的谈吐、见识,还有优雅的言行举止掩饰着他邪恶的本质。而那种普通人无法想象,也永远不会看见的内心,正在对楼梯上的展峰施加着某种无形的压力。
展峰冷笑一声,没再理会,朝楼上走去。